可是,將整座山都翻了一遍,也沒有尋找到慕容軒的身影。鄭忠不敢在山上滯留太久,連忙下山。之前留在山下的兩匹良駒聽到鄭忠的口哨聲,不一會便趕了過來。鄭忠心裏越發沒了底,原本還想著慕容軒跟自己走失,已經先下山了。此刻兩匹良駒都在,這個可能性也就基本不存在了。
事態緊急,鄭忠連忙飛身上馬,快馬加鞭往青州而去。
馬兒通靈,另一匹一直緊隨著鄭忠所乘的馬匹。
因為這次是回顧府,不需要保存體力,因此鄭忠便日夜兼程趕路,兩匹馬換著乘,馬兒倒也還能熬得住。走到顧府門口時,鄭忠翻身下馬,隻覺得腳下都如踩在泥沼裏般,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鄭大哥回來了。”守在門口的小丁連忙將門打開,大聲笑道。
鄭忠朝他點了點頭,笑道:“小丁,幫我把這兩匹馬牽到馬廄裏,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鄭大哥放心好嘞!”小丁爽快地應下了。
鄭忠走進內室,丫鬟青碧笑著道:“鄭公子回來了呀,我家公子現在正在午睡。”
“青碧姑娘,可否請你進去通報聲,因為在下實在有要緊的事。”鄭忠雙手抱拳道,這一路的奔波下來,他的頭發早已濕透,此刻下了馬汗反倒發得更快了,一滴滴地懸掛在發梢末端處。
青碧見鄭忠這番神情,忙倒了茶水遞給鄭忠,安慰道:“鄭公子先坐,我先進去看看。”
顧長風為人豪爽不拘一格,府裏的下人們統統都不用自稱奴才及奴婢。大家你我相稱,其樂融融,活像一家人。青州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也想著能擠進顧府弄個差事。隻是顧府門檻極高,這才讓他們不得不卻步。
青碧走到床榻邊瞧了瞧,**的人用被子蒙住了頭,全身都捂得嚴嚴實實的。青碧心中覺得奇怪,暗道公子何時喜歡這種睡姿了。但麵上,卻依然是穩妥的笑容,輕聲喚道:“公子,鄭公子有要事跟你說。”
沒人應聲。
青碧搖了搖頭,正準備離開,可是視線觸及到空空如也的床前,立即回轉身再次叫道:“公子,公子……”
仍然沒有人回答,青碧大著膽子走近床榻,伸手輕輕掀開被子,裏麵居然是幾件大衣團在一起。
“什麽,你說顧公子,他根本就不在房間裏?”鄭忠這會算是徹底地懵了,他原本還想著顧長風見多識廣,定有法子尋到慕容軒。
鄭忠當然不知道慕容軒早就尋到了血蓮花,此刻正與顧長風連同秦紫嫣一起去“仙客來”客棧找克閻羅。
“顧兄,紫嫣這次多虧有你照顧了。”慕容軒看著秦紫嫣,雖然依然沉睡著,但是麵色比自己離開前要好看了許多。
顧長風笑道:“軒弟現在謝我未免為時過早,還是等找到克閻羅,再一並謝我吧。”
馬車行走到鬧市區,突然前方傳來**。趕車的馬夫停住車,回頭道:“公子,前麵有菜農在吵鬧,菜灑了一地,還圍了很多人,馬車過不去了。”
“離‘仙客來’還有多遠?”慕容軒著急地問道,得到克閻羅在客棧的消息後,他就立馬回了顧府。早一分見到克閻羅,紫嫣就能早一點醒來。
“不遠了,約莫二三十步的距離。”
“既然這樣,那顧兄我們下車走過去吧。”慕容軒探詢地看向顧長風。
顧長風知道慕容軒早就心急如焚了,點了點頭,率先跳下馬車。
“紫嫣,很快你就會醒過來了。”慕容軒看著秦紫嫣,眼神溫柔如月。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起,縱身躍下馬車,站在顧長風身後,道:“走吧。”
“等等。”顧長風舉起手示意慕容軒不要輕舉妄動。
慕容軒雖然著急見克閻羅,可是聽顧長風這樣說,知道他必然發現了什麽,因而便站在原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顧長風壓低聲音道:“克閻羅的消息是不會那麽容易就讓你得到的,如今,你身上有血蓮花,說不定是別有用心的人設了圈套等你鑽。總而言之,萬事小心,不然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顧兄的意思?”
“我們這樣明目張膽過去,始終太過於招搖了。你跟紫嫣先回馬車,我去客棧裏麵探探虛實。”
慕容軒想了想,覺得顧長風說得有理,便抱著秦紫嫣返回馬車。可是還來不及將秦紫嫣放下,耳邊便傳來破風之聲,慕容軒連忙護住懷裏的秦紫嫣,縱身躍出馬車。腳下尚未站穩,又有一劍迎麵砍來……
“你先帶紫嫣去客棧,這裏我來對付。”顧長風一邊對付著黑衣蒙麵人,一邊朝慕容軒大叫道。
顧長風的功夫,慕容軒是知道的。當下沒有遲疑,抱著秦紫嫣,腳底生風般快速朝客棧上衝。
“聽說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突然,第一間客棧的門打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正坐在桌旁悠閑地品著茶。
“你是誰?”慕容軒全身戒備地盯著他。
男子笑了笑,搖晃著手中的茶,歎道:“聽說你們找我找得很辛苦,怎麽,這會見了我倒不認識了。”
“你就是白衣公子?”慕容軒盯著他看了半響,但見眉清目秀,若非是雙眼裏時刻閃爍著睿智狡黠的光,恐怕放在人海裏,也不過是尋常人一枚。慕容軒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否該信任。
“你懷裏的姑娘中毒很深,這段時日以來,全靠你們輸送內力才暫時克製毒性的蔓延。怎麽,還不信我?”男子忽然起身。
慕容軒隻感覺到一陣風從眼前晃過,再細看時,本來抱在手上的秦紫嫣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了。
克閻羅打開一個箱子,開始隔空施針,看了慕容軒一眼,道:“血蓮花是不是在你身上,快拿過來。”
此刻,慕容軒已經相信此人必定是克閻羅,於是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匣子遞給他。
“打開。”克閻羅命令道。
慕容軒打開匣子,一株紅色的血蓮花,連著根部的泥土,一起裝在匣子裏。
克閻羅臉上有絲絲笑意,點頭道:“做得不錯。你們這次也算是歪打正著了,這姑娘豈止跟我有緣啊,她簡直就是命不該絕。你可知道這毒,單用銀針沒法完全祛除,非得要這血蓮花才能徹底根治。”
“可是這是……”慕容軒心裏有些慌亂。
克閻羅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擔心什麽,但是你放心好了,這個姑娘我是救定了。況且,你這次做得很好,將血蓮花連根帶泥地裝了回來,說不定我到時可以讓它繼續生長。隻不過,我這人有怪癖,替人治病時,我不喜歡有人在旁看著。所以……”
“在下慕容軒,多謝白衣公子仗義相助。他日若公子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一定鼎力相助。”慕容軒雙手抱拳鄭重地道,最後看了一眼還昏迷的秦紫嫣,大步往外走去。
顧長風已經將刺殺的那批人解決了,上樓來找慕容軒,見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問道:“真的是克閻羅在裏麵?”
慕容軒點了點頭,神情難掩疲憊,向來澄澈的眸子此刻看起來遍布血絲,分外瘮人。
“你應該先去休息一下,否則的話,紫嫣醒來,看到你這模樣估計都要嚇壞了。”顧長風伸手拍了拍慕容軒的肩膀,關心地道。其實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理解慕容軒的做法,按理來說,紫嫣是他的嫂子。他跟她之間如何會有這麽深厚的感情,值得他為她如此奔波,如此付出,如此不要命。
慕容軒擺手道:“我睡不著,我想在這裏等著她醒來。”
他用了幾天幾夜不休不眠的時間,才找回了血蓮花,才見到了克閻羅,才終於等到她醒轉的機會。讓他如何舍得就這樣睡著,無論如何,他都要支撐著自己不倒下,直到看到她徹底痊愈。他的心,才能放下來。
顧長風看了看他,輕歎口氣,獨自下樓去。
不一會,便上來了,手裏捧著一杯馬奶,頗有些無奈地笑道:“喝點奶吧,否則的話,等到她醒來,估計你都沒力氣跟她說上有句話了。難道你想她一醒來,就為你擔心嗎?”
“謝謝你。”慕容軒感激地看了眼顧長風,這個兄弟,當初不過是因為一出鬧劇而相識的,可是卻對自己掏心掏肺的好。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三個時辰過去了……
慕容軒終於等不住了,他走到門口,抬起手輕輕敲了敲,“白衣公子,白衣公子……”
沒有人回答。
顧長風將慕容軒拉到自己身後,一把撞開門,房裏空無一人。慕容軒快步衝到床前,看到紫嫣安靜如嬰兒般躺在**,這才長籲一口氣。
桌上放著一張紙條,顧長風拿起一看,上麵寫著:姑娘已經安然無恙,再過兩個半時辰就會醒來。
“紫嫣,紫嫣……”慕容軒見克閻羅早已離開,血蓮花也不知所蹤,還以為是克閻羅食言了。當下心裏哀慟不已,將秦紫嫣緊緊抱在懷裏,各種念頭在心頭流轉過,慕容軒恨不得抱著秦紫嫣一起去死。
“軒弟,你看這個。”顧長風朝慕容軒揚了揚手中的紙條,笑道:“你可以放下心來了,克閻羅已經將她醫治好了。”
“那為什麽她沒有醒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眼懷中的人兒,慕容軒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著。
顧長風笑得更加大聲了,道:“傳聞都說三皇子榮辱不驚生性不羈,不想卻原來也會如此著緊在意一個女子。”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慕容軒掩飾道:“她是我嫂子。”唯恐顧長風不信般,又再次補充道:“我跟我大哥的感情非常好,他現在有要事纏身,沒法照顧她。我身為人弟,自然應該盡到一份責任。”
“嗬,是嗎。”顧長風不置可否地笑了,轉而往房外走,“趁她現在還沒有醒來,我們先回府吧。我顧府,怎麽說也比一個客棧要華麗安全許多。”
東宮裏,個個都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一句話,即便是走路,也都將頭埋得低低的,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因為東宮的主人慕容墨,自從青州一事後,便變得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一點點小事都能招來他的怒火。
孫福正安排著宮女,“你,去廚房催著點,讓他們快點將太子要的綠豆湯送到房裏。”
“你,去跟淩姑娘商量著,讓她想個法子逗太子開心。太子都回來這麽多天了,可每晚都睡不好,每天都吃不好。這人又不是鐵做的,如何禁得起這樣一番折騰,人看著都瘦了大半圈了。淩姑娘從前不是最得太子的心了嗎,你讓她務必想個法子讓太子舒心才是。”
“還有你,知道太子心情不好,你還在那裏議論著太子妃。少說一句話,你會死還是會怎麽,下次再亂嚼舌根子,直接將你拖出去亂棍打死。今天的長亭衛生,就全交給你了。”
“……”
“孫公公,孫公公,不好了,您快點過去一趟!”小林子跑得氣喘籲籲,大聲呼喊道。
孫福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搖頭道:“我說過多少遍了,在這宮裏,一定要注意言行舉止,不要大聲呼喊。”說罷,眉頭皺起來看向小林子,道:“太子又怎麽了?”
“孫公公,太子方才喝茶的時候,突然說茶燙嘴,然後將茶盞摔在地上,便開始大發雷霆。現在,正在書房裏砸東西呢。”小林子做著胡亂的手勢,他伺候太子這些天,每分每秒都提心吊膽。剛剛那盞茶,正好摔在他腳尖,如果他站得再近點,可能就直接砸他額頭上了。
孫福朝小林子啐了口,“沒用的東西,這麽點事就慌成這樣。”
其實,孫福自己何嚐不慌亂。可是如今東宮大亂,還需要他出麵主持。倘若這事做好了,那麽皇上那邊他也能討個好。倘若這事做壞了,那麽恐怕太子都會容不下自己。旁人或許不知道太子究竟是為了何事變成現在這樣,但孫福心裏卻是如銅鏡般比誰都明白。
這一路,短短幾十步。但孫福每走一步,心裏就會冒出一個主意。等到他推開慕容墨的房門時,他已經變得氣定神閑。首先是撿起地上打碎的茶盞,然後朝身旁的宮女嗬斥道:“一個個的,怎麽伺候太子的,東西打了不會收拾下嗎?”
有機靈的宮女連忙動手撿起地上的碎片。
“都出去吧。”孫福朝她們揮了揮衣袖,等到門都關好了,這才走到慕容墨身後,邊行禮邊道:“不知太子可否容許奴才說幾句話?”
“你想說什麽話?”孫福畢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人,慕容墨對他言語還是很客氣的。
孫福抬手抹了抹額頭,朗聲道:“太子最近心情十分不好,奴才自個兒揣度著,應該是為了太子妃。可是,太子妃如今有三皇子在照顧。三皇子也答應您,如果不能將太子妃醫治好,願以死謝罪。既然如此,太子您又何必如此憂心忡忡呢?”
“公公你是不懂當中緣故。”慕容墨長歎口氣,他對慕容軒不是不信任。隻是,克閻羅那麽神秘,他們真的能找到嗎?當然,還有來自於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慕容墨從潛意識裏就抗拒秦紫嫣跟任何一個男人靠近。
“太子既然這麽牽掛放心不下,不如讓奴才派人出去打聽打聽。”孫福一邊打量著慕容墨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
慕容墨聞言心中一喜,他怎麽忘了,他不可以出宮,但是他可以安排人出宮。困擾自己多日的心事被孫福窺破,慕容墨也沒有惱怒,反而歡喜不已道:“快快快,快安排人去打探,一有太子妃的消息便馬上回稟給我。”
“好好,奴才這就去。”孫福見慕容墨終於笑了,心裏也很高興,連忙轉身準備去安排人。不承想,卻撞進一個比自己足足高了兩個頭的人身上。還來不及抬頭,便聽見慕容軒的聲音在自己頭上方響起。
“不必了,大哥。”慕容軒麵色平靜地站在那裏,淡淡地道。
慕容墨看著慕容軒,眼裏的歡喜之色層出不窮,顫抖著嗓音問道:“紫嫣呢,她好了嗎?”
“好了。現在已經在房裏了。”慕容軒的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天知道,當秦紫嫣醒轉過來的那刻,當她那剪水雙瞳看向自己的那刻,當她輕吐檀口的那刻,慕容軒隻想由著自己的心,把秦紫嫣帶走,過神仙般的逍遙生活,再也不要回到這冰冷的宮中。是的,再也不要回宮。
可是,秦紫嫣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卻是,“慕容墨呢,慕容墨呢,我要見他!”
那一句話,將慕容軒從美好的歡喜中帶到了殘酷的現實中。他明白,不管他為她做多少,她也是看不見的。她的心裏,始終都隻有慕容墨一人。如果他當真就這樣將她帶走,她一定會恨他的。
他那麽愛她,怎麽能忍心讓她難過。
寧願將牙齒打碎了往肚子裏咽,也要讓她稱心如意,過得開心快樂。
所以,他回來了。帶著她回來了。並且還要將深愛的她,親手送到她深愛的他手裏。
“大哥,紫嫣身體一直都不好,你要好好照顧她。”慕容軒盡力擠出一絲笑容,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加自然。
“嗯,我會的。三弟,這次謝謝你。”慕容墨深深地看了眼慕容軒,然後不顧形象地往秦紫嫣的房間裏跑去。
慕容軒在他身後輕聲道:“馬車上一路顛簸,我擔心她身體剛好受不了,於是點了她的穴道。你解開,便好了。”
大哥,她睜開眼想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不是我。
我這樣,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一個心願吧。
慕容墨一路上拔足狂奔,半分太子的形象都不存在了。他生平第一次討厭自己的安排,他為什麽要把秦紫嫣安排得離自己的房間那麽遠。十一天,已經整整十一天了。他已經有十一天沒有看見她了。
“太子……”春菊見慕容墨奔跑成這樣,連忙將門打開,輕聲道:“太子妃已經回來了。”
慕容墨隻覺得自己的心,這才在自己的身體裏安然地跳動著。他稍微放緩步子,調整著自己的麵部表情,微笑著朝房裏走去。
正伺候著秦紫嫣的竹心,見太子進房來,識趣地悄然退下。
“嫣兒……”慕容墨輕輕走到床榻前,仿佛是不可置信般,手顫抖著撫上秦紫嫣的臉。她的肌膚,依然如白瓷般細膩,在手底下如水般滑過。慕容墨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探手將秦紫嫣緊緊抱入懷裏,將頭埋進她的發間深深嗅著。這熟悉的味道,這闊別多日的味道,終於可以聞到了。
抬起手,正準備替秦紫嫣將穴道解開。眼前,卻突然不合時宜地劃過慕容軒方才落寞的神情。不知為何,慕容墨的手,忽然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
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像是雪花般不染塵埃的人兒。
愧疚如潮水般襲來,頓時將慕容墨整個人團團包住。
“嫣兒,你會原諒我嗎?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為了所謂的使命離開了你,將你交托給另外一個男人在照顧。你,會恨我嗎?”慕容墨兩隻手圈住秦紫嫣的腰,越發用力地抱緊了她,直到自己都有些喘不過氣,這才微微放鬆了些。
“嫣兒,不管怎麽樣,你都要相信,我是愛你的。全世界,我是最愛你的。”慕容墨閉上眼,手起手落,解了秦紫嫣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