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嫣回身,目光從秦如鳳身上淡淡地瞟過,笑道:“母親不是說你身體抱恙,讓你臥床休養的嗎?怎麽這會卻又出來了?”

秦如鳳冷眼看著秦紫嫣,一身桃紅色的宮裝越發襯得人麵桃花般嬌豔無雙,甚至舉止言行當中,都透露著一種皇家才有的貴氣,當下心裏悔不當初。早知今日她能過得如此稱心如意,當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推上台,去作那一舞的。

“姐姐難得回家一次,我這個做妹妹的,隻要還能下得床,自然是要過來瞧瞧的。”說道這裏,秦如鳳圍著秦紫嫣轉了一圈,嘖嘖有聲道:“都說皇宮是最養人的地方,看著姐姐便知道此言不虛。姐姐如今的模樣,可真是一點也看不出當年寄人籬下的影子了。”

秦如鳳言語中的暗諷,秦紫嫣隻充當不聞,臉上始終都掛著淺淡的笑意,道:“我這次回府,也拿捏不住你喜歡什麽東西,便送了些尋常閨閣女兒喜愛的飾物。權當是感謝妹妹當年對姐姐的照顧。”

最後一句話,秦紫嫣說得十分緩慢。秦如鳳麵色一郝,欲要說點什麽,掩飾自己眼下的心情,卻看見秦時月走了過來。秦如鳳在秦時月跟前,向來都最是通情達理天真可愛。當下立即拉過秦紫嫣的手,親親熱熱地笑道:“姐姐對我可真好,回家一趟還特地給我備了禮物,妹妹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秦時月原本還擔心秦如鳳會為難秦紫嫣,故而聽到消息便立即趕了過來,見到眼前這番情景,心中隻當兩人的隔閡早已消除,十分開心地摸了摸秦如鳳的長發,誇讚道:“如鳳妹妹越發懂事了,紫嫣姐姐她對你好,是因為喜歡你,哪裏需要你說點什麽東西呢。”

雖然在宮中也生活了一段時日,明槍暗箭也受了幾回,可是卻還是厭惡這樣的做戲。看著秦如鳳笑得溫婉可愛,秦紫嫣都不禁替她覺得辛苦。當下輕輕移開身子,朝秦如鳳並秦時月點頭笑道:“我去別處看看。”

“小翠,你扶著小姐回房休息。她身體不好,別讓她到處跑。”秦時月接過小翠手中拿的首飾盒,跟著秦紫嫣的腳步而去。全然沒有注意到依然站在原地的秦如鳳,眼裏那翻飛的恨意。

“小姐,奴婢……”小翠伸出手,剛想挽住秦如鳳,卻被秦如鳳狠狠一甩,隨即從衣袖裏扯出一方錦帕,用力擦拭著手,厭惡地唾棄道:“碰你一下,都是髒了我的手!”

走到轉角處,確定看不見秦如鳳,秦紫嫣這才停下身,回頭看著秦時月笑道:“你怎麽不好好陪著如鳳,卻跟著我呢?”

秦時月笑著將手裏的首飾盒遞給秦紫嫣,道:“如鳳如今又沒有出嫁,我日夜陪著,又哪裏差這一刻。對了,你怎麽讓小翠把你從前的首飾都找出來了呢?難道說偌大的皇宮,還差你幾副首飾不成?”

秦紫嫣被秦時月的話語逗笑,然而打開首飾盒,看著裏麵熟悉的物件時,心裏忽然想到綠袖從前就是就著這些首飾為自己梳洗打扮。想到這,心中頓時一陣刺痛。忙雙手將盒子蓋住,遞還給秦時月道:“原本就是我的錯,過去的東西終究都是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秦時月不懂秦紫嫣這話當中的深意,還以為她是宮中過得不如意,懷念在相府的時光,當下心頭一熱,也有諸多感歎欲要傾訴。卻在抬頭的時候,看見秦紫嫣眼中泫然欲泣的淚,這才發覺事情與自己想得有出入,忙追問道:“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綠袖……綠袖她走了。”秦紫嫣十指緊緊地抓著身後的欄杆,生疼生疼的,卻依然不願意鬆手。

秦時月一愣,訝然地問道:“走了?去哪了?”半響,忽地明白過來,一時之間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略微抬了抬眸,勸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秦紫嫣低頭,苦笑道:“我當然會好好的。秦大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秦時月在心裏默默地道,別說是一個忙,即便是一百個一千個,隻要她說,他也一定會盡全力去幫。

“他日如果時局有變,我希望秦大哥可以站在太子這邊。”秦紫嫣帶著企盼看著秦時月,不管怎麽說,秦時月始終都是相府的人,早晚他都會執掌相府的權利。有他的支持,慕容墨便不會那麽孤立無援。

最近一段時間,看著慕容墨每天深夜才睡,就為了那些所謂的國事繁忙,秦紫嫣的心裏就覺得恐慌。她害怕有一天這一切都轟然倒塌,慕容墨會無法支撐住。她知道自己無權無勢,根本不足以輔佐慕容墨登位,這才把目光投向了秦時月。

“你很愛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秦時月的心口微疼。

可是秦紫嫣卻不給他任何緩衝的機會,用力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愛他。因為有他,我才知道什麽是相看兩不厭。”

“你放心吧,我答應你。”秦時月眼裏一片晦澀的情緒,抬頭看著秦紫嫣的時候,卻總是仿若月光般溫柔,柔聲道:“你離席也有一會兒了,不如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便好。你還是去看看如鳳妹妹吧,她對你……”秦紫嫣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眼秦時月,卻還是沒有將話徑直挑明。秦如鳳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況且秦時月是何須聰明人,他怎麽可能會沒有察覺。自己此刻若是將話說破,倒是讓他為難了。

“不挑一樣留在身邊嗎,即便看著會心痛,可到底也是對過去的一種見證。”秦時月再度打開手上的首飾盒,從裏麵挑了一支鏤空蘭花珠釵,放在秦紫嫣發髻上比了比,笑道:“從前在相府時,你最愛的就是戴著這支發簪。這蘭花,也的確很襯你的性子。”

秦紫嫣伸手接過,指尖觸碰到秦時月的指尖,能感覺他的身體都在輕輕顫抖著。

“秦大哥,保重。”秦紫嫣轉身,淡淡地道。

上次東宮的事情,慕容墨生生地壓了下來,沒讓知情的人多說出去半個字。更為難得可貴的是,他居然也沒有傷害秦時月半分。慕容墨的眼裏,是最容不得沙子的。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卻表現出了高度的包容心。秦紫嫣隻覺得胸口,暖暖的,像是夏日青陽。

回到正廳時,慕容墨依然坐在那裏,手裏舉著玉杯,跟丞相遙遙相敬。看見秦紫嫣站在門口,立馬放下玉杯,走到秦紫嫣跟前,拉著她的手溫柔笑道:“看看你,手都涼了。這麽大的人,怎麽就照顧不好自己呢?”

言語之中的寵溺,毫不加掩飾。

丞相夫婦互相對望了一眼,都露出滿意的笑容。

秦紫嫣畢竟是他們名義上的女兒,慕容墨對她如此上心在意,這就證明相府的事情慕容墨同樣會多加照拂。想到這,丞相夫人忙熱情地吩咐下去,“你們倆去瞧瞧廚房的飯菜做好沒,可別讓太子跟太子妃等太久了,快些擺上桌才是。”

丞相也是一臉慈父笑容看著秦紫嫣道:“先入座吧,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雞翅。”

秦紫嫣拉著慕容墨的手一起坐下,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剛好將她一雙手完全握住。

這頓飯,秦如鳳並沒有出席,秦時月也沒有。丞相給出的說法是秦如鳳感染了風寒,不便見客,秦時月在陪著。慕容墨也隻是一笑置之,客套地問是否需要請太醫過來一趟。

用過膳之後,丞相極力挽留秦紫嫣在府裏過夜。

秦紫嫣還沒說話,就感覺腰身一緊,整個人被慕容墨拉入懷裏。她聽見慕容墨正用客氣而無法拒絕的語氣對丞相道:“紫嫣她認床,不習慣睡在別處。丞相放心便好了,我一定會將她照顧得好好的。”

有了慕容墨這句話,丞相自然不便多留。況且先前秦紫嫣去府裏走動時,該說的話,自己就已經全跟慕容墨說過了。這會,心也安定下來了,便依慕容墨所說,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府外。

看著馬車揚塵而去,丞相夫人喜不自禁地道:“真看不出紫嫣那丫頭倒有幾分手段,居然將堂堂太子迷得這般神魂顛倒,簡直就是言聽計從。瞧瞧,連留她在府裏過個夜,太子都要幫她說話,什麽叫認床,照我看來,是認人才是。”

丞相夫人說得眉飛色舞,隻當秦紫嫣能有今日,全拜自己當初特地找了水盈傳授媚術。卻沒有注意到丞相鐵青的臉色,丞相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責備道:“且不說紫嫣如今貴為太子妃,她到底是咱們名義上的女兒,你這樣口無遮掩地叫丫頭,是想傳出去讓別人看笑話嗎?還有,如鳳跟時月是怎麽一回事?”

“如鳳感染風寒了,時月在照顧她呢。”丞相夫人見丞相動怒,臉上的笑容忙收斂了,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

“胡鬧,真是越發胡鬧了!有你這樣一個母親,如鳳遲早被慣壞!”丞相看也不看一眼丞相夫人,甩袖就走。他一直想著借慕容墨之力,為秦如鳳找一個如意夫君。可是秦如鳳今天卻一直都沒有露麵,那所謂的風寒,丞相自然知道是憑空捏造的。

且說秦紫嫣跟慕容墨,馬車才駛到宮門口,就看見淩香盛裝站在那裏等待著。

“太子跟姐姐回來了呀。”淩香揚著如向兒葵般明媚的笑臉,自然地走到慕容墨身側,挽住他的胳膊,親昵地道:“香兒熬了蜜瓜粥,太子跟姐姐一起去我房裏嚐嚐可好?”

秦紫嫣知道淩香不喜歡自己,這個時候自然不會湊過去惹人嫌,便搖頭拒絕道:“我剛吃過飯,不想吃東西。”

“我也是。”慕容墨淡淡地道。

“太子……”淩香不依地跺了跺腳,與此同時,拿眼睛瞟了下蘭兒。

蘭兒會意,忙道:“那蜜瓜粥十分清淡爽口,最適合飯後用了。淩姑娘不知道太子跟太子妃什麽時候回府,一直想著等兩位回來了一起吃,是以粥熬好了,卻也一口都沒嚐。”

慕容墨聽到這裏,這才側頭看了眼淩香,見她正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自己,心頭頓時一軟。蘭兒的話,他是信的。在秦紫嫣還沒有進宮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他口味缺乏,不吃東西,淩香便也一直陪著他不吃東西。

想起舊事,慕容墨的目光不由柔和起來,看向秦紫嫣道:“既然香兒盛情邀請,不如……一起去?”

秦紫嫣笑著掙脫開來,站在慕容墨對麵,揚高聲音道:“我眼下犯困犯得特別厲害,這蜜瓜粥還是留待下次品嚐好了。”說罷,搭上春菊的手,快步朝自己房裏走去。

慕容墨看著秦紫嫣的背影,想說話,卻終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隻是由著淩香拉著自己的手,往她的房裏走去。

“太子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不如香兒替您捏捏肩?”淩香說著便要起身,卻被慕容墨拉住了,道:“剛聽蘭兒說,你自己都還沒吃,要是餓壞了怎麽辦。紫嫣的身體一向就不好,要是連帶你也跟著成病秧子,那我這東宮豈不是都住不了人了。來,坐著,不要動,吃東西吧。”

“太子是在關心香兒嗎?”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聽見慕容墨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了。此刻聽在耳裏,淩香隻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慕容墨並不是一個狠心的人,見淩香這樣,多多少少都有些動容,語氣也就放得更緩和下來,將蜜瓜粥推到淩香跟前,柔聲道:“來,吃東西吧。”

兩人低聲說著話,於淩香而言,這一刻時光仿佛回到了秦紫嫣還沒有進宮的時候。那時,慕容墨忙完前朝的事,便也會這樣陪著她,下幾盤迷宮棋,或者隻是說說話兒吃吃涼果。

如今……是從前的慕容墨又回來了嗎?

淩香抬起一隻手,想要去摸一摸慕容墨的眉眼。卻被慕容墨不著痕跡地往旁偏了偏,最終落空,無力地滑落下來。她覺得委屈,心口像有東西在堵著,卻隻是低下頭去小口小口地喝著粥。

忽然間想到秦紫嫣方才離去時嘴角的落寞,心頭頓時又變得歡喜起來,抬頭看著慕容墨,試探地道:“太子妃三個月沒有回相府了,今天回去,可發生什麽有趣的事兒嗎?”

慕容墨淡淡地道:“香兒希望發生什麽有趣的事兒啊?”

淩香一邊攪著碗裏的粥,慢慢地道:“相府的事兒,姐姐平日裏很少跟我說,我也全然不懂。但是姐姐畢竟是相府的女兒,這出嫁後第一次回宮,多多少少總會發生點事兒的才對。”

淩香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就仿佛不發生點什麽事兒倒是不對勁了。

盡管慕容墨一再強調不要去聽這些,也不要去想這些。可是被淩香這樣一撩撥,卻還是不由地想起了秦時月,那個笑容就像月光一樣溫婉的秦時月。雖然秦紫嫣已經表明心態,他也信得過自己跟秦紫嫣之間的感情。可是秦時月,卻還是讓他有種虎視眈眈的感覺。他的女人,他討厭被人惦記。

淩香見慕容墨雖然眉頭皺著,卻並沒有開口說話,並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偏差並不是很大。於是定了定心神,用勺子送了塊蜜瓜到嘴裏,這才接著道:“上次發生在宮裏的事,太子還記得嗎?”

“雖然是我房裏宮女犯的錯,但是那也需要人和才對。若是太子妃謹記男女有別,不隨意讓人進入自己的房間,寶珠也就沒有那樣的機會。再說……”

“再說什麽?”慕容墨目光冷冷地從淩香臉上淌過,斥道:“那日,出現在紫嫣房裏的,是她的大哥秦時月。”

“雖然是大哥,但是也要避免獨處一室,這……”淩香大著膽子想要繼續往下說。

“放肆!”慕容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看著淩香妝容精致的臉,不滿地道:“香兒,如果你還想著在這東宮安穩地待下去。那麽,就不要總是用言語挑戰我的忍耐力。紫嫣她既然已經入了東宮,嫁給我作了太子妃,那麽她便是我的人。你如此明目張膽地抹黑她,還有沒有將我放在眼裏?”

“太子,香兒隻是不希望您被人蒙蔽,錯付了真心。”淩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往下墜落。她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往慕容墨懷裏靠,兩隻柔弱無骨的手攀上慕容墨的肩膀,語氣輕柔,“自從姐姐進宮後,太子您便很少笑了。即便笑,也總是這般勉強。”

“太子對姐姐的好,對姐姐的寵愛,香兒都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香兒承認,香兒真的好嫉妒。雖然知道這嫉妒不應該,畢竟姐姐是丞相之女,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而香兒隻不過是一介丫鬟而已。但是……但是香兒還是忍不住……”

“你別想那麽多,照往常般過你的日子便好。我從前給你的,現在也依然會給你。至於紫嫣,她的心裏,也是有我的。”最後一句話,慕容墨說得很輕很輕,就連他自己,都聽得不是很真切。

淩香用力地抱了抱慕容墨,起身將桌上的東西撤下交給蘭兒,抿著嘴笑道:“太子最近忙得都沒時間理會香兒,香兒便自己琢磨著學了一套舞,現在跳給太子看看,可好?”

慕容墨點了點頭,看著淩香進入內室,不一會便換了一身服飾。薄如蟬翼的雪紡料,長長的水袖,迤邐的裙擺,並著靈巧潔白的身體,舞動起來,也是勾魂奪魄。慕容墨的嘴角,緩緩地溢出一抹笑容,注視著淩香作舞。

但那抹注視,卻空洞如一物般。

當淩香衣袂飄香地倒在慕容墨懷裏的時候,慕容墨穩妥地將她抱起往榻上走去,用一個綿長幽深的吻,成功地止住了她蠢蠢欲動的心。看著她帶著笑閉上了眼睛,慕容墨抽出砍在她後頸的手,替她蓋好被子,獨坐在桌旁喝了盞茶,這才出了房門。

推開秦紫嫣的門,房間裏充盈著一股藥香,刺鼻,卻也刺心。

“太子……”春菊低呼出聲,這個時候,太子不是應該在淩香的房裏安寢嗎,怎麽會跑到太子妃房裏來?

“太子妃怎麽了,是哪裏又不舒服了嗎?”慕容墨看著春菊,壓低聲音問道。

“奴婢也不清楚,隻是太子妃回來後,便說身體不舒服,一直在榻上躺著。奴婢原本還以為太子妃是心裏不舒服,誰料就在一個時辰前,太子妃突然吐了。奴婢這才慌了,但是如今天色已晚,太子妃又不讓奴婢去驚擾別人,於是奴婢便用了尋常止吐的方式給太子妃熬藥。”春菊小心翼翼地道。

“那她現在怎麽樣,好些了沒?”慕容墨擔憂地看向內室,正想著進去看看秦紫嫣,忽然聽見窗外傳來響動,心頓時提緊,忙跑出去看,卻隻見一個黑色身影瞬間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