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說明周圍環境對人的影響的重要性,孟子說明了國君應該注意對自己身邊親信和近臣的考察、選拔問題。孟子為什麽要強調這個道理呢?原因很簡單,如果國君身邊的親信和近臣都是道德高尚的君子,那麽國君在他們的影響下,也會變得道德高尚,一個道德高尚的國君不就是百姓們所希望的嗎?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其實,關於周圍環境對人的影響的重要性問題,沒有人比孟子更有發言權了。早在孟子小的時候,他的母親為了讓他受到好環境的熏陶,就流傳下了“孟母三遷”的故事。所以說,孟子對此早就有了切身體會。

上麵說的這個問題放在教育方麵也同樣適用。眾所周知,儒家的教育思想曆來強調客觀的學習環境對人的教育影響作用。孟子指出,楚國人學習齊國話涉及的不單單是選擇老師的問題,還有學習環境的問題。這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如果有了齊國人做老師,可是學習環境卻在楚國,這樣,即使老師費盡心思教學生學齊國話,可是由於周圍的人說的都是楚國話,學生受大環境的影響,也根本無法學好齊國話。相反,如果把上課的教室設在齊國人口稠密的地方,讓學生置身於人人都說齊國話的環境中,那麽,老師不用多麽費勁,學生也能很快學會齊國話了。這個道理在今天的外語教學中尤其適用,這就是為什麽中國人在中國的教室裏學了好幾年外語,卻不如在外國留過一年學的人。在教育和學習的過程中,選擇和創造有利於學習成長的客觀環境是必要的。

【原文】

公孫醜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幹木[1]逾垣而辟[2]之,泄柳[3]閉門而不內[4],是皆已甚。迫[5],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瞰[6]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7];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8],病於夏畦[9]。’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10],非由[11]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注釋】

[1]段幹木:人名,姓段幹,名木。段幹木是晉國人,為人清高,不願意做官。魏文侯曾經去拜訪他,但他卻翻牆逃走了。

[2]辟:同“避”,躲避。

[3]泄柳:人名,魯國的賢人。

[4]內:通“納”,接受。

[5]迫:迫切。指求見之心很迫切。

[6]瞰:窺探、遠望。

[7]蒸豚:指蒸熟了的乳豬。

[8]脅肩謅笑:聳著肩膀,故作諂媚的笑容。

[9]夏畦:指盛夏時節在田間勞動。

[10]赧赧然:害羞、慚愧的樣子。

[11]由:子路的名字。

【譯文】

公孫醜問孟子道:“不主動去拜見諸侯是什麽道理?”

孟子回答道:“在古代,一個人如果不是諸侯的臣屬便不去拜見。段幹木跳牆躲避魏文侯,泄柳閉門不接待魯穆公,這些都做得過分了。迫不得已時,見還是應該見的。從前陽貨想要孔子去拜見他,又厭惡別人說他不懂禮儀。大夫如果對士人有所賞賜,士人沒有在家親自接受的話,就得上大夫家去拜謝。於是,陽貨便趁孔子不在家的時候,給孔子送去一隻蒸乳豬。孔子也打聽到陽貨不在家時,前去拜謝。當時,要是陽貨真心誠意地先去看孔子,孔子難道不去拜見他嗎?曾子說:‘聳起兩個肩頭,做出一副討好人的笑臉,這真比頂著夏天的毒日頭在菜地裏幹活還要令人難受啊!’子路說:‘分明不願意和那人談話,卻要勉強去談,臉上還做出羞慚的樣子,這種人不是我所能夠理解的。’從這裏看來,君子是怎樣修養自己的,就可以知道了。”

【闡釋】

有研究《孟子》的學者指出,在這一章裏,孟子引用的曾子和子路的話,都反映的是同一種行徑,這就是虛偽。

從古至今,關於“虛偽”的話題都很複雜。一方麵,不論是誰都對它深惡痛絕,把它當作最大的惡行口誅筆伐。這樣看來,它似乎也不存在複雜了。另一方麵,人們又覺得自己隨時隨地都生活在虛偽之中,無論是什麽地方,不論是什麽人,都沒有不虛偽的。這樣看來,它似乎確實複雜得需要研究一番。

正是因為如此,虛偽不僅令凡夫俗子們困惑不解,而且聖賢們也對他反複論述。孔子在《論語》中就反複三次說到虛偽的問題,而孟子在這裏也說起了這個問題。

那麽,孟子為什麽也說這個問題了呢?原來,公孫醜問孟子為什麽不主動拜見諸侯國國君,在回答的時候,孟子就說了兩種情況。一是過於清高和孤芳自賞。為了說明這個情況,孟子例舉了段幹木和泄柳的事跡,得出結論說,過於清高和孤芳自賞似乎沒有必要。二是一心諂媚和阿諛奉承。為了說明這個情況,孟子引用了曾子和子路的話。有學者指出,孟子在這裏暗指和批判的人,就是“縱橫”於各國的縱橫家們,孟子認為他們是最虛偽的人。由此也可見,孟子是痛恨縱橫家的。

可以看出,在見不見諸侯這個問題上,不論是清高的段幹木和泄柳,還是諂媚的縱橫家,他們的表現不是太清高,就是太諂媚,走的是兩個極端。但是,儒家一向都是反對走極端而主張恰如其分的中庸之道的。

雖然說“虛偽乃罪惡之源”,但孟子雖然教我們認清了這些,卻沒有告訴我們,我們該用什麽來清除這罪惡之源,這是令人遺憾的。

【原文】

戴盈之[1]曰:“什一[2],去關市之征[3],今茲[4]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5],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6]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7]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注釋】

[1]戴盈之:宋國的大夫。

[2]什一:指收取十分之一的農業稅。

[3]征:指征收捐稅。

[4]茲:年。

[5]已:停止

[6]攘:偷竊。

[7]損:減少。

【譯文】

戴盈之問孟子道:“把稅率改成十分之一,並且還有免除海關和集市的賦稅,這些事情在今年還辦不到。因此,我打算逐漸推進這件事,等到明年再徹底實行。先生以為怎樣?”

孟子回答道:“我打個比方,如果有一個人每天都偷鄰居家的一隻雞,有人告誡他說:‘這不是正人君子的行為。’他就說道:‘請允許我逐漸的改正錯誤,先由每天偷一隻改成每月偷一隻,等到明年再徹底改正。’如果你已經知道了這種行為是不符合道義的,那就應該立即停止才對,為什麽要等到明年呢?”

【闡釋】

這一章充分表現了孟子論述問題善於比喻的特點,也充分表現了孟子慷慨雄辯的說服能力。

孟子的文章之所以形象、生動,之所以易於理解,就是因為孟子可以通過比喻,把任何極其抽象的大道理、深奧的哲理講述的非常透徹而淺顯。在這一章裏,孟子想要說明“除惡必速”的道理,便舉了一個被人稱為“偷雞賊的邏輯”的例子,毫不客氣地批評了統治階級為了維護一些明知不合理的製度,借口條件不成熟而拖著不改正的手法。如果沒有這個例子,這個道理很難說清楚,而且,即使孟子說清楚了,代表統治階級利益的戴盈之還可能假裝沒有聽明白,依舊推諉搪塞。孟子舉這個淺顯易懂的例子,不僅把道理說清楚了,而且也讓戴盈之再無處推諉。

“偷雞賊的邏輯”絕妙無比,“除惡必速”的道理發人深省。

【原文】

公都子[1]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2]曰:‘洚水警餘。’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3]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4];水由地中[5]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汙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汙池、沛澤[6]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7],三年討其君,驅飛廉[8]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9]曰:‘丕顯[10]哉,文王謨[11]!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12],鹹以正無缺[13]。’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14],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15]先聖之道,距楊墨,放**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複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16]雲:‘戌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17]行,放**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注釋】

[1]公子都:孟子的學生。

[2]《書》:在這裏指《尚書·大禹·謨》

[3]掘地:挖掘壅塞的地方。

[4]菹:有水草的沼澤地帶。

[5]地中:低地。

[6]沛澤:沼澤水草豐茂。

[7]奄:位於東方的諸侯國,曾助紂為虐。

[8]飛廉:商紂的寵臣,善於飛跑。

[9]書:在這裏指《尚書·周書·君牙》

[10]丕顯:大顯。

[11]謨:計謀、謀略。

[12]後人:指周成王和周康王。

[13]缺:缺乏

[14]橫議:亂發謬論。

[15]閑:熟悉。

[16]詩:在這裏指《詩經·魯頌·沁宮》。

[17]詖:偏頗、邪僻。

【譯文】

公都子問孟子道:“外麵的人都說先生喜歡辯論,請問,這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