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個饅頭的情義

雖然眼前的青衣女子麵容有些醜,但宗陽從她的隱約氣質和那雙熟悉的眼眸可以斷定,她正是薑五熊。

行走江湖,美色當然不能隨便展露,與懷壁之罪是一個道理。

宗陽有些失神的望著薑五熊,有些時日不見,不知她過得可好,境界是否有突破,仇又報的怎樣了。

天台山頂那一別,曾許諾今後是親人,相互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城頭上原本拔劍要動手的華衣女子不知怎的又收手了,看樣子兩女子還在拌嘴,華衣女子十句薑五熊一句,果然沒有男人那般爽氣。

在城牆下沒耐心的頑童一起小步跳著奔出人群,在通到城門鬧市口的大街上,一個背大木箱的少年正坐在街中央吃饅頭,一頭如火焰的棕色短發,十來歲的年紀,體格卻壯的出奇,那身又髒又普通的衣裳被肌肉撐的緊實。這幾個頑童圍住少年,歡跳著唱道:“傻子傻,吃饅頭,吃飽晚上睡大街。”

少年手握一個又白又大的饅頭,朝著身邊跳來跳去的頑童嘿嘿傻笑,竟然友好的送出饅頭,其中一個頑童膽大,伸手去拿,但小手放在饅頭上方時,卻突然一揮,把饅頭拍在地上。

“哈哈!”

頑童的笑聲傳到了城牆下,城頭上。

少年並不生氣,隻是楞了楞,隨即俯身去撿饅頭,那位拍掉饅頭的頑童卻一腳踩住饅頭,擰了擰。

“哈哈!”

又是一陣歡笑。

踩饅頭的頑童在小夥伴麵前十分得意,還特意望了一眼紮羊角辮的小妹子。

少年還是沒有怒氣,等那頑童收腳,他撿起已經髒扁的黃沙饅頭。

頑童們又蹦跳著往城牆下跑,那位踩饅頭的頑童忽然折返回來,少年本來珍惜的看著饅頭,剛一抬頭,卻被頑童吐了一口唾沫。

少年還是報以傻笑。

“傻子!”

頑童跑回去,拉起了羊角辮小妹子的手。

在城牆下,鏢局的人馬已經將馬匹和馬車安頓好,七零八落的坐在鬧市口邊上以一張白麻布作頂棚的茶攤,趁大漠特有的苦茶還未端上來,他們將刀劍扔在桌上,拍去身上的塵土。徐滔邊上圍了幾位鏢局有實力有威望的年輕鏢師,他們早就把目光放在城頭了,一人打趣道:“喲,兩隻母老虎打架,這大漠的女子是越來越彪悍了,路上我聽老陳頭說,前陣子有一男一女也在城頭生死決鬥,最後你們猜怎麽地,那男的直接搖頭晃腦走到那女的麵前,摟住小蠻腰深情一吻,搞定!”

“哈哈,彥青你不就想行走江湖拐個漂亮女俠回來麽,喏,現在城頭就有兩個,一手抱一個去!”另一個鏢師打趣道。

那個叫彥青的鏢師還真眯著眼盯著城頭說道:“穿花衣裳那個還湊合,青衣裳那個就免了,真磕磣。”

“鏢頭,你猜誰會贏?要不哥幾個賭一賭?”有人起哄道。

下麵人群無一例外都在關注城頭的單挑,而那位華衣女子終於出招了,一劍挑出一朵劍花後,手腕一轉,劍身淩厲劃開灼熱的空氣,一道劍氣亮瞎了城牆下的大片土鱉。

薑五熊一動不動,當這道劍氣眨眼閃至時,隻有雙眸有一瞬的神色變化,這道劍氣卻憑空消失。

這是靈域境的手筆。

城牆下的人群先震驚這道隻聽說過不曾見過的劍氣,但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被接下來的一幕震呆了,偏僻地方,何曾見過靈域境的高手,隻道是看花了眼,好些人直揉雙眼,驚呼聲不斷。

“什麽!”華衣女子花容失色,本以為從師門自幼苦修出來的入衍境實力已經是天賦超然,在這邊關地區可以居高自傲了,誰知道生平第一戰遇上的竟是個甩開自己好幾條大街的靈域境!

薑五熊一招見高低,她也不想欺人太甚,如今的身份不宜惹不必要的麻煩,正打算轉身離開,卻見一柄飛劍破空而來。

唔!

城牆下的人群一並驚呼,先是劍氣,再是劍氣無緣無故消失,現在又是飛劍,今日要大飽眼福了!

一邊的鏢局人馬也早已收斂了神色,目不轉睛忘了喝茶,在偌大的鏢局,也隻聽說鏢頭的父親,也就是鏢局的總鏢頭能使出劍氣,飛劍,那是茶樓說書的嘴裏才有的東西!

薑五熊拔劍擋飛劍,劍帶玄黃劍意,飛劍被斬飛後明顯一顫。

宗陽微微一笑,想必禦劍的那位不知薑五熊劍出劍意,一擊之下神識大傷了。

嗡——

誰知,又一柄飛劍襲向薑五熊。

兩位靈域境的強者,這華衣女子的背景不簡單!

飛劍來無影去無蹤,兩柄飛劍挑最刁鑽的角度攻擊薑五熊,若薑五熊有時間抵擋就先一步撤離,十分忌憚她的劍意。

一開始就陷入被動的薑五熊被兩柄飛劍逼得難出一丈方圓,哪怕禦劍也是以一敵二,手中無劍更會弱勢。

人群中的宗陽早已汗流浹背滿頭大汗,自磕山那一戰拚死開劍三,神識和全身經絡受到了極大的損傷,雖然時間過了一月有餘,經絡恢複的也隻差丁點了,但神識還是一落千丈,恢複速度連龜爬都不如,陸孤妄與寒子牛臨別時都說到,除非有修煉神識的上乘功法,或是有迅速恢複神識的神丹,又或者有哪位陸地神仙出手,不然恢複神識隻能積跬步,急不得。此時宗陽動用神識,是替薑五熊鎖定飛劍,不過怕什麽來什麽,他果然發現了第三柄飛劍,這柄是從城牆根貼著城牆自下而上,陰險的很,忙於應付腹背兩柄飛劍的薑五熊全然沒發覺。

“小心!”宗陽情急之下大喊,把張大嘴杵著的人群驚嚇的魂不附體,幾位手挽菜籃子的大嬸拍著胸脯投來咒罵的目光,但看到是個俊美的小哥,都沒了怒意,飽了眼福。

薑五熊一劍敵雙劍,手忙卻心靜,在一股灼熱氣浪中氣定神閑緩緩吸氣,聽到這一聲喊後聚精會神,果然發覺了第三柄飛劍,暗歎對方來路不小的同時吸氣一滯,出絕招震開身前的飛劍,身形如蝴蝶般在空中一閃,躲過了第三柄飛劍,但三柄飛劍加身,還是難逃敗局。

被炎陽直刺雙眼,宗陽動用神識過度感到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他勉強站著,從一開始就沒機會去救薑五熊,此時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三柄飛劍逼到絕路,其中一柄橫在了她的頸前。

人群躁動,一位白衣公子騎著名貴宛馬領著幾騎適時出場,一位躲閃不及的中年漢子差點被馬蹄踏死,顫巍巍的爬起來,隻聽白衣公子大喝一聲:“滾!”

麵對江湖草莽能據理罵幾句,但豪門子弟哪怕是十惡不赦也不是這些布衣百姓能得罪的,他們認得這尊地頭凶神,人群霎時作鳥獸散,這時白衣公子卻用馬鞭指著宗陽道:“你給本少爺留下!”

眨眼之下,城牆下空曠的隻剩風卷黃沙,地上留了一些菜葉,這是剛才哪位大嬸趁無聊摘下的,宗陽站著轉頭與白衣公子對視。

這位鮮衣怒馬自稱少爺的白衣公子來頭不小,是此地五城牧的獨子,名叫李俊文。

“哼!”李俊文見宗陽敢直視,一張臉還那麽遭人嫉妒,跋扈慣了的他豎眉驅馬來到宗陽身前,馬鞭指著城頭的薑五熊質問道:“你跟她相熟?”

宗陽望向薑五熊,而城頭上的薑五熊已然知道剛才那一聲小心是誰喊,但再次見到宗陽,她沒有任何表情,還別開了視線。

李俊文自認看出了些許端倪,本對宗陽有怒氣的他冷哼,接著暗罵一句:“本少爺最厭煩你這種愛出頭瞎攙和的江湖草狗!”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李俊文手一揮,身後幾人跳下馬氣勢洶洶的走向宗陽,而李俊文冷道:“要當大俠是不?!有種就當到底,你敢動一下,城頭那女的就要被放血,知道麽?!”

如耍狗一般的李俊文嘴角揚起,威脅其實無關緊要,純粹是玩弄,看死眼前這人雖然提著劍,但裏裏外外都不算個東西。

宗陽聽罷拿起劍,麵對李俊文隻是微微一笑,瀟灑棄劍。

見此做派,李俊文暴怒,狂喝道:“往死裏打!”

當先下人一腳踹在宗陽小腹上,宗陽受力往後大退幾步後勉強站住,雖然剛才動用神識導致此時虛弱,但這一腳實在是不足道。那些落陽關的百姓滾了卻駐足在遠處觀望,李俊文手下這幾名凶猛鷹犬逮住耀武揚威的機會,撲上去狂毆宗陽,一人還用馬鞭連抽,宗陽任他們猖狂,反而是那些遠遠站著的百姓們看得揪心不忍視,最後宗陽被打趴在地,還被一人踩住了有一道鞭痕的左臉。

不遠處鏢局的人沒一個吭聲,至始至終冷眼旁觀,不但沒有因為相熟而拔刀相助,更鄙夷宗陽沒事找事,自尋死路。再退一步講,他們誰敢惹這幫大有來頭的人物。

薑五熊被三柄飛劍逼著,麵無表情的注視宗陽被暴打羞辱,不過她右手食指還是細微的**了一下,殺意已經斂不住了。

在城頭一邊的樓梯口,薑五熊在登上時放了一個木長匣,材質普通,這會一頭已打開,而在城頭中央的小城樓頂,站著一位穿青衫的中年儒士,一柄劍身玄黃通透的古劍橫著旋轉而至,在靠近青衫儒士時,劍身一立,重重拍在青衫儒士的腰際,這一擊雖不至死,但這位青衫儒士絕對要重傷不起了。

橫在薑五熊頸前的飛劍頓時失去靈氣垂直落地。

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變故,另一柄飛劍還沒來得及抽離,就被薑五熊帶著玄黃劍意的一劍斬飛,可憐這柄飛劍的主人先後受兩次反噬,躲在附近高樓角落裏吐血後昏死過去了。

隻剩一柄飛劍,已經對薑五熊構不成任何威脅了。而且,薑五熊的那柄本命古劍已經指在了李俊文麵前。

“都住手!”李俊文很識時務,那位與他關係不一般的華衣女子正慌張的逃離城頭。

薑五熊快速的下城頭,背上了長匣,信步走向李俊文。

“是她要與我爭,我不想惹事,就此放過你們。”薑五熊說罷收回古劍入匣,再不看一眼李俊文,徑直與起身的宗陽擦肩而過,冷冷丟了句:“以後不要隨便幫不相識的人,小心惹禍上身。”

宗陽能明白薑五熊的苦衷,還是微微一笑。

等薑五熊消失不見後,李俊文惡狠狠的盯了一眼宗陽,之後上馬帶著那華衣女子和手下倉惶離開了。

城牆下片刻後又恢複如常,隻有一些人還在小聲議論,茶攤鏢局的人也紛紛起身準備離開,宗陽撣去滿身塵土,臉上那道鞭痕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

在來到落陽關前,宗陽設想過好多與薑五熊見麵的場景,卻沒料到是這樣的結局,他漫無目的的往大街走去,正好看到那個背大箱坐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還在認真挑去髒饅頭上的泥沙。

剛才宗陽在開神識時就發現了這個少年,那會少年就在做這細心活了。

宗陽走過少年時,少年掰開饅頭,將一半遞向宗陽,說道:“給。”

少年的眼睛真誠清澈。

一邊玩的頑童見了這一幕又一窩蜂蹦過來,圍著少年唱道:“傻大個,吃饅頭,吃飽晚上睡大街。”

呸,呸,呸……

每人一口唾沫。

少年依舊對頑童們傻笑。

宗陽看在眼裏,回憶起曾經與骰子老道流浪街頭,也是吃冷饅頭的日子,或許是出於對少年的好感,他接過少年還遞著的饅頭。

少年心滿意足的吃進另外一半饅頭,腮幫子鼓鼓。

宗陽怎會嫌棄饅頭的髒,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狼吞虎咽下饅頭的少年嘿嘿一笑,說了句宗陽一生難忘的話。

“一人一半,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