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包大農忍不住噗嗤一笑,卻是惹惱了那些個書生,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怒道:“咱們這些詩人仿效古人,流觴曲水,宴飲吟詩,你這廝卻在旁邊訕笑,難不成瞧不起我姓張的嗎?”
包大農哈哈一笑,他本來便是曆史係的研究生出身,古詩曆來不知背了多少,正經吟詩雖是不會,順口溜倒可來上兩句,當下輕搖折扇,笑道:“有眼無珠二三子,飲得村釀四五樽。才學鸚鵡六七句,便道勝人八九分。”
“哈哈哈,好詩,好詩!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者無二三。漫聞狂語七八句,唯有一語定江山!”便在此時,旁邊傳來了一陣冷笑聲,包大農抬頭看去,隻見角落中一張桌子旁,兩個中年人正相對飲酒,旁若無人。
說話的乃是坐在上首的是個四五十歲年紀的中年儒生,雖也是一副儒生打扮,可偏偏扯開了衣襟,以腳踏凳,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扯著雞腿,一副醉漢模樣。
這人間包大農望過來,舉起酒杯笑道:“小老弟這一首詩,深得我心,浮一大白為敬!”便是滿飲一杯,也不管包大農喝不喝酒,又逮住雞腿大嚼。
對麵一人也是蓬頭無帽,醉眼乜斜,伸出兩根手指來拈了菜肴送進口中,渾不管汁水淋漓,也是一副憊懶模樣。
中年儒生連飲三杯,再要舉杯,壺中酒卻空了。
中年儒生滿麵的醉意,伸手舉杯朝包大農招呼道:“老哥囊中羞澀,討一杯酒喝可乎?”
包大農正覺獨飲無聊,又自來是個湊熱鬧不怕事大的主兒,大笑道:“小弟正有此意!”牛五手腳麻利,不過片刻,便將一桌菜肴好酒移了過去。
那姓張的書生冷笑兩聲,道:“人說京城之中臥虎藏龍,我道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俱是些窮酸腐儒,落魄浮誇之輩,哪比得上我與諸位年兄,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大才?”
旁邊的書生齊聲哄笑。
笑了半晌,人群中一個儒生大聲道:“各位年兄,你我今日詩酒相逢,是何等快意?隻可惜咱們詩文雖好,卻沒個裁判,難以分出上下來,我看不如便叫他們幾人做個中人,來評判一下可好?”
便有人笑罵道:“年兄說哪裏話來?咱們俱是飽學的舉子,少不得三五十日後,便要金榜題名,咱們這心中錦繡,口中芬芳,這些個市井之人,豈有慧眼?哪有品評你我詩文的資格?”
旁邊一人飲了一杯酒,笑道:“張年兄此話差矣,小弟聽聞,唐代白居易詩酒相成,有詩魔之稱,他老人家曾留下老嫗能解的典故來,你我何不效仿一二,也為詩壇留下一樁盛事?”
旁人聽了,全都拍手叫好,那張書生道:“不錯不錯,古有老嫗能解,今有醉漢裁詩!自來大雅出於大俗,剛才這醉漢口出狂言,既然諸位年兄俱都有此雅興,何不將詩文拿出,請這兩個醉漢品評一二?也看看這廝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大話虛言!”
大家轟然叫好,紛紛翻出包裹,揀選文章,湊成一摞。
那張書生打了個酒嗝,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腳步踉蹌,來到那幾人桌前,將那大銀砸在桌上,笑道:“看你等落魄如此,今日公子爺給你們一個發財的機會,若是識得字的,將這些詩文品評一番,這錠大銀便是你的!”
那蓬頭醉漢麵色一寒,正待發作,卻見那中年書上哈哈一笑,拿過那錠大銀放入懷中,笑道:“囊中無一錢,如何做東道?今日這桌酒席,我請了!”
說罷拿起一篇詩文來,卻不翻看,隻在鼻子便上一過,打了個噴嚏,隨手將那詩文拋在地上,接著又拿起一片,不過片刻工夫,那一摞詩文盡給他團做一團,扔得到處都是。
“呸,你這醉漢好生無理!”那些個舉子見他將自己辛苦所做詩文隨手亂拋,個個義憤填膺,仗著酒勁,擼胳膊挽袖子,全都破口大罵!
中年書生滿麵死灰,做狀欲嘔,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伸手從懷中掏出那錠大銀,用力扔了回去,道:“不想老子瀟灑一生,到底染了銅臭,沒來由受這一頓惡臭!”伸手拍了拍包大農肩膀道:“小兄弟,你身上可有銀兩?”
包大農哪是差銀子的人,一伸手,旁邊牛五從包裹中掏出一錠大銀,包大農又勾了勾手指頭,又是兩錠大銀在手,包大農將手中銀子遞給那中年儒生。
中年儒生哈哈一笑,看也不看,將三錠銀子一起扔了過去,朝著那些舉子做了個鬼臉道:“我便倒找你些銀子,似這等文章,便似一千年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自己在家裏藏了把玩也就罷了,切不可再拿了出來害人!”
包大農看的有趣,忍不住連喝三杯,也是詩興大發,道:“此等文章豈用裁?先將鼻子嗅過來。強忍惡臭費言語,汝乃千古第一呆!”
說罷兩人相對大笑。
下手的蓬頭漢子彎下腰來,隨手撿了一個紙團,打開瞧了兩眼,連呸了幾聲,一臉厭惡地遠遠扔開,道:“明明徐兄已然奮不顧身,以身犯險,倒是我手賤,隻恐徐兄走眼,拿來看了一眼。”
那姓徐的笑道:“你我這般說,這些俗物必然不服,不如你我戲占兩首,給他們聽聽如何?”
那蓬頭漢子點頭笑道:“既是兄長有命,我歸某人豈有不聽之理?”左手舉杯,右手撚須,連飲三杯酒,笑道:“有了!蓬萊海水千丈起,何年得道乘飛鯉。不如扁舟鄉五湖,欲學養魚尋範蠡!”言罷撫掌而笑。
那姓徐的卻不不用杯,搬起酒壇便喝,酒水溢出,滿身都是,他卻不以為意,頃刻一飲都盡,這才朗聲道:“今日與君飲一鬥,臥龍山下人屠狗。雨歇蒼鷹換晚晴,淺草黃牙寒兔走。酒深耳熱白日斟,筆滿心雄不停手。”
說罷兩人撫掌大笑。
旁邊包大農卻是如遭雷擊,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他上輩子可是專門研究明史的研究生,眼前這兩首詩他是再熟不過的,再結合剛才他二人所說,那中年書生姓徐,另一個姓歸。
這豈不便是徐文長與歸有光二人嗎?
眼見那些書生還是不服,包大農站了起來,道:“徐青藤與歸有光的大名,小弟聞名已久!”
“什麽?這二人居然是徐文長與歸有光?”旁邊的年輕書生們可嚇傻了,這可是當今文壇絕對的大佬啊!
自己的詩文被這兩位大佬批評,更有什麽不服?
十幾個書生頓時清醒了,撿起滿地的紙團,倉皇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