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這般客氣,難道是想討還銀子嗎?”徐文長哈哈一笑,笑聲中滿是落寞之意。
包大農便不再說,叫牛五再去添置酒菜,三人舉杯痛飲。
席間,三人閑談,包大農才知道,徐文長此次進京,乃是迫不得已。
“想我徐某人自幼讀書,略有薄名,誰料命運多舛!”徐文長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少年成名,文名廣播於天下,奈何科場失意,命運坎坷,前幾年,他應禮部尚書李春芳之邀,來到北京投靠,奈何徐文長本是自由灑脫之人,受不得束縛,沒兩年,便掛冠而去。
歸有光歎息道:“可恨李春芳氣量狹小,居然因此將文長兄記恨上了,放出話來,要文長兄重歸門下!”
徐文長搖頭苦笑道:“那李春芳貴為禮部尚書,見我辭他而去,自覺臉上無光,因此要折辱於我,我此次前來,卻是求見數次而不得!如今囊中金盡!吃了這頓,隻好賣畫為生了!”
包大農奇道:“文長兄,既是那李春芳放出話來,要你重歸門下,如今你回來了,他卻為何避而不見?”
歸有光苦笑道:“小兄弟你還年輕,哪知道這官場裏的勾當!便說這李春芳,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如今又做著老大的官,按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徐兄一個閑雲野鶴的人,便去了,又礙得著他什麽了?隻不過他要擺譜,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不是你徐文長離我而去,而是我李春芳不屑於用你,若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的麵子又在何處?”
包大農點頭道:“原來如此!”
眼見這兩位,不管是徐文長還是歸有光,都是滿身的學問,卻不見用於當世,歸有光還略好一些,這徐文長卻是下場淒慘。
作為明史專家,包大農自然知道,徐文長數年前在浙江時,曾在浙閩總督胡宗憲幕府之中任職,再過幾年,嚴嵩倒台,胡宗憲跟著倒黴,下獄而死,徐文長心懷憂懼,連續自殺九次而不成,後來更是精神恍惚,最後窮困潦倒而死。
包大農嘻嘻一笑,道:“我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此乃小事,徐兄不必掛心,如今徐兄既無旁事,不如便到舍下安住,這李春芳的事情,包在小弟身上便是!”
徐文長苦笑道:“小兄弟不必安慰我,那李春芳貴為禮部尚書,你又不是皇親國戚,他豈會聽你的話?再說,他不過是要我出醜,因此我這幾日來要麽便在這探花樓中醉臥,晚間便到寺廟廊下安歇,總歸是要讓他得知我徐文長的慘狀罷了!”
“哎!”包大農也是一聲長歎,想徐文長乃是中國曆史上少見的全才,書畫詩文無一不精,可在權力的麵前,卻是如此卑微!
旁邊歸有光看了一眼包大農,心中略存一絲希望,這京城之中,多的是能人異士,眼前這少年衣著華貴,雖然從詩文上來看很是粗鄙,說不定便是什麽巨族公卿之後,說不定真的能幫上忙,便道:“小兄弟,你我既是同飲,便是有緣,倒未曾請教小兄弟的尊姓大名?”
包大農嘻嘻笑道:“小弟有什麽大名了,姓包,名大農!”
“哦!久仰久仰!”歸有光嘴裏說著久仰,失望之色卻是溢於言表,來京城日久,可從未聽說過京城之中有哪個王公之家是姓包的。
“歸兄,你又落了俗套了!”徐文長雖在半醉之中,舉手又浮一大白,道:“凡世間利人者,皆為聖人,故雖販夫走卒,你我也不能輕看了他,隻有那讀書不成,卻又附庸風雅之輩,最是討厭!這位小兄弟雖非飽學之士,卻勝在天真自然,正是我輩性情中人!”
包大農嘻嘻一笑道:“好教兩位得知,小弟家父包悟來,乃是城南虎跑街上……”
“什麽!”歸有光便是一愣,忙道:“小兄弟,你說令尊的名諱是?”
包大農也是一愣,心說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歸有光一把抓住徐文長的手,喜道:“徐兄,你的事情,果然要靠這位小兄弟!”
“哦?”徐文長一下子也精神了,他這般心高氣傲之人,向來不肯屈膝向人,實在是這回惹的這李春芳實在是勢力太大,徐文長便再有名氣,那也隻能矮簷下低頭。
他這幾日放歌縱酒,也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嘴上說沒什麽,心裏也是鬱悶的要死,若是有人肯幫忙全了顏麵,又何樂而不為?
他與歸有光兩個這幾日在京城之中來來回回,早聽說了包神仙的大名,那滿朝公卿,無不以見包神仙一麵為榮。那坊間傳說,說裕王曾到包神仙處算命,結果一語不發,算命先生已然跪倒磕頭了!
如此神乎其神的人物,他二人也是向往已久,隻不過聽說那包神仙家裏,起一卦便要紋銀五兩,他二人空有大名,卻囊中羞澀,不然早就跑去湊熱鬧了!
沒想到眼前這位,居然是包神仙的公子?
包大農嘻嘻一笑,道:“徐兄不必擔心,我家中房子多的是,二位俱是一代文豪,能光臨舍下,寒舍蓬蓽生輝!隻不過……”他瞄了一眼徐文長道:“文長兄到了寒舍,便請耐了性子隱去行蹤,不可教旁人得知,至於李春芳那廝,自有我來對付!”
徐文長大喜,連敬了包大農三杯,這才踉蹌起身,隨著包大農下樓。
牛五會了飯錢,先一溜煙回去準備房間了。
包大農與徐文長、歸有光二人上了馬車,慢悠悠朝著包家而來。
等到了家,兩間上房已然收拾停當。
徐文長見這宅邸之中香煙繚繞,一派道家福地的模樣,倒也不敢放肆,與歸有光二人自去安歇。
包大農卻轉到天機館來,眼看紅日西墜,天機館也上了門板,廣坤正摘了帽子透氣,苗瞎子閑來無事拿著彈弓子打鳥玩。
兩人見了包大農,俱都過來行禮。
包大農屏退左右,將徐文長的事對二人講了。
苗瞎子嘿嘿一笑,道:“我的公子爺,這事說大便大,說小便小,若說大時,非幾位閣老出麵,不能擺平,若說小時,便是我瞎子一句話的事情!隻不過此事急不來,得等機緣!”
“好!”包大農一拍大腿,道:“反正徐文長與歸有光二人都是落魄至極,讓他二人在家吃閑飯慢慢等就是了,這事便著落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