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海白了秋芳一眼,把對晴姑娘的火氣都撒在她身上,恨恨地道:“我們家不去!”

李秋芳原在陳老蛟麵前還有些體麵,當著陳老蛟合小全哥被陳大海這樣說很是尷尬,漲紅著臉退下去。陳緋送菜進來都看在眼裏,停了一會出來尋到秋芳,笑道:“方才可是我爹爹說你了?”

秋芳小聲抱怨道:“我不過白問問,叫你哥哥去尚王宮裏也帶我去,也好去見見世麵,他偏當著叔叔合妹夫給我沒臉。”

陳緋笑道:“一家人呢,說幾句重話不打緊,我哥哥原本說話就衝。嫂嫂休理他,我前幾日得了一樣好頑意,叫小玉米回家取來與你耍。”打發小玉米回去問春梅討前日堂嫂與她的一個匣子,拉秋芳到一邊說笑。董姨娘溫一會酒被丫頭叫去做什麽。身邊無人,秋芳不要陳緋問她,自己就道:“我們屋裏,妻不妻妾不妾的,真真是叫人惱又不是,氣又不是。”

陳緋取了隻大杯倒了一杯茶與她,靜聽她下文。因秋芳占了晴姑娘正室的位子,李夫人恨她入骨,從不接她回娘家,娘家使人捎東西到陳家來也隻有晴姑娘的沒有她的。

娘家不抬舉,婆家自然談不上多敬重。李大海喜歡了就合她說說笑笑,不喜歡了就拿她撒氣。這般情形落到新來的兩個妾眼裏,那兩個妾就不甚老實,叫她跟晴姑娘都吃了幾個暗虧。秋芳素來與晴姑娘麵不和心不和,到得此時也隻得聯手將她們兩個鬥下去,凡此總總,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秋芳因陳緋正經當她是嫂嫂合她貼心,都一一說與陳緋聽,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來吃茶潤喉。

陳緋被這些妻妻妾妾的鉤心鬥角攪的頭發暈,將胳膊伸在桌上,側頭貼在胳膊上養神,看秋芳像是說完了的樣子,笑道:“嫂嫂,我舊年隨婆婆回山東,也在狄家親戚家住過,一個表叔家裏,妻妾有十幾二十來個,然大夫人一說話沒有人不敢不聽她的。你是正妻,自當拿出正室的樣子來,她們誰敢壓過你去?”

秋芳睜大了眼睛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縱是正室,也要娘家幫襯,還要肚子爭氣呢!這個你卻是不曉得的,正室看著體麵,受的暗氣最多。”

陳緋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有理。我婆婆曾對我大姑子說,婦人在夫家行事要先替夫家留體麵,也要替娘家留地位。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樣子,自個就要先拿自個當回事,才好叫男人敬重你。我覺著我公公就極是讓著我婆婆。”

“除去你們狄家,誰家不是妻妾成群!”秋芳又是羨又是歎,道:“可惜陳家沒有不許納妾的家規。還是你有福氣,尋得好婆家。”

陳緋輕輕點頭。從前她看秋芳行事很有些不入眼,嫁為人婦後將心比心,體諒到她的難處對她狠有些同情,不由安慰她道:“其實你也是有福的,隻可惜晴姐姐……她怎麽就想不明白?”

秋芳歎息道:“她合我大伯娘都盼著倩妹妹世子做正妃呢。你大海哥又合他們常在一處賭錢聽戲耍子,我略勸過一回,晴姐姐就說我不懂事。”

陳緋笑道:“一處耍也沒什麽的。”正好小玉米抱著一個大匣子進來,打斷了話頭。她就把匣子揭開,指著裏麵一男一女兩個穿著精致綢緞小衣服的木雕娃娃道:“這是我堂嫂與我求來的,才翻出來送到我手,與你呀。”

小姑子果然是福氣極好,婆家人都待她厚,連這樣的物事都與她備好了。秋芳摸摸陳緋的小腹,問她:“有了是什麽樣的?”

陳緋叫她摸的腰間癢癢的,笑著讓開道:“就是肚子裏有一塊硬硬的,倒是人胖了些。”

秋芳不自覺的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把兩個木娃娃抱起來貼在臉上,微笑道:“我小時候我娘也求得一個小兄弟,日日與他做新衣,喂他吃飯食,求了兩年,才把我兄弟求來。可惜我娘命不好……小兄弟叫三舅媽抱去養活,不曉得如今怎麽樣了。”

陳緋想到去了的大哥二哥並嫂子合侄子們,也是歎息,許久才道:“要是我兩個哥哥還在,爹爹也不必這樣操勞。”

秋芳舉著木頭娃娃左看右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院外闖進來一個婦人,一邊跑一邊嚷:“不好啦,晴姨奶奶被人打了。”

陳緋吃了一驚,越過秋芳出門,問:“被誰打了?”

那婦人一邊喘氣一邊道:“是汪家,快去快去,李國舅也被捆起來了,我還要去李家報信呢。”

“站住!”陳老蛟的聲音似響雷一般,唬得那個婦人兩腿一軟跌倒在地下。“大海,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陳大海變了臉色,道:“我叫她回去老實呆著,就不曾想她還是跑出去了。”拉起那個婦人道:“你帶我們去汪家!”因陳老蛟板著臉站在一邊不動,他慌道:“叔叔,先把人撈出來要緊,晴兒叫人指著說是我的妾,尚氏跟林家麵上都不好看呢。”夾著那個婦人就走。

陳老蛟冷笑道:“妾也要有契紙的,她有沒有?合誰家攪纏不好,去尋汪家的晦氣,新尚王真真是無藥可救!”

小全哥跟陳緋對視一眼,都不好接他的話。秋芳站在院子中間發了好一會呆,不曉得做什麽好。陳緋覺得她實是不如晴姑娘機靈,忙推她道:“你使人回娘家報信,再去尋傷藥熱水備著,約束你們院裏子的女人們不要出來逛,不要亂說話。快去。”

秋芳正是沒有主意的時候,就聽她的吩咐回院。陳緋因董姨娘合軟腳蝦一般伴著秋芳去了,這後邊無人主持,隻得合小全哥道:“我在家守門戶,你先回家去罷。”

小全哥握著她的手道:“不怕。你家有事,我原當助一分力的。你陪丈人在此,有鎮得住場麵的世叔請一位來與我同去瞧瞧。”

陳老蛟道:“緋兒去請虞二叔來。大海最是敬他,兄弟們也都伏他。”喊來十多個中年老夥兒,陳老蛟吩咐站在最前麵的一個紫棠色麵皮,左邊眼睛上有一條傷痕的高瘦漢子道:“二弟,休叫我們家人吃虧。”又對小全哥道:“你們狄家不好插手的,你隻看著罷了。”

小全哥點點頭,卻是怕去遲了陳大海吃虧,搶著先出了院門。虞二叔也就帶著人跟上。陳老蛟還不放心,又叫人送信到阿慧處,叫他也去。

且說陳大海跟著那個婦人在汪家聚居的院落裏轉得幾轉,遠遠瞧見有一處圍著許多汪家子弟在那裏喊打喊殺。他情知就是了,衝上去對著大家抱拳道:“有事好好說。”

汪家人都道:“有什麽好說的?浸豬籠沉海!這等傷風敗俗的事體也做,不要臉!”

李大少在人堆裏聽見陳大海的說話聲,殺豬也似的叫起來:“大海哥,快來救我。”

眾人哄笑著讓開一條路,陳大海擠上前,卻見他的大舅哥光著頭,一頂銷金提梁帽兒滾得老遠,綢衫被扯的稀爛。被綁在一棵樹上,形容極是狼狽。晴姑娘在他不遠處,被幾個胖壯婦人圍住,不隻披頭散發,一邊腮幫子還紅腫著,樣子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陳大海皺眉,做了個羅圈揖,道:“敢問為何捆我的大舅子?”

一個胡子花白,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走上前,揚著竹節拐杖道:“他跟那個姓江的小白臉是一路貨色!”

堂堂尚王都叫他小白臉。偏又不好合汪家人說得那是尚王。陳大海權衡許久,指著晴姑娘道:“放她過來。”

汪老頭道:“這個婦人事小,我汪家名聲事大,不放。”

這個老家夥倚老賣老,偏不賣陳大海的帳。陳大海還罷了,他帶來的幾個小夥子都忍耐不得,挽袖子伸胳膊。汪家也不示弱,一樣挽袖子伸胳膊做出要打架的樣子。

搶,還是不搶?陳大海摸著下巴想了半日。若是昨日,自是要極力合尚王走的近些,又有晴兒的妹子幫襯,隻要尚王把權力從林家手裏搶回來,他陳大海自是牢牢掌住陳家。然今日小全哥卻是給他另指了條陽關大道,不必冒半點風險,將來卻比窩在小海島做土財主強得多!陳大海麵上帶笑,心裏的算盤珠子卻是響個不停。還不等他做出決寫。虞二叔帶著人趕來。汪家那老者對陳大海不買帳,見到虞二叔卻客氣的緊,見禮畢,笑道:“我汪家出了這等子丟臉的事,真是無臉見人。”

虞二叔笑道:“大家的臉麵都要緊,不如大事化小了。先把人放了,咱們有事好商量說?”

汪老者道:“誰不曉得虞二哥一諾千金!放人!”

汪家鬆了李大少的綁,將李氏兄妹推到陳大海跟前,過得一會,又將赤著上身五花大綁的江玉郎推出來。江玉郎並無半點難為情,看到小全哥還對他露齒一笑。他這樣囂張,汪家人都看不過眼,一個臉色發青的漢子跑到汪老者耳邊說了幾句。汪老者對虞二叔道:“這個小子著實可惡,不收拾了他,誰還放心把女人留在島上出拚命?”

虞二叔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陳大海,道:“你們家的籬笆牆也沒紮緊呢,沒有洞人家怎麽鑽?”

汪老者惱的胡子都翹的多高。指著江玉郎道:“欺負寡婦算什麽本事!”

阿慧被妹子扶著氣喘籲籲的趕來,衝小全哥合陳大海笑得一笑,附在一個汪家人耳邊說得幾句。那個汪家人又附在汪老者耳邊說了兩句。汪老者變了顏色,道:“那個婦人你們將去,李公子合這個小白臉留下。”

小全哥推了陳大海一下,陳大海隻得把晴姑娘拉過一邊。滿子過來扶著晴姑娘,幾個人護著先走了。

阿慧笑對小全哥道:“我嶽丈已是曉得了,咱們裏麵說話。”那老者叫把李大少合江玉郎提回院裏,眾人也都跟著進去。

廂房裏有婦人們說話的聲音,還有嚶嚶的哭聲。小全哥細心,看見院牆外有幾棵大樹,想來江玉郎就是借著這幾棵大樹爬的牆,他越看越是心驚。當初若不是狄家知機的快,隻怕江玉郎在狄家鬧出這樣的事來,縱是妹子不曾受辱,鬧開了也隻有嫁他不可。這般想著,由不得狠狠盯了李大少一眼,才上前和阿慧的泰山見禮。

阿慧的泰山在汪家排行第二,人都喊他二老爺,年紀也有五十多,團團臉不笑不說話。對小全哥極是客氣。見禮畢拉著小全哥的手笑道:“這麽一個好女婿怎麽就叫陳親家搶了去,若是我們家早來島上二三年,必要合陳親家爭一爭。”

小全哥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陳老蛟收了阿慧做幹兒子,所以他們合汪家也是親,也笑道:“我可比不得阿慧有本事。汪二叔,你招的好女婿呢。”

他們打哈哈的時候汪家的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廳裏坐著的有汪二老爺、阿慧、陳大海、虞二叔合小全哥。貼在牆邊靠著的李大少怕的瑟瑟發抖,江玉郎歪在地下,卻是一臉的不在乎。

汪二老爺掃了李大少合江玉郎一眼,道:“我們新到琉球,就不曉得琉球還有翻牆鑽寡婦門的風俗。”

阿慧咳了一聲,惱道:“這位李公子風評一向不大好,前回我把妹子送到狄家寄住,他也曾去翻狄家的牆,幸得老天有眼,叫狄世兄捉住了,還寫了伏罪書。”

汪二老爺看了小全哥一眼,小全哥點點頭道:“是李員外來領他回去的。李公子說是對合張小姐同住的崔小姐有意,隻是尋她說話兒,李員外後來問崔小姐求親,俺們才算揭過此事。”

這話說的連陳大海都連連點頭。這等事傳開了與女方名聲有礙,不如正經配做夫妻。

虞二叔明曉得今日是捉奸在床,故意問道:“這一回還是翻牆被捉住?”

汪二老爺笑道:“這個不妨問問他們。”走到李大少麵前,笑道:“你說罷。”

李大少自問有陳家撐腰。陳家勢力合汪家差不多,卻是挺直了身子道:“我合妙鸞原是情投意合,她守的原是望門寡,轉嫁了我又怎地?”

汪二老爺道:“還算你有些擔當,妙鸞嫁你也無妨。隻是我汪家的女兒可不好求,你拿你家的萬花樓來換聘書,我就將妙鸞嫁你。不然,就捆了你們兩個沉海。”說罷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盯著江玉郎。

江玉郎懶洋洋笑道:“我娶喜鳳就是,你要我拿什麽來換?”

汪二老爺笑道:“宮北島。”

江玉郎道:“與你。老子要是沉了海,連個屁都不是。琉球本來就不是老子的,與你一個宮北島,得你們汪家做靠山,也算是值得。”

汪二老爺就叫人給江玉郎鬆綁。一時之間,陳家諸人和阿慧的臉臉色都極是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