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臨,月亮害羞的冒出頭來,在雲影中若隱若現。
馬車慢慢停下,一行人打破了小鎮的寂靜。
這個鎮子很小,前後左右四四方方,小到就連客棧也隻有小小的一個。
客棧平日裏大多都接待一些四處行商的小商人,或是一些過路之人,三三兩兩,亦或者是兩商成雙,還從未一次接待過這麽多人。
掌櫃的連忙派小二燒熱水重新打掃房間,又將櫃子裏曬好的被褥取出來一一送進房中。
“掌櫃的,我們隻需暫住一晚,這裏不需要你收拾,我們自己來就好。”
夜沫走到掌櫃身邊,從袖中取出銀兩遞給他。
掌櫃的看了一眼夜沫手中的錢,很是局促:“這位姑娘,這麽多錢,我找不開呐。”
“無礙,這個銀兩就當做今晚我們的借宿費,隻是我家主人不喜外人打擾,今日就委屈掌櫃的回房間待著了。”
掌櫃的一聽這句話眼睛驟然亮起,他伸手接過銀兩,連連點頭:“好的好的,今夜我去二舅家中睡一晚,定不會打擾了姑娘,廚房中柴火食材都有,姑娘自己取用便是。”
掌櫃的小心地把錢放在自己懷中,又著急忙慌地叫上還在燒水的小二,興衝衝地帶著人走了。
夜沫手中的銀兩不說是區區一晚,就算是住個大半年也綽綽有餘。
掌櫃的也不用不擔心自己的客棧會出什麽問題,房中除了老舊的桌椅被褥之外,再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鎮子就這麽大一點兒,廚房食材也大多都是自家土中所種,不用什麽銀兩去買,自然又剩下了一筆銀子。
況且不過是暫住一晚,她們自己動手還不需要他們膽戰心驚的去伺候著,自然更是歡喜。
夜沫等人的動作很快,等到客棧最好的幾個房間收拾出來之後,鬱承澤蘭安等人也剛好抵達客棧外。
這處客棧雖然小小巧巧,但勝在空氣清新,加上明月亮堂,更是顯出一種遺世的風采來。
蘭安推開窗戶,讓窗外的夜風吹拂進來。
床榻上早已經換上了新的被褥,桌上老舊的茶杯也被收了起來,換上了隨車而帶的茶具,加上幾枝現折的野花點綴,雖簡單卻也平添了幾分雅意。
千墨敲了敲門,推開門後就看到鬱承澤正坐在桌旁煮茶。
看到千墨進來,蘭安連忙對千墨招手:“墨兒快來。”
“父皇,母後。”
千墨露出一個笑,走到桌旁桌下。
她看著鬱承澤行雲流水的動作,眼中滿是懷念之色,有些事情,雖然斷隔了十多年,可一些本能卻依舊記得住。
鬱承澤提起茶壺,輕輕倒出一杯茶,淡淡的桂花香氣彌漫在房中。
“我就記得,從小到大你最喜歡桂花了。”
鬱承澤笑,把茶杯放在千墨麵前:“不管是桂花糕還是桂花羹,隻要桂花一出來,你就吵著要吃。”
千墨失笑,她端起茶杯,聞著清淡的桂花香味,笑:“父皇都還記得。”
“自然記得。”
鬱承澤看著千墨,輕笑:“我家小墨兒喜歡的東西,自然是要一直記得的。”
聽著這句話,千墨鼻間卻驀地一酸,她連忙低頭喝下一口桂花茶,升騰而起的熱氣掩蓋了她眼中的神色。
“墨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和父皇母後說?”
知女莫若母,蘭安看著千墨這般模樣,臉上笑意漸漸消失。
千墨放下茶杯,咬了咬唇,還是開口道:“母後,墨兒不能和你們一起回去了。”
“為什麽?”
蘭安一愣,下意識問道:“定傑王身死,萬濤城正在重建之中,南華已經安定了下來,墨兒還有什麽事情未做嗎?”
千墨沉默一瞬,還是開口道:“因為天行道。”
千墨抬頭,看向鬱承澤:“父皇母後當年會中毒,就是天行道在背後搗鬼,甚至定傑王定文王的反叛,也和天行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天行道道主神秘莫測,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做什麽,但是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南華,有他一日,南華就不可能安定。”
“不,我不同意。”
蘭安斷然拒絕,她一把握住千墨的手,焦急道:“墨兒,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團聚,逸兒還在皇城等著我們回去,就算,就算你想要對付天行道,也等回了皇城之後和逸兒商量了再行決斷,好不好?”
“母後。”
千墨手覆在蘭安手上,認真道:“我不會有事,我比誰都愛惜這條命,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我不同意!”
蘭安側頭看鬱承澤,在桌下拉了拉鬱承澤的衣袖:“你說說話,讓墨兒和我們一起回皇城,不能讓她一個人去冒險。”
鬱承澤眼中也滿是不讚同,他點頭道:“墨兒,你母後說的對,現在父皇回來了,就算要解決這些事情也該父皇去,而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孤身涉險。”
“是啊,墨兒,等回了皇城我們再商量好不好?你才從戰場上下來,身上的傷疤都還未消失,天行道那麽危險,你若是再出了事,讓母後怎麽辦?”
“母後,我不能讓你們一起涉險。”
“那你呢?”
蘭安打斷千墨的話,她眼中淒楚:“你也說了,天行道那般危險,從小到大你一個人在外麵吃了這麽多苦,你都不說一聲,現在父皇回來了,逸兒也不用一直守在皇城中,就算真的要與天行道對上,到時候也有逸兒幫你,不是更好嗎?”
“母後。”
千墨唇角微動,她眼簾微垂,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珠鏈。
既是如此,我才不能讓哥哥也一起去,千墨心中從來沒有這般不安過,她不敢賭這一場。
若是她無法回來,至少南華還有哥哥在,可是這些話,千墨不能說出口。
千墨隻是輕聲道:“父皇,母後,你們記得蒼梧帝嗎?”
“蒼梧帝?”
蘭安和鬱承澤對視一眼,這與蒼梧帝有什麽關係。
千墨想起碧湖時發生的事,輕輕道:“當年的蒼梧帝,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姐姐,她的名字叫做鬱蒼幽。”
鬱承澤手猛地握緊,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墨兒,你為何會知道鬱蒼幽。”
“天回輪轉,九九歸一,父皇......”
千墨直視鬱承澤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安:“你知道的,道主要找的人,是我。”
鬱承澤移開目光,他平靜道:“你是我的女兒,就算傾盡所有,我也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兒傷害。”
“來不及了,父皇。”
千墨搖搖頭:“西蓮國皇室內亂,西蓮長公主連夜出逃,已經到了南華境內,若我們不提前準備,南華必定又要陷入戰火之中。”
隻是此次的戰火,卻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火。
南華剛剛恢複一點生機,還未完全從創傷中恢複過來,若是再受到西蓮國的攻擊,必將元氣大傷
百年前的混戰,還有百萬亡魂未歸故土,難道現在,又要繼續堆積無數亡靈才行嗎?
“西蓮國皇室內亂?”
鬱承澤身子微正,想起那個張揚的西蓮女皇,神情很是嚴肅:“西蓮女皇此人謀略手段皆是上上者,她對權勢把控極嚴,有她坐鎮,西蓮國皇室怎會發生內亂。”
“西蓮國長公主妖蓮姬親口所說,想來做不得假。”
鬱承澤也知道事態嚴重性了,若是西蓮國一失,首當其衝的定然會是內亂剛休的南華,而不會是兵強馬壯的北清。
隻是,他又怎麽忍心讓千墨一個人去麵對這樣的危險。
鬱承澤眉眼間滿是陰鬱,他若是中毒不那麽重就好了,這樣墨兒也不會獨自受這麽多苦。
“父皇。”
千墨看到鬱承澤麵上的鬱色,心中微澀。
她站起身,就像小時那般半跪在鬱承澤身旁,抬頭道:“墨兒已經長大了,父皇,你們相信我好不好?”
鬱承澤看著千墨眼中的堅定,眼中失落。
他抬起手輕輕撫了撫千墨的發:“你要小心,父皇母後等你回來。”
“多謝父皇。”
千墨輕呼出一口氣,一直壓在心口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跪地,鄭重地行了一禮,輕聲道:“父皇母後還請保重!”
“墨兒!”
蘭安一驚,她沒想到,鬱承澤竟然同意千墨前去涉險。
“安兒。”
鬱承澤拉住蘭安,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時,心中就像被無數把尖刀插重一般。
鬱承澤低聲道:“這是墨兒的路,她隻能自己走。”
蘭安鼻間一酸,她看著千墨轉身出去的背影,怔然坐在椅子上。
“可是她一個人走,又該有多怕。”
蘭安轉頭看向鬱承澤,眼中的淚落下:“她已經走了十幾年,還不夠嗎?”
這句話,蘭安在問鬱承澤,也是在問自己。
她的女兒,為何就不能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長大呢?
她隻是一個才滿十八歲的少女,為什麽這般重的擔子非要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她受的傷,流的血,難道還不夠嗎?
什麽天回輪轉,九九歸一,她隻知道,墨兒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寶貝。
為什麽她的寶貝,就要受到這般的禁錮!
鬱承澤輕輕抱住蘭安,低聲回道:“這是她的天命。”
天命,太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