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 281 碧落燕子樓(5)

碧瑩哽咽著嗯了一聲。我感覺臉頰邊上一片濕冷,想是她流淚了,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我胡亂地擦著淚水。好一陣後,她複又出聲道:“他將我送回來,麵對你,不過是想讓我再多受些良心上的煎熬。”

她慢慢放開我,眼中漸漸凝聚起悲憤之色來,涕淚花了她的妝容,她淒然地看著我道:“一切皆是罪孽,皆是我的報應,就應該讓我一個人來背,可是我們的孩子何其無辜?你知道嗎?”她忽然神經質地抓緊了我的手臂,那樣緊,灰白的指甲甚至摳進了我的肌膚,她的聲音一下子冷硬了起來,“他恨他們。”?”“

“莫怕、莫怕,軒轅皇後還有那朵骨拉王妃都已經死了,”我堅定道,“碧瑩莫驚,隻管好生養病,我一定會讓可汗接你回宮,沒有人再會來害你了。”

“不是,不是她,”她狂亂地搖著頭,淚水滑落,無力在哽咽道,“不是軒轅皇後,是他,是可汗。他恨我,他恨所有的人,他覺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騙了他。”

我大驚,回頭驚望小玉。小玉早已麵不改色地屏退左右。

“他要怎樣折磨我都無所謂,可是……阿芬和木尹是撒魯爾可汗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玨四爺的孩子啊。”話畢,她的臉色慘白如紙,猛然倒在我的臂彎中痛哭著,“為什麽他要這樣任人欺淩自己的孩子?我可憐的阿芬那麽小,死得那樣慘……”

那一天,碧瑩在我的臂彎中終於吐出了鬱結於心的悲憤和痛苦,放聲痛哭。

她哭了很久很久,我本來想對她柔聲細哄一番,可是不知怎麽了,當時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無限痛悲辛,隻是緊緊摟著她,一邊輕輕撫著她的灰發,陪著她一起啜泣流淚。

小忠似乎也感受到了碧瑩的苦難,狗頭靠在碧瑩的腿上,嗚嗚低鳴。

等我們醒過來的時候,珍珠不知何時站在屋中一角,同小玉一樣,看著我們淚流滿麵。

臘月轉眼將盡,非白為了安撫碧瑩,特禦封碧瑩為安和公主,在舉國節儉的風尚下,破例命內務府,專門做了一件奢華的倩素紅蜀錦公主吉服,希望她安心住下。至此,皇室對小五義的榮寵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一時顯赫無比。

除夕夜,非白忙於新年大朝會的準備,我怕耽誤他的午休,自己也忙於年底封賬,而且大朝會以後,我也要接受內外命婦的朝賀,我便起了個大早。一上午,與齊放一起成功封賬,午時便笑嘻嘻地到碧瑩處蹭了一頓中飯。阿黑娜他們做的西域烤肉就是好吃,我便央碧瑩在今日家宴上也準備一些,正好可以讓非白嚐嚐。碧瑩欣然應允。

歇了午覺起來,我拿出我玉人堂的鎮店之寶烏玉美發膏,讓薇薇和姽嫿幫我們倆染發。到底是經林神醫改良過的,加了多種名貴藥材,什麽何首烏、雪蓮花的,我一下子年輕了五歲,碧瑩則一下子年輕了十歲。我同碧瑩又換上了吉服。為了顯示皇上的恩典,碧瑩專門換上了那件倩素紅蜀錦大禮服,我換上了那件寶藍閃緞吉服,過了一會兒,於飛燕下了朝直奔燕子樓來,看到我們,驚豔了好一陣子。

我們笑著說了一會兒話,珍珠帶著一大幫子孩子和新年禮物過來了,也是一堆驚喜地歡呼。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碧瑩的容顏展露了久違的明豔和愉悅。

珍珠來的時候讓墜兒捧著一具古琴,笑道:“你大哥是個大老粗,卻偏成天嚷著三妹妹的琴藝如何冠絕天下,孩子們從小聽到大的,剛聽說你回來那陣子,孩子們天天嚷著要聽,這是小雀和小兔用壓歲錢買了送給幹娘的,說是要聽幹娘的天籟之音。”

小狼多問了一句:“阿娘,啥叫天籟之音?”

碧瑩被珍珠善意的謊言給逗笑了,便應了下來,淨手焚香後,便彈起一首《戲蓮》。結果等一曲終了,眾人皆如癡如醉,隻有於飛燕打起了呼嚕。

眾人趕緊狠狠搖他,於飛燕咂巴著嘴醒了過來,擦著嘴角邊的口水,感歎道:“聽三妹妹的琴聲,一準好睡。”眾人一陣噓聲,然後哈哈大笑。

碧瑩溫笑道:“大哥還是老樣子,一聽我的琴聲就想睡。”

小兔嗲嗲地說了聲:“幹娘,小兔要聽皇姨父上次彈的,那個那個。”

我和於飛燕當時就一呆。好在碧瑩也不生氣,親了一下小兔子,疼愛道:“小兔子乖,幹娘給你彈《長相守》啊。”

“碧瑩,那個,”我咳了一下,“咱別勉強,還是彈‘喜羊羊’吧。”

小狼立刻舉手歡呼,可是碧瑩卻微微一笑,對我輕搖搖頭,閉上眼後深深呼吸。再度睜眼時,她恢複了平靜,嘴角含著一絲輕笑,纖手微揚,一曲動人的《長相守》響了起來。

優美的音律殷殷流瀉在燕子樓中。我們從未聽過如此寧靜平和的《長相守》……琴瑟在禦,莫不靜好……那是碧瑩心中的《長相守》。

我們正聽得感動,忽然不遠處又響起一陣琴音,也是一首《長相守》,卻是充滿了愛的熱情和幸福感。碧瑩停了下來,凝神細聽了一會兒,複又抬手彈起,兩股音律的節奏漸漸交匯在一起,仿佛一冷一熱兩道泉水,漸漸交融,滋潤心田。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碧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琥珀瞳中略有恍惚,而我們隻聽得如癡如醉,差點沒回過神來。

倒是一陣掌聲響起,我們這才醒了過來。

扭頭一看,卻見是非白正含笑站在門口。碧瑩微訝,隨即隨眾人起身行禮,非白立刻宣免,他大步走到碧瑩麵前,讚道:“猶記少時曾聽過安和公主的琴藝,不想如今已經出神入化了,竟引得朕技癢,忍不住擺弄一番了。”

“陛下實謬讚了,”碧瑩優雅地垂首道,“陛下的琴藝天下冠絕,妾之薄技乃是螢火之光,如何堪與明月爭輝。”

“安和公主過謙了,”非白淡笑如初,“著實好琴藝,最終竟能掙脫了朕的琴曲,朕最後倒是跟著大妃的曲調走了。”

非白同碧瑩寒暄了幾句,抱起了最小的小兔子,逗她玩了一陣。

小兔子甩著兩條衝天辮,兩隻小胳膊抱著非白的脖頸,嘻嘻笑道:“小兔最喜歡皇姨父了。”然後獻上香吻,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非白笑得幾乎合不攏嘴,鳳目中閃著無限憐愛,伏低身也親了親小兔。身後的馮偉叢早就端上一個大紫檀托盤,紅絲絨上齊齊地放著幾串水晶手鏈,非白便取最小的一串,給小兔戴上,然後招手讓其他孩子過來,含著溫笑一一親手為他們戴上。

我看著這溫馨一幕,心中微堵地低下了頭,暗歎:非白是真的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晡時,祭過天地先祖,我同非白,還有原氏宗親吃過年夜飯,便擺宴燕子樓同我們一起守歲。

小兔到處亂竄,不肯吃飯,惹得珍珠埋怨了幾句,非白便好脾氣地替珍珠抱起小兔,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還親自喂了一口雞脯。

小兔還真給皇帝麵子,張大缺了門牙的小嘴巴一口吃了下去,然後賴在非白身邊,不肯回珍珠那裏了,眾人大笑。

我同碧瑩坐在下首,碧瑩看著非白親自喂小兔,微笑了起來,“陛下倒像換了一個人,連琴音也溫暖了不少,方才竟是在勸我重新振作。”

我心中感懷。這時阿黑娜走了進來,為我和碧瑩斟了一杯酒,我便接下來,同碧瑩對飲了起來。

阿黑娜今天戴了一對鎦金耳環,身邊的素麗塔也戴了一對一模一樣的,我心中微動。他們初到長安時,阿黑娜曾說遭過洗劫,而這耳環不是從西域帶來的,也不是我送的,而且以素麗塔的身份,也不應該同阿黑娜戴一樣的耳墜啊。

阿黑娜輕輕摸了一下耳環,然後端起金樽,遞到非白麵前,那時非白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喂小兔上,素麗塔正好走到於飛燕那裏,於飛燕正同素輝談著什麽快意之事,笑得前俯後仰,根本沒有注意素麗塔也快速地輕摸了一下耳環,然後倒了兩杯酒放到他們麵前。

我一愣,屋子裏的燭火不是很旺,但是她袖子裏有光微微閃了一下,我立刻把桌上的盤子飛向素麗塔,大喝:“酒裏有毒,有刺客。”

眾人皆驚,果然那個素麗塔一個翻身,躲過銀盤,她飛身晃到非白麵前,摘下耳環扔向非白,非白抱住小兔把桌板翻過來,擋住她的暗器,不想那耳環立爆開一把毒霧。

非白抱著小兔滾到一邊,場中立時大亂。於飛燕立刻一個掃堂腿,正中素麗塔的心窩,然後把杯中的毒酒灑到她的臉上,她臉部立刻焦黑了起來,痛得大聲嘶叫,不到五秒鍾便昏厥過去,臉上臭氣難聞。

於飛燕厲聲對著阿黑娜喝道:“你是何人,安敢行刺?”

突厥跟來的那些侍衛一個個從四角取了刀劍圍住我們。

碧瑩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要保護小雀,小虎先反應過來,喝了一聲排陣,動物園亮出手上戴著的銀飾,變成了一把把護駕的利器,擋在女眷席前對抗那些武功高強的刺客,保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