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木槿花西月錦繡 第282章 碧落燕子樓(6)

幸得韓太傅及時帶人躍進來,素手微揚,阿黑娜仰頭避過,臉上的人皮麵具掉下來,露出一張美麗而瘋狂的臉來,我認出來了,竟是那個鎖心,也就是明風卿。

韓先生大喝道:“大膽明風卿,陛下早就料到你會前來行刺,不想你竟然狠毒至此,連孩童也不放過,更何況安和公主是你唯一的親生女兒,她已被爾牽累半生,你這做母親的竟如此狠毒?”

明風卿冷冷地看了一眼震驚的碧瑩,一句話也沒有跟碧瑩說,隻是扭頭淒厲地看向非白,“原氏狗賊,一個不留。”

非白快速將小兔扔給齊放,明風卿就乘這個機會,將長劍直直地刺入非白的左胸,碧瑩和珍珠都瘋狂地大叫起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直衝上去,根本沒注意那個突厥男殺手在我身後。小忠怒吼著,身體暴漲近一倍,撲向那個男殺手,活生生地將他撕裂了。

這時,毒霧開始蔓延,青媚護著珍珠等女眷抱著孩子一個個自燕子樓躍下。

明風卿和四個男侍衛仍在企圖靠近非白,我同於飛燕衝上前去,護住非白。

韓先生飛身過來,一掌劈死一個殺手。明風卿的注意力忽然轉移到我的身上,舉起刀刃向我連攻,眼神瘋狂。小忠飛身過來,擋在我麵前,卻對她收了利牙,隻嗚嗚叫著,奮力咬住她的袖子,將她往後拖,似是在勸她收手,可她卻冷著臉低聲道:“沒用的畜生。”

手起劍落,便將小忠攔腰斬斷,鮮血四濺。

於飛燕恨明風卿不顧婦孺,並不留情,接過於虎扔過來的九環刀,用盡全力刺向明風卿的後背。

這時姚雪狼和程東子也乘機消滅了其餘突厥侍衛,合力砍下了明風卿的頭顱。

仿佛是命運的惡作劇,明風卿的頭顱從二樓飛落,不偏不倚地滾到走在最後的碧瑩腳跟前。於大哥和我滿麵血跡地飛身下樓時,已經來不及了。

宮人嚇得大叫,明風卿的琥珀瞳淒厲而絕望地看進碧瑩的眼裏。

我想讓青媚去處理時,已經晚了。

也許是血緣的牽引,又許是這個血腥的場景刺激了碧瑩記憶深處悲傷而恐怖的往事,碧瑩定定地瞪著明風卿,慢慢地跪倒在血泊之中,顫抖著雙手捧起明風卿的頭顱。

“不要碰她,碧瑩,快放下!”我大聲叫著,“她已為仇恨失心瘋了,已不再是你的母親。”

可碧瑩卻仿若未聞,失魂落魄地捧著那血淋淋的頭顱站起來向外走去。青媚及時喝住士兵,不讓人傷害她,隻讓人將她團團圍住。燕子樓前不斷湧入聽聞聖上遇刺消息而趕來的龍禁衛,燈火如晝。

精神恍惚的碧瑩步履蹣跚地來到潔白的雪地上,長長的紅色下擺沾滿了親生母親的鮮血,沿途拖曳了一路,映在雪白的大地上甚是觸目驚心。

於飛燕和我隻得施輕功慢慢靠近。於飛燕滿麵緊繃,“碧瑩,快、快放下。”

碧瑩慢慢轉過身來,渾身都在打著戰。她看著我們,琥珀瞳中藏著無盡的恐懼和哀泣。

我明白了,碧瑩想親自安葬自己的娘親!

可是,上天為什麽要對碧瑩這樣殘忍?

新年的鼓聲響起,碧瑩顫抖著嘴唇對我們張口欲言。

這時,林畢延氣喘籲籲地追過來,淒厲地喊道:“快讓她放下,有機關。”

等到我們飛身上前時已經來不及了。無比可怕的一幕發生了:明風卿的嘴角對著碧瑩扯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一張一合地不停吐出血沫,沒有人能聽到她在說什麽,看嘴形好像在說:“永不原諒。”

然後,那顆頭顱忽然爆炸了,爆出無數的銀釘射入周圍人的體內,於飛燕的腿部中了一釘,而我的右臂中了一釘。碧瑩靠得最近,她的胸前立時血湧如噴。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久經血腥沙場的於飛燕等人也駭在那裏。

真正的仇恨如何輕易得解!明風卿心計深厚,她扭曲地認為原氏中人會像她一樣汙辱敵人的屍首,於是在自己的身體裏做了機關,引誘敵人,可是不想卻害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女兒。

可憐的碧瑩已直挺挺地仰麵倒在雪地上,鮮血從她的背後漫延開來,像盛開了一朵無比瑰麗而悲壯的紅花。

等我們抱著碧瑩回到燕子樓時,非白已不在燕子樓內。我急問非白的傷勢,韓先生的雙目通紅,對我們說,聖上十分幸運,隻是皮外傷,他已經為聖上敷了金瘡藥,包好傷口,已經先回麟德殿接受大朝賀了,讓我們不要擔憂。

林畢延到裏間搶救碧瑩的時候,我們在外麵如坐針氈。

這時,青媚進來報告說:“方才黑梅內衛報說,長安城外發現阿黑娜和那個侍女素麗塔的屍首,卑職用流光散喚醒了那個扮素麗塔的女暗人,她受不了明心錐招了。自從嘉王事敗,明風卿的腦子就不正常了,不為天下,隻為複仇。她們隨安和公主回到原氏,就是為了行刺聖上,隻因聖上是原青江最愛的兒子。”

“撒魯爾必然知道這一切,”我沉聲說道,“故而將碧瑩隻身趕出皇宮,又默許了那些勢利宮人對碧瑩洗劫。碧瑩的境遇越悲慘,越能引起我們的同情,戒心也會越低,這樣明風卿就能順利地來到宮裏,行刺聖上,攪亂元德年的平安。”

一身素縞的於飛燕虎目含淚,恨聲道:“這個殺女殺妻的畜生。”

我心中卻傷痛難當。以非白這樣聰明的人其實又何嚐不知呢。

他大張旗鼓地誥封碧瑩,在所謂的安撫背後,想必是將計就計地引出明風卿好一舉殲滅。果然想騙過敵人,便要先騙過自己人。

可是非白為什麽不能提前知會我一聲,這樣我就能更好地保護他和碧瑩。

難怪賞給碧瑩那件倩素紅的吉服,什麽誥封大禮服,名貴織錦,以示榮寵,因為這件大禮服最顯眼,又安排碧瑩同我同席,這樣明風卿會顧忌碧瑩而不會傷害我,自己還是第一目標。

我閉上眼睛,心中痛苦地想著。非白,你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天快破曉時,林畢延非常疲累地走了出來。我們都站了起來。

林畢延對我們搖了搖頭,“傷勢太重了,恐怕就在這兩天了。”

林畢延走到我麵前,沉痛道:“安和公主想見皇後。”

我們走進屋內,侍女正在收拾,屋裏透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我不想讓碧瑩害怕,盡量裝得沒事人似的走向她。碧瑩對我平靜地笑著,忍痛對我伸出手來。我快步走到床前。她的嘴唇沒有一絲顏色,靠著我的肩膀,低聲問道:“那真是我娘親嗎?”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她的嘴角悲涼地牽了牽,眼神滿含悲淒,“這段時日,她將我照顧得真的很好……好妹妹,你說……她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我再次艱難地點了點頭。她怔怔地看著床幾上放的一件蓮花紋樣玫紅披帛,那是前幾日扮作阿黑娜的明風卿為碧瑩做的,當時我們幾個都誇阿黑娜恁的手巧,想是一片護主之心全放在這披帛裏了。

淚水慢慢滑下,她對我說道:“好妹妹,幫姐姐葬了她吧,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心中悲慟,隻對她溫言笑道:“知道了,你隻管放心養病便是。”

她卻淡笑起來,“你又誆我,我知道……我馬上就可以見阿芬了。”

我正要勸她幾句,這時外麵有宮人唱頌:“聖上駕到。”

非白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披風不及褪下,帶著風雪的氣息走了進來,他的麵色略白。碧瑩示意我扶她起來見駕,非白欲免,碧瑩卻堅持要起來,我便讓碧瑩斜靠在我身上,她像以前一樣緊緊拉著我的手,麵對著非白。

“請陛下恩準,原氏與明氏之恨,宜從妾止,”碧瑩靠著我,喘著粗氣,對非白說道,“就讓妾的血洗清明氏的罪孽吧。”

非白久久凝視著碧瑩,最後誠摯地長歎道:“明氏的罪孽由安和公主一人來背,太不公平了。”

“不,陛下,”碧瑩淡淡地笑了,“妾是一個將死之人,亦曾滿身罪孽,這……很公平。”

非白答應了碧瑩的要求,然後碧瑩又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想見錦繡。

非白微詫。碧瑩平靜而無畏地回視著非白,微笑道:“妾平生孤苦,唯有小五義扶妾危困之時,妾自知時日無多,還望陛下以寬厚仁德之心,能讓妾放心離去。”

非白的鳳目看著碧瑩,沉凝起來,最後略一點頭,喚道:“偉叢,讓龍禁衛以金牌令快馬請太皇貴妃來見安和公主。”

錦繡風塵仆仆到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寅時。

她穿著一身半舊寬大的僧袍,長發披肩,饒是如此,仍然難掩天生麗質,傾城之貌。宮燈下的她沉靜地看了我一眼,等紫瞳掃到碧瑩時,微微一凝,快速地垂眸避過。

她略顯高傲地向我們傾了傾身,滿帶冷意地說道:“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安和公主。”

碧瑩也定定地看了幾眼錦繡,微微一笑,“太皇貴妃還像以前一樣,貌美如花,仿佛一切就在昨日,剛剛與太皇貴妃分手。”

錦繡漫不經心道:“不知安和公主讓陛下召妾前來,有何用意?”

碧瑩淡笑如初,“妾父親早亡,生母離棄,隻有小五義相濟,如今妾之將死,其言亦善,不過是想看看眾兄妹罷了。”

我咬牙扭頭瞪向錦繡,她似是回應了我的目光,又深深地看了幾眼碧瑩,優雅地輕拈僧袍的下擺,盈盈跪下,以頭伏地,寬大的宮袖拂過,她沉沉道:“請三姐恕罪,一切皆是錦繡的錯。”

“隻是,”她抬起嬌軀,無畏道,“請三姐明白,若時光倒回,錦繡還是一樣會誣陷三姐,逃出魔窟生天,換來這一生榮華。”

我氣極怒極,低喝道:“錦繡。”

碧瑩淡然一笑,毫無怪罪之意,隻看著錦繡說道:“又逢故人長下淚,世事回環皆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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