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邏傑兒與張青、高晟先行投奔曲吉。七月十五日清晨,安平以陪伴山遇大師為借口,早早帶領小雁進入佛塔。山遇大師為保佛經順利移送,在塔中設壇場做法,令親兵於寺外等候,寶保吃多已卸下兵器才允許站立塔外。

安平見壇場旁數口盝頂大箱,蓋頂上飾雲紋,蓋斜坡飾忍冬紋,四方箱體飾蓮瓣紋,棱角塗金粉,左右各一環形提手。經卷一箱箱抬出塔外。第一箱抬出,寶保吃多已攔截下來查驗。眾尼展開毯子,遮擋陽光,寶保吃多已翻看過後,確認均為佛經,蓋好箱蓋,將佛珠夾於掌心摩擦片刻,手掌攤放地麵,叩拜經箱,再將佛珠捧至鼻尖摩挲許久。如此查驗了四箱,寶保吃多已生怕驚擾神靈,不敢再驗看。

安平讓小雁入木箱,將珍藏地圖悄悄塞入小雁懷中,示意她壓聲。不能說話,隻能看著她的眼睛,安平心酸難忍,可是又能怎樣呢,即便說話,什麽樣的言語能將人生中難以言述的傷痛和告別表達清楚?安平綻出一個微笑,與小雁額頭相觸。小雁抹去眼淚,乖乖躺在箱中。安平蓋上箱蓋,扣上箍扣。箱子抬起,短短的路徑仿佛走了很遠,安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直到小雁被運出塔去。

安平坐回,山遇大師做法結束,看著失落的安平,輕輕說道:“你已無能為力,放下糾結,讓她去吧。”安平低聲說道:“小雁走後,我去找元昊,絕不連累大師。”山遇大師略做思索,問道:“遼境內也設有五台山是嗎?”安平疑問:“是,我父王還曾到此五台山佛寺飯僧。大師為何有此一問?”山遇大師說:“借用轉輪王的名號樹立君王地位,標榜正統,自古有之,不獨你契丹,我大白高夏未立國之前,於闐、西州回鶻、敦煌歸義軍的掌權之人均以佛王麵目示人,唃廝羅也以佛子自居,試問,元昊怎能落後呢?”安平恍然大悟,說道:“所以他才在賀蘭山建北五台山寺,還示意僧眾稱他為法王,也就是轉輪王。”山遇大師說:“他現在一心敬佛,醉心於這法王的身份,這就是大好時機。你看——”大師閃開身形,光線灑向她背後宏偉氣魄、壯闊境界的文殊菩薩說法圖,安平似乎進入婆娑世界,得聆園音,幸染佛光。安平激動問道:“大師何時重繪此圖?”山遇大師說:“你先看這童子——”安平隨著指引注目於一角,見畫中一名神態鮮活的童子正為菩薩牽獅。山遇大師說:“今日文殊菩薩顯靈,乘獅現於壇場,將小雁收去做牽獅童子。”安平豁然開朗,倏而又問:“小雁是女孩子,怎麽做童子?”山遇大師問:“我來問你,文殊菩薩是男是女?”安平茫然搖頭。山遇大師說:“文殊菩薩的過去身乃是轉輪王。法王法眼之中,本無男女。”安平問道:“他會相信嗎?”山遇大師說道:“即使他心中不信,此時此地,嘴上也不能懷疑。要向我追責,總要等到盂蘭盆會之後吧。”安平問:“大師不怕他盂蘭盆會後為難你嗎?”山遇大師柔和說道:“我要走了。”安平愣了,無措問道:“師傅為什麽退縮?”山遇大師說:“清涼寺中已經聽不到智慧的咒語,隻有如惡龍一般糾纏難解的欲望,我要到他處尋找淨土。”安平不甘心,問道:“大師就這樣拱手相讓?”山遇大師說:“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遇到這樣的情態,不要浪費自己的時光,遠離就好。就如漢人所說——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安平問:“去哪?”山遇大師說:“去你的故鄉。”安平問:“大師要去修習哪宗哪派?”山遇大師說:“我為‘因明’而去。”安平膜拜,虔誠說道:“但願今後得遇大師。”

小雁逃出清涼寺後,與張青高晟邏傑兒會合,喬裝為曲吉隨從。巨幡旌幢觸天,鐃吹歌舞熱烈。少年們混跡於獻盆獻供者之列,順利出城。邏傑兒與三少年依依惜別,隨曲吉赴賀蘭山北五台山寺法會,三少年尋到快馬,懷揣文牒,向宋境馳奔。其間小雁取出安平交給她的東西一看,原來是地圖,有一封書信,囑咐他們將地圖交給展昭。

安平與小雁入塔久不現身,寶保吃多已心生懷疑,終於闖入塔內。他一看塔內隻有大師與安平,知道事態嚴重,急忙帶人遍尋,無果,欲速報元昊。元昊於賀蘭山北五台山寺坐鎮,寶保吃多已趕到時法會已經開始,無人敢驚擾於他,寶保吃多已隻得稟於沒藏訛龐。沒藏訛龐本就擔憂元昊寵信小雁,危及妹妹地位,因此故意瞞報。深夜元昊才得知此事,怒火中燒,下令追緝三人,捕押安平及山遇大師。無奈為時已晚,旨令到達邊城時,三人已經通關。

元昊滿腔怒火,提審安平及山遇大師。沒藏訛龐問道:“我曾多次前往驛館,在那看到一婦人,酷似夫人啊。”安平予以否認。沒藏訛龐似有準備,說道:“根據稅務官記錄,有個叫莊浪寶引的人曾在驛館售賣香藥,請法王逮捕此人審問。”安平說道:“他售賣香藥有何不妥,隻因為他與我相識就要被捕嗎?”沒藏訛龐說道:“我倒想問問,他那香藥是哪兒來的!”

此時,山遇大師口念經咒向元昊道喜,將文殊菩薩顯靈,收小雁為童子之事繪聲繪色講述一遍,最後說道:“法王具大智慧,行大功德,才得此大圓滿,應昭告天下,以明兀卒佛王真身!”沒藏訛龐看看元昊臉色,不敢再追責。元昊考慮許久,傳請諦剌法師。

元昊手扶胸口,麵容疲憊。沒藏訛龐詢問是否傳醫官前來,元昊說道:“傳番醫曲吉吧。”沒藏訛龐說道:“他已經走了。”元昊問道:“哪裏去了?”沒藏訛龐說:“諦剌法師已經替他向法王告辭了,法會結束就返回故裏。”元昊點點頭,看向安平。安平神態平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時一女子鶯聲嚦嚦,鄣麵而來,到跟前把扇子一閃,露出閉月羞花之容,軟語說道:“法王回來,怎麽不找我?”安平望去,這女子纖細腰肢,左佩交頸鴻雁鴛鴦玉件,右佩水晶包金飾件,耳上一對琥珀珍珠耳墜,項上戴水晶金螭瓔珞。眉目多情,春心飛懸,半遮半掩,迤逗風韻。

山遇大師說道:“法王操勞多日,早些休息吧。”元昊說道:“大師請回,明日一早,我在經塔等候大師。”安平隨同山遇大師起身。元昊說道:“安平留下,隨我去個地方。”對美豔女子說道:“沒移,你回去吧。”沒移皇後溫柔答應,目送元昊與安平離去。

元昊帶安平來到她曾經居住的院落,命令她回到此處生活。安平環視這荒蕪之地。元昊接近,問:“懷念這裏嗎?”安平以沉默作答。元昊倒不生氣,接著問:“你處心積慮,把小雁弄走,就是不想她代替你的位置,對吧?”安平否認。元昊笑了,說:“你不想承認你嫉妒。”安平說:“如果我承認,你會開心,對嗎?那好,我嫉妒。”元昊滿意地點頭,說:“你知道,找到一個有趣的人多難,那個小噘嘴居然就這麽不見了。”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掛著稚童一般的笑容,在那笑容下麵,安平似乎看到一個無趣到極致的蠟黃的靈魂,這個靈魂正急切渴望嵌合到一個有趣的靈魂中。隻有他知道,自己燥烈無羈的**逐漸怠減,勢頭難以遏止,他急切渴望重獲快樂的能力。安平說:“有些快樂,閑者得之。”元昊突變厲色,吼道:“我不賢?誰敢稱聖賢!”安平無奈,說道:“我說,你不得空閑。”元昊尷尬幹咳兩聲,說道:“你回來吧。”安平說:“我已經在這。”元昊說:“回到我身邊,本王可以不計前嫌。”安平無言地拒絕。元昊不願善罷甘休,說道:“我讓你做皇後。”安平說:“請法王準我回清涼寺。”元昊極不痛快,踢門而去。

西夏暖日短暫,五月草始生,八月霜雪降。自從小雁脫逃,寶保吃多已便再沒現身,據說遭到元昊嚴懲,永不敘用。清涼寺中,安平擁被獨眠,輾轉反側,起身推窗,眼前一輪明月,心中月印萬川。夜風肅冷,昭示冬天馬上就要來到。經曆過的那些美好隻是人生的一部分,萬物順應四時,收斂起任性,準備迎接一場嚴酷的生存考驗。

山遇大師離開後不久,野利仁榮的生命也走到冬天。在麵對最後一次考驗時,他從容岑寂地停下。安平趕到病床之前,元昊正好坐在那裏。聽到腳步聲,他偷偷抹了一把臉,起身麵牆而站,將微駝的脊背挺了又挺。安平調試好笑容,將所寫字幅展示給野利大人,他薑黃的麵容泛起紅光,幹枯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一個個西夏文字,講述每個筆畫的走向規律,最後不忘慷慨大方地誇獎安平一番。

第二天,野利仁榮病逝。安平取出未完成的泥金《妙法蓮華經》,廢寢忘食,不知寫了幾日,終於寫完。夜晚,安平手捧經冊來到清涼寺佛塔。塔內爐燎生煙,月滿仙壇,煙影交錯,閃現出元昊的身影。

安平問:“你怎麽在這?”元昊說:“這裏清淨。”他取過安平手中的經冊,展開說道:“可惜野利大人沒有見到,把它給我吧。”安平點頭。元昊凝望安平,說:“我喜歡現在的你。”安平說:“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元昊說:“不喜歡你的人很多,多一個怕什麽。”安平說:“不管我活成什麽樣,都有人喜歡我,有人不喜歡我,我為什麽不活成我想要的樣子,那樣就會多一個很重要的人喜歡我,就是我自己。”

元昊抖了一下,他的自我厭倦隨著安平的坦誠相告被撕開偽裝,**無疑,無法自欺。他說:“你至少知道自己想要的樣子,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安平說:“我們不一樣,我想活成我想要的樣子,但不會去幹擾別人。”元昊低著頭,走到塔門,突然轉身,激動地喊道:“你不懂!我們黨項被欺壓奴役的時候,是因為我們幹擾了別人嗎?不是,是因為弱!百年來,我們‘寧射蒼鷹不射兔,寧捕猛虎不捕狐’,夾在遼、宋、藩部、回鶻之間,靠著錚錚鐵骨,在豪強之間謹慎經營,且耕且戰,才有今天的實力地位,即便如此,祖父、父親每逢節日、生辰都對你契丹進貢,禮節殷勤,禮數周到,小心奉承,你這個含著金子出生的大國公主怎麽能懂,我不去開疆辟壤,壯大勢力,我怎麽挺直腰板站在你的麵前!”

安平猶豫片刻,坐在塔門台階上,說:“法王是開疆辟壤的黨項大英雄,西取秦界之群藩,北掠回鶻之健馬,長驅南牧,誰不崇拜。法王通古博今,可聽過‘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元昊問:“你又想說什麽?”安平說:“外戚擅權與女主專政是中原王朝最忌憚的。”元昊問:“你大契丹不也有女主掌國的傳統嗎?西夏的外戚有契丹蕭氏跋扈嗎?”安平默默點頭,說:“人與人、族與族、國與國,為了自己利益爭鬥不休,真的不能調和嗎?”元昊說:“你太幼稚了,不爭鬥怎麽調和。”安平無語。元昊站在她麵前,問:“春秋有五霸,你說我可與哪一霸相比?”安平仰頭看他,說:“哪一個人單獨拿出來與法王比都不合稱,要比,春秋戰國的楚國可與大白高夏相較。”元昊道:“你說說為什麽。”安平起身,撣撣身上的塵土,邊走邊說:“聽別人的,多沒意思,法王何不自己去讀史。”

自從得知元昊來到清涼寺,卻沒去找她,沒藏鬱金十分懊喪抑塞。不久之後,當法王旨意傳達到清涼寺時,安平緊緊走在沒藏鬱金的身後,卻怎麽也追不上她。安平暗想:我走路總這樣慢吞吞,而她卻雷厲風行,充滿**,還好有她,如果全世界都是我這樣的人,該多麽無趣啊!可就是這個有趣之人,當接到傳旨官宣布她代行清涼寺住持之職時,落寞失望、心灰意冷之情再難掩蓋,傳旨官幾經催問,麵無表情的沒藏鬱金隻好笑對,慷慨奉頌法王功德。

沒藏訛龐帶著禮物來為妹妹慶祝。他盡量將語調放輕鬆,調侃著兒時的苦難。當沉重感襲來時,訛龐自然而巧妙地把話題轉移到小諒祚身上,不想反而引起了妹妹的感傷。沒藏訛龐為製止這一勢頭,談論起元昊賜給兒子寧令哥《佛說觀彌勒菩薩上兜率天經》。沒藏鬱金似有所思,說道:“他不會是想立寧令哥為太子吧。”沒藏訛龐說道:“怎麽會,自從野利皇後被廢,他對寧令哥一直很冷淡。”沒藏鬱金說:“彌勒乃是未來佛,大乘佛教之中,佛滅後五十六億七千萬年時,彌勒佛將繼承釋迦牟尼。”沒藏訛龐惶恐焦灼的情緒瞬間泛濫,動作別扭地倒茶。沒藏鬱金問:“你在想什麽?”沒藏訛龐說:“我在想,你和寧令哥,耶律安平會幫誰。”沒藏鬱金說:“不必費力拉攏她了,她就像一潭死水,誰也攪不起來。”沒藏訛龐說:“那還留她幹嘛?”沒藏鬱金說:“何必呢,她有什麽威脅?”沒藏訛龐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她,你會怎樣布置?”沒藏鬱金說:“她沒有爭奪之心。”沒藏訛龐說:“傻妹妹,你原本也沒有爭奪之心,現在呢?”沒藏鬱金問:“如果你是安平,你怎麽選擇?”沒藏訛龐說:“她生不出孩子,寧令哥已成年,無法控製,我要是她,就殺了你我,奪了諒祚,有契丹國撐腰,西夏還不是她囊中之物?”沒藏鬱金問:“那你想怎麽做,殺了寧令哥?”沒藏訛龐輕飄說道:“都得死!”沒藏鬱金問:“連元昊也要殺?”沒藏訛龐說:“你還留戀情郎?他正摟著他的沒移皇後快活,哪裏還記得你,你就獨守青燈古佛吧!”沒藏鬱金緩緩拿起茶盞,被燙了嘴,她摸著嘴唇問:“契丹會站在誰那邊?”沒藏訛龐說:“妹妹,聽我的,她必須得死!讓她活著,你得了天下,該怎麽處理這位契丹公主?難道奉她做太後,你繼續做尼姑嗎?不如,讓元昊殺了她,我們再替她報仇,今後麵對契丹國主也好說話。”沒藏鬱金盯著哥哥看了許久,問:“你會對諒祚好吧。”沒藏訛龐說:“你們對我好,我對你們好,我們是親人啊。”

聽了安平的話,元昊果然去找史書,看了數日,看不下去,便讓沒藏訛龐找一個人來給他講書。沒藏訛龐找遍了興慶府,也沒找到會講先秦故事的說話藝人。正煩惱時,有人建言,說市井茶樓裏一漢人會講。沒藏訛龐將這藝人找來一問,原來是韓宗瑛,說話、影戲、弄傀儡,什麽都會。韓宗瑛以為轉運的機會來到,精神煥發,神采奕奕,使出渾身解數,將楚國故事講得生龍活虎,精妙絕倫。沒藏訛龐整整聽了一天一夜,賞了韓宗瑛後,命他為法王表演。韓宗瑛傻了眼,堅決拒絕。沒藏訛龐知道他陷害安平未遂,故意說道:“不必害怕,法王那裏我去說,你隻管放心大膽地講故事。”韓宗瑛表示不願再做魯莽冒險之事,沒藏訛龐麵露不悅之色,說道:“你在何大人手下時也這樣不識抬舉?”韓宗瑛閱人無數,明白眼前人虎狼心腸,不啻於何慎勤,雖不願受人控製,也隻得乖乖就範。

沒藏訛龐說道:“法王日理萬機,你講故事要短而精,有簡有詳。”韓宗瑛問:“請大人明示,哪裏要詳?”沒藏訛龐說:“你把‘伍子胥列傳’和‘吳入郢’這兩段講得詳細些。”韓宗瑛心中一涼,說:“小人害怕,小人不敢!”沒藏訛龐說:“有我保你,讓你講就講。”韓宗英眼珠一轉說:“小人講的叫話本,話本話本,顧名思義,是有講本稿子的,請大人容我幾天時間將這個故事修改整理,去掉不合時宜之處,再拿來講給法王取樂。”沒藏訛龐失去耐心,陰森說道:“果然是何大人的手下,心眼兒就是多。不過,我的手段也不少,你要是再跟我繞圈子,我就讓你生不如死。”韓宗瑛跪地磕頭,連說不敢。沒藏訛龐說道:“聽好了,你就把楚平王強納兒媳秦國公主為妻,引起伍子胥出逃吳國,吳國攻入楚國這一段說給法王,聽到沒有!”韓宗英連連答應。沒藏訛龐舉著一碗酒來到韓宗瑛麵前,笑著說:“這碗酒是賞你的。”韓宗瑛哪裏敢喝,磕頭討饒。沒藏訛龐冷笑說:“法王麵前講得好,我再獎你一碗酒,兩好合一好,以後你就跟著我,我保你後半輩子榮華富貴。”說著沒藏訛龐身邊使軍擰著韓宗瑛脖子硬灌下去。

清涼寺中,安平歇筆休息,抬頭看看夜空中漸盈凸月。沒藏鬱金走來,說道:“又不急,慢慢抄。”安平說:“我不以此為負擔,所以不覺得累。”沒藏鬱金說:“你很有天分,抄寫經書確實可以使人靜心,那也不能像你這樣,一寫寫上一天啊。小雁不是讓你每天練習五禽戲嗎,今天沒練吧。”安平笑說:“你是她派來監視我的嗎?其實,你也很有天分,五禽戲練得比我好。以後你陪我練習五禽戲,我陪你抄寫經文。”沒藏鬱金問道:“你真想這樣過一輩子嗎?”安平問:“一輩子有多長,你知道嗎?”沒藏鬱金語頓。安平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隻想過好當下的日子,此時此刻。”這時,皇宮旨到,傳安平進宮。安平自語著:“這個時候叫我幹什麽?”沒藏鬱金神色恍惚,說道:“我怎麽知道,問我做什麽?”

安平來到殿中,元昊早早等在那裏。見安平到來,他故作平靜說道:“有點小事,問問你的意思——最近寧令哥時常和人爭鬥,你說是不是該教訓教訓這孩子。”安平說:“我已經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不能理解孩子的想法,所以才被他們覺得無趣。年輕人就應當生龍活虎,應當有好勝之心,法王隻要想想自己年少時就懂了。隻要不去損害他人,有勇氣,輸得起,有膽量,擔得起,就沒什麽可憂心的。我倒覺得該給這孩子找一個好老師,在旁邊教著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比給他多少金銀財寶、奴隸使軍還強呢。”元昊說:“你倒是替他想得周到啊。”安平覺得這話奇怪,說道:“你若不問我,我何必說?”元昊問:“你讓我聽楚國的故事,就是想替寧令哥出頭吧?”安平問道:“你又聽說了什麽?為什麽問我這麽奇怪的話?”元昊問:“你不願做我的皇後,你想做誰的皇後,寧令哥?”安平道:“你為什麽不想想,寧令哥害死我的孩子,我怎麽可能選擇他!”元昊怒道:“還敢嘴硬,不是這麽想,為何讓我聽‘吳入郢’!”安平氣得沒話說,運了半天氣,說道:“楚國上下幾百年,誰叫你單單去聽‘吳入郢’?”元昊語調盡量降低,貌似平和地說道:“你以為我不明白,表麵上你是含沙射影,嘲笑我娶了沒移,其實你把自己比做秦國公主。當初野利皇後說你勾引寧令哥,我還不信。你沒到西夏之前,在延州就見過寧令哥,那時你就看上他了吧?”安平氣憤說道:“無稽之談!說這話的人不僅是要害我,更是要害寧令哥吧!”

元昊再也壓抑不住怒火,大喊道:“我不會再相信你!”親兵一擁而上,將安平五花大綁,推搡出去,無論安平解釋什麽,元昊都不肯再聽一句。她被推搡著跌入黑夜,突然身後傳來慌亂叫喊聲,那雜亂的聲音出自元昊的宮殿裏麵,隨即,親兵得令將安平帶回殿中。

元昊麵前匍匐一人,看不見臉麵,不知是誰。沒藏訛龐跪在一旁,神情緊張,說道:“此人一派胡言,驚擾法王,其罪當誅!”元昊盯著沒藏訛龐反問:“不是你安排的?那就是這家夥活夠了,自尋死路?”沒藏訛龐說道:“這家夥曾陷害安平夫人未能得逞,賊心不死!”安平身上綁繩未鬆,問道:“你是誰?”元昊腳下匍匐之人轉過頭來,原來是韓宗瑛。安平與他許久不見,乍一相見,隻覺他麵容蒼白,身體消瘦。這時韓宗瑛胸口悶痛,自知毒性發作,命不久矣,鼓起勇氣,對元昊說道:“楚國的故事多如天上的星星。她起步時篳路藍縷,與大白高夏何等相似。法王要自己去看,不要被人蒙蔽……”話未說完,被沒藏訛龐一掌扇在臉上。韓宗瑛痛苦倒下,口鼻流血。沒藏訛龐道:“法王麵前沒有你說話的資格!”安平大喊:“救救他!”元昊麵無表情,示意親兵將她身上的綁繩解開。

安平扶起韓宗瑛問道:“是誰害你?”韓宗瑛搖頭苦笑,說:“澋色坊茶樓雖是何慎勤的產業,可我用心經營多年,是我的心血啊,一把火,燒了。我一輩子被人操控,這段日子才知道,最喜歡的,還是話本。我命如螻蟻,但,不想再給誰當棋子了……”安平大叫:“救救他!”韓宗瑛揮手虛弱說道:“你放過我一命,現在,該還你了……”韓宗瑛突然聲嘶力竭呐喊:“法王,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通古今之事,難逃一個變字!千萬不要養虺成蛇,自食惡果!”戛然無聲,七孔流血,死在安平懷裏。

沒藏訛龐裝作驚訝之狀,興師動眾傳喚醫官為韓宗瑛驗屍,聲稱調查下毒之人。元昊手按心髒,麵色難看。沒藏訛龐急忙安排醫官診治。元昊揮揮手,無力說道:“真該讓小雁給我看看。”沒藏訛龐說道:“醫人院醫官無數,何必讓她一個小孩子為法王診治。”元昊說:“耳朵邊隻有一個聲音,不好。”沒藏訛龐說道:“奴才到民間搜尋一個好醫術的郎中來。”元昊說:“不必了。即刻準備,我要去賀蘭山離宮。”沒藏訛龐問:“這季節山中已經寒冷,法王一定要去?”元昊問:“有這裏冷嗎?”說完向外走去。安平疾走兩步追上說道:“法王開恩,讓我按照漢人禮節安葬韓宗瑛吧。”元昊沒有回頭,對身邊的親信說:“聽從安平夫人安排。”沒藏訛龐陰險地問:“安平夫人為什麽這樣急著將此人下葬?”安平說:“他一生被人操控,我不想他死後還被人利用。”元昊對親兵耳語一句,親兵便隨安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