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明亮的藍天鑲嵌著幾朵白雲,太陽從雲後閃出來,陽光像利劍一樣射下,直刺入古木濃密的山林,斜插進烏青瘦弱的河流。樹林就像個經曆世事的男人,悄無聲息地把陽光吸收深藏,不輕易暴露出他的豐厚;河流就像個其貌不揚的女人,這會兒幹巴巴的,再過一過就可能澎湃得讓人咋舌。
紅衣契丹少女跳起去夠那天,好像掬一捧藍天可以洗臉,跪下去撫那河,好像握一段青河可以畫黛。她遠望著山腳下,學母親的擁抱,要把星星點點的氈帳攏在懷裏。天鵝和大雁越過起伏的山巒,長鳴夾雜著風吼、馬嘯和號角,排著變幻不定的隊列,它們吵著、歡叫著,不會理睬自然界中那些思慮重重的人類。
小草上掛著露珠,紅衣契丹少女張望著北歸的天鵝和大雁,祈禱著這些人類的靈伴不要遇到春捺缽中的父親,淪為刺鵝錐下加官進爵的犧牲品。她踩著潮濕的草地蹦過來,拽住小兔子的尾巴阻止它離開,一旁高大的剪齊鬃毛的騍馬嚼著春天新冒出來的嫩草,它身上紅棕色皮毛像緞子一樣熠熠生輝。在岩壁上可以看到山腳下背陰處斑駁的殘雪,穿著笨重盔甲的士兵,哥哥的駝絨氈帳,還有,從帳中走出來的一夥夥的人。
岩壁的另一麵,遼闊的大地上一個男人趕著一輛破牛車緩緩而行。女孩轉過來看到他時,他剛好慵懶地躺下,破舊的護耳風帽蓋著臉。就當女孩兒無聊地伸懶腰的時候,粗獷悲愴的調子響起來了,這是契丹男人們憂愁時經常唱起的曲子。那聲音似乎熟悉。女孩握緊拳頭默默坐在草地上聽著:嘶啞遼遠的回**,此世難逢的傷感……
女孩兒已經站起來,摟著馬脖子,不出聲的流淚……
宋使包拯與契丹國皇太子耶律宗真達成協議走出大帳。
宋營沸騰了。宋國樞密史兼三司史胡蒙一身鐵甲,笨重地迎上來。大將們欲借幹戈成勇武,邀功不成叫可惜。但大家明白,沒人不想回家。
諸事皆了,四下融融,包拯想回到帳中稍作休息,可外麵盔甲之聲、兵器之聲、馬嘶之聲不絕於耳。這個習慣了清靜的文官走出軍營,和他的屬下展昭、張龍一起到蔭蔭春山中漫步,平息他激動的心情。
張龍說道:“這位契丹宗主心可真大,都要兵戎相見了,還有心打獵。”
包拯說道:“契丹有‘四時捺缽’的祖製,本意是為了保持其遊牧畋獵的習俗,並非一味玩樂,期間還會與南北臣僚會議國事。契丹宗主委任皇太子全權處理此次爭端,可見對他的信任。”
鬆林鬱然,綿延數裏,古樹參天,蕙芷曼曼。戰爭和死亡很難和這片生機勃勃的森林聯係在一起,然而,遼宋接壤,使這裏成了千千萬萬戰士的墳墓,然後,在這些暴力的遺體上煥發生機,滋養出無數美好的植物,成了各種動物的棲息之所,人的天堂。大自然之所以能化腐朽為神奇,是因為她足夠博大,足夠包容。她以她最大的善意和耐心,促使夙敵、參商、對手在她的場子裏和解。
森林向三麵延伸,一麵則是層狀岩壁的山脈,上麵巨木林立,煙霧繚繞。
包拯沉醉在摻雜著樹木和新出小草的濃烈氣息中。一個鳴聲起伏的雁陣掠過。展昭抬頭望望:野味來了。他手指天空,砰,一支袖箭飛入雲端,天上回響起大雁的嘶鳴,果然,一隻撲拉拉墜下來,落在層狀岩壁上鬆多草深之處。展昭原地不動,向上望了望。
張龍說:“你不去?我可去了。”
展昭說:“一隻雁而已。”
張龍說:“它飛得好好的,被你打下來,你不帶回去享用,把它撇在野地裏自生自滅——這隻雁真倒黴。”
包拯明白屬下不願將他留在他國的土地上,示意張龍接過展昭手中的寶劍,說:“有張龍在,不妨。快去快回。”
張龍向他微笑,說:“麻利點兒,等吃呢。”
展昭幾步攀上壁立山岩。
包拯笑道:“宋公垂出使契丹,言,奚人步射入山采獵,行走如飛,我看展昭更勝一籌!”
這座大山,山梁陡峭如同鋸齒,巨石崢嶸若謫神獸。岩壁上鬱鬱蔥蔥是一層層高大喬木。古木蒼健,鳥鳴清脆,幾束陽光逃過重重阻隔斜射到長滿青苔的地麵上。展昭以極快的速度攀登,這山極陡,攀到山腰下起了小雨,樹木不再高大,隻三四尺高。隨著山勢陡升,居然飄起了雪,低矮的灌木上結了一片片的冰花。山中雉、鶉、羚、麝、麅應有盡有。快到山頂時起了霧,望望對麵的山已經隱藏在霧中,想必自己也是在“霧中行”快成仙了,想到這裏,展昭露出一絲笑容。其實很冷,還下著雨雪,身上是濕的。他急忙尋找獵物。
那隻落雁在哪兒?
“沙沙沙”
循聲望去,一隻白兔覓食。展昭想:找不到我的獵物,拿你來代替也好。他抬起右臂,手指白兔——
——砰
——鐺!
白兔受驚,向另一頭跑去,一個紅衣契丹少女從灌木中躍出,狠狠瞪了他一眼,抱起白兔消失在雨雪迷蒙中……
展昭望著背影消失,十分驚奇。他驚奇於有人隱藏在旁自己渾然不知,驚奇於她精準的飛刀技藝,驚奇於迷濛縹緲中那一抹熱辣靈動的紅。他拾起自己的袖箭,看見了插在樹幹上的飛刀,手未觸及,飛刀掉下。“女子就是女子,力氣太小。”他想。
那刀長約四寸,雙刃,中間一道血槽,象牙包金鑲玉石的刀柄,上麵刻著幾個符號,可能是契丹文字。這不是一把飛刀,而是匕首。展昭從未見過這樣一把華美與鋒利兼備的匕首。
“她竟把這寶刃丟下。”展昭抬頭張望,女子早已無影無蹤。
落雁不見,白兔不見,女孩也不見,世界恢複了平靜。展昭剛要離開,幾聲悲淒的雁鳴飄進了他的耳朵。在灌木叢中,一隻受傷的大雁落在了獵人的陷阱裏。展昭把它救起,正是被他射下的那隻。袖箭不見了,大雁翅膀上敷著未幹的草藥。“是誰為你療傷?他/她既然救了你,為何又讓你落在了這裏?難道是她……”他的目光轉到了匕首上。一陣風來,展昭打了個冷顫。時間不早了,他決定離開。
展昭下到半山腰聽到兵刃交戈之聲,探身望去,遠遠看見八壯漢將大人與張龍團團圍住,張龍全力保護卻難敵多手,苦苦支撐。展昭無法即時趕到,正心急如焚,眼看著一輛破舊牛車轉過山穀,牛車上一人飛身而起,將四個刺客黏著於周身,張龍應對四個,危局稍解。展昭略微放心,但終究不知來曆,躍身如滑翔一般飛速下山。
張龍將大人藏身到背山處,把展昭的寶劍交他緊緊持握,自己在一躍之地圍護。陌生人出手迅猛狠辣,一彈指間,將圍攻之人斃命兩個,其他人見勢不妙變換目標集中攻擊大人,張龍壓力大增,一不留意,露出空檔,一刺客乘虛襲向大人,已飛身躍起,屠刀高舉,大人雙手握劍直刺抵擋,張龍被苦苦圍住瞬時難以救援,大叫不好,突聽刺客一聲慘叫,直挺挺撞到大人手中的劍上,屠刀噹啷落地,背後一個大腳印,依稀可見,原來是陌生人一腳解圍。張龍怒火中燒,殺招接連而出,被陌生人擋到麵前,兩指穩穩夾住劍鋒,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兄弟,留個活口。”
展昭這才趕到,先確定了大人無礙,拱手向陌生人道謝。隻見這人身材魁梧,衣著寒酸,雙目炯炯,絡腮濃密。張龍押著刺客對展昭說:“快把你那野味拿出來,酬謝這位仗義老兄。”陌生人指著刺客說:“不必,這個人我帶走。”展昭警覺地問:“仁兄知道此人來頭?”陌生人從地上拾起一頂護耳風帽,抖了土帶上,低頭冷冷地問:“給不給?”
“好!”
陌生人聞聲抬頭,大人渾身鮮血,走來說:“壯士要,便帶走,包拯絕無二話,請!”
陌生人一笑,說:“你不像個文官。”
大人也一笑:“救命之恩,當麵謝過。”
陌生人又一笑:“還是個文官。”說著,從牛車上拿了條繩子,把刺客捆綁結實,提粽子似的扔到牛車上,走了,伴隨著牛車吱扭扭的規律響聲,悠揚起伏的長調躍起來。
包拯回到大營,將士圍了上來。
展昭把傷雁抱回大帳,趙虎正在帳中帶領幾個人收拾整理,見了大雁他用力搓手嬉笑著說:“嗬嗬,‘烤鴨子’,就是少點兒,怎麽分啊?”展昭說:“不吃。”打開藥箱為大雁上藥。趙虎愣了一下,小聲和兵卒嘀咕:“到嘴的鴨子,飛了。”展昭說道:“嘴有那麽饞嗎?”趙虎嘲笑道:“你不饞,你打它幹嘛,練手啊?”展昭撫摸著大雁,無言無語。
樹林的另一方,一名契丹女子,駕馭駿馬,懷中抱著一隻白兔,奔進契丹軍營,士卒接過馬來,女子向一座駝絨氈帳跑去。
這女子十七八歲,頭上青絲蓬鬆油亮,頭頂左右一邊一個臥蠶髻,正在眉耳間,髻上插著一對發飾——紅珊瑚嵌北珠,下墜赤金珠鏈,腦後兩條纏入紅綢絲帶的大辮子,盤成蝶形,餘下一臂長的紅綢帶係成蝶扣,隨風飄擺,兩條銀狐尾護住兩耳和雙鬢。一張鴨蛋形的臉龐,圓晶晶的眸子,皂白分明,顧盼神飛,口略大,上唇薄下唇厚,微微一笑,皓齒如玉,一個小虎牙。女子身材頎長均勻,上身穿紅羅地繡牡丹花紋窄袖左衽袍,下圍翻毛小皮裙,腰係裹肚,下懸挎包金鑲玉石的刀鞘,另一側佩一五獸玉佩件,一雙天足,足上蹬青氈小戰靴。剛剛下山,她頭上還掛著水珠,身上潮乎乎的。
契丹兵士得知戰事停止,便騎上駿馬,擊鞠為樂。驊騮騏驥,玉蹄翻飛,四肢健壯,尻尾渾圓,馬尾紮結,以防糾繞。毬手以青紅抹額分朋,爭心競起,側身轉臂,杖奮球驚,縱橫馳騖。女子看得高興,摩拳擦掌想要上場。這時有人前來傳喚,女子隻好離去。
“哥——”
女子清脆的聲音穿透厚厚的氈帳。一個男人從帳中出來,護耳風帽壓得低低的,絡腮胡子,從她麵前晃了過去。他身後兩個士兵壓著一個頭罩黑布的犯人出了大帳。
契丹人的氈帳有蒼天一樣的穹廬頂,頂上開天窗和透氣口,帳壁上掛一圈精美壁毯,地上鋪一拳厚織彩氈毯,四周豆燈、吊燈、落地燈,中間擺放一排楠木矮條幾,條幾上整整齊齊擺著酒肉果點,看起來還未動過。
帳中立一人,三十歲上下,姿貌魁梧,黃色麵皮,方麵孔,濃眉虎目,一雙眸子深不可測。頭戴白氈笠帽,帽前簷翻起,帽頂、簷邊及帽體拚接處為紅色,頂綴飄帶,帽內側綴繩係於頜下,身穿緙絲龜紋袍,紫黑貂裘,龍鳳紋黃綾長褲,黑靴。
沉思的契丹皇太子耶律宗真被妹妹耶律安平打斷了思緒,但他並不生氣,轉身來到楠木矮條幾前,席地跽坐。
安平聞到了飯菜香,直奔楠木食案。
侍官進帳呈送地圖,宗真看過皺眉說道:“繪製不準!再讓我看出謬誤,小心腦袋!”
白瓷溫碗中的熱水冒著騰騰霧氣,烘托著盛滿酒的注壺。哥哥宗真拿起注壺,向托盞中斟入馬奶酒,喝了一口,淡淡地說:“你答應過什麽?”
“我沒跑遠呀。”安平嚼著酥餅囫圇地說:“不就是張地圖嗎,至於要砍人家腦袋?”
哥哥說:“你不懂,地圖是命門。”
安平說:“我看他們畫得挺好看的。”
哥哥說:“一幅好地圖,首先要測得準,然後要畫得準。你沒見過南廷地圖,看見了你就知道咱們差得遠呢!”
安平問:“他們是怎麽畫的?”
哥哥歎氣說:“不知道。”
兄妹倆陷入沉默。哥哥沾著佐料吃了口臘肉,端起酒盞,拉長聲音說:“天又不冷……”
安平提起一塊肉幹甩給扯帳布的獵狗,把盛放漬果的三彩八曲海棠長盤拉過來,大嚼蜜果。
哥哥看她一眼,問:“我說,天又不冷,帶什麽銀狐尾?”
安平低頭吃東西不回答。
哥哥微笑著說:“越來越愛美!”
安平騰地仰起頭噘著嘴說:“我帶銀狐尾怎麽了……”
哥哥說:“銀狐尾帶就帶了,叫你不要隨便把火雲釵戴出來,你怎麽不聽?”
安平丟下手裏的東西推哥哥,哥哥趕快閃開那一雙油手。
安平嬌嗔著說:“給了人家又不讓戴!”
哥哥說:“哪能到處招搖……”
“宮裏不讓戴,狩獵不讓戴,祭祖不讓戴,現在還不讓戴!哎~我明白了,你是後悔給了我,想要回去送給璿磯姐……”宗真不喜歡和妹妹鬥嘴,於是退步說:“我和她又不是很熟,不要胡說。好了,戴就戴吧,回去就不要戴了。”
安平頭上這對“火雲釵”是用一對枝枝杈杈的半弧形天然紅珊瑚,依本來形狀摩研成如意雲頭形,其上加嵌滴形乳黃色北珠,表征火之內焰,用赤金鑄成粟粒大小的珠子,點成八條一寸長的鏈子,一邊四條,上下左右定於紅珊瑚上,以成火勢之形。數年前,回鶻遣使貢珊瑚樹二十,宗真因戰功得父皇賞賜,獲紅珊瑚一對,交由數位能工巧匠設計,最後取此樣式。具宗真了解,這些工匠祖上就是手藝人,祖籍中原,五代時中原混戰,工匠先人輾轉來到了當時的東海勝國——渤海國,在渤海龍泉府穩定下來。一百年前左右,太祖阿保機為雪世仇翦滅渤海,工匠先人被挾至遼,這些工匠便是在遼出生長大。宗真認為這設計與眾不同、渾然天成,既有北方的瀟灑豪放,又兼南方的陰柔秀美,定名“火雲”,送給妹妹安平。
宗真心思縝密,他想:珊瑚和異形珍珠都是珍奇之物,加上如此精湛的設計,價值連城,我的生身之母元妃皇後若知道,我有寶物不獻給她反而給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定要找我兄妹的麻煩。於是宗真一邊限製妹妹佩帶,一邊曉之以理,還算有些效用。
安平吃飽喝足便開始滔滔不絕:“哥,真的,我沒食言,我就到南邊的山林子去了……”
“你不到餓了就不知回家,從小如此……”哥哥眼也不抬地說。
“別打岔!——我在那林子裏遇到壞人了!”
“什麽!”
“那人比二哥還壞……”
哥哥捂住她的嘴:“不要胡說!”
“怕什麽,他又聽不見。”
“那人傷害你了嗎?”
“他要殺‘宋生’!——之前他好像還傷了一隻大雁。”
“……”
“傷了大雁,大雁要掉隊的,掉隊要‘死人’的!”
哥哥哭笑不得,也放下了心,繼續喝酒:“兔子不是沒事嗎。”
“那是因為我手快刀準!……”說著做了個飛刀的動作,“……要不它早就成了那人的下酒菜了。”安平溫柔地撫摸著懷中的白兔,接著說:“我還以為漢人知書達理,哪知心這麽狠,我看他不像好人,趕快跑回來了。”
“一葉弊目,不見泰山。今天和我會麵的宋使可稱棟梁之才,不僅因為他有勇有謀,也為著他善於籠絡人才,他身邊一個謀士五個護衛,個個都是捉刀之英雄,正是兵在精而不在多。若得這樣……”
“就是那個包拯?”
“嗯。”
安平不因哥哥的反對而生氣,反而高興起來:“其實那個漢人也不很壞,他還真厲害,一揚手就飛出個釘子,要不是我用金刀——呀,金刀!”
“金刀?怎麽了?”哥哥略顯緊張。
“我飛金刀去擋釘子,忘了揀回來了……”
“什麽!”
“不就是把破刀,我不要了……”
“那你也不要嫁人了?”哥哥嗔道。
金刀是契丹貴族女子選擇夫婿的信物。
“不嫁才好。”安平紅臉說。
“你幾個姐姐都嫁人,怎麽就你例外?”
“他們那樣,我就必須也那樣嗎?”
宗真沉默了片刻,問:“你想怎樣?”
安平沉默了,她不知道。
宗真原想責備妹妹,可見妹妹沒了剛才的歡快,臉頰通紅,神色戚戚,終於沒有出口。宗真帶了幾個心腹,隨妹妹上山去找,一無所獲。安平囁嚅著說:“明天我再來找。”宗真歎氣說:“不行了,父王命我們馬上趕到混同江行宮,明天就出發。”安平嘀咕道:“我不去混同江,我回臨潢。”宗真語氣沉重,說:“父王特地點名要你去,休息吧,明早啟程。”
一路向北。
茂密的森林、廣袤的草原、起伏的山丘、崢嶸的石林、蒼茫的戈壁、如海的大澤、浩**的雪原。從春的色彩到冬的靜謐,熟悉的景象仿佛變了一副模樣,無法引起他們的關注。他們不再熱情洋溢,更不敢稍作停留,不管是路遇過江的馬群,還是追逐的虎豹,哪怕是難得一遇的不凍河邊的霧凇,他們也不曾稍作停留,直達卓帳之地。這是冬的故鄉,卻迎來了一場春的狂歡,因為人們知道,冷酷嚴峻的冰雪之下是一片溫暖的土地。
他們到達之時,天色已晚,一場角抵剛剛結束,契丹國皇子耶律重元一跤定輸贏。他披上衣裳,見過他的兄長皇太子耶律宗真,還鄭重地和他的小妹妹耶律安平打了招呼,這令她十分詫異。兄妹三個人走在一起,入小禁圍拜見他們的父親——契丹國第六位皇帝耶律隆緒。他的禦帳被中書省、樞密院等各署氈帳環繞居中,各帳均向東,以氈籍地。禦帳中,宮燈昏暗,左麵一排漢人侍仆頭盤發髻,手持唾盂、浣巾侍奉,右麵契丹武士髡發,著左衽袍,身後開衩,帛帶於腹前係結,下著小腳褲,腳蹬靴,單耳垂環,手持骨朵。侍兒正在鋪設折疊匡床,老皇帝坐在敷設軟墊的鐵交椅上閉目養神,耶律宗真站在身旁講述議和經過,他的妹妹——皇帝第九女耶律安平——低著頭緊緊靠在他身邊。她的父親和二哥就在麵前,她卻看也不看。
鐵交椅上威嚴而虛弱的老人是她父親,旁邊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是她的二哥耶律重元。她和她的父親沒有親密的感覺,而二哥從他的母親順聖元妃那裏繼承了對她的敵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