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剛剛關上門,便響起敲門聲。一開門,董大人滿麵笑容走了進來。他問:“安平呀,住得還習慣嗎?”安平很局促,並不回答,隻是點點頭。董大人轉到安平身後,拍著安平肩膀說:“這屋子還不錯嘛。我來之前,祖大人能如此照顧你,我很欣慰呀,現在我來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你有什麽要求,盡管對我說。”安平向旁邊側一步,低頭說:“我沒什麽要求了。”董大人笑著坐在安平的床榻上,說:“我來呀,是有件事跟你說:我本來專門為你準備好一處府宅,可是上麵又臨時收回了,還得委屈你在這裏住一陣子呀。”董大人仔細觀察著安平的表情。安平低頭平靜地說:“我在這住著挺好。”董大人嗬嗬笑著說:“那就好。我早聽說過你,了不起呀,少年英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我希望你們都成才!”安平扯了扯嘴角,就算給了他一個微笑作為回答。董大人站起來,說:“不要拘謹。我真是把你們當成自己的孩子。”說著一手撫在安平的背上摩挲。安平感到厭煩,躲開不看他,也不做聲。
董大人也找不出什麽話題了。他轉臉一掃剛才的慈祥和藹,像冷水一樣垂著。屋子裏是尷尬的安靜。董大人瞥眼看著安平,似乎做著心理鬥爭,最後還是走了。出門前問安平:“明天訓話都通知了嗎?”安平說:“這個我不知道。”董大人哼一聲:“知道什麽!”
整個下午安平都被這段不愉快的對話影響著。她擔心董大人看出她是女子,才那麽無恥地向她示好。就在她憂心忡忡地時候,請安平搬家的命令到了。
“剛剛董大人還來過,他沒有說要把這裏做他用呀。”安平十分煩悶,問來人。“這是董大人的命令,要不,安大人親自去找董大人說說?”來人小心謹慎地回複。安平一想,他們聽命辦事,難為他們沒有道理,至於那個董大人,實在不願見他。安平心一橫,抱起鋪蓋走了。
董大人為安平安排的新居偏僻、窄小、陰冷,家具隻有一張床,一把凳子,一個茶幾,落滿了灰塵。安平站在屋裏,站了很久。最後,低了頭,緩緩地彎了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破布,擦拭**的塵土,把被褥鋪好,倒在了**。曾經,她隻想融入,很難;現在,她要獨立和對等,更難。
月亮無倚無靠地在灰藍的天上掛著。又響起敲門聲。安平蒙住頭。外麵傳來魏宏的聲音。安平起身開門。魏宏探頭向屋子裏看了看,說:“祖大人知道您搬過來了,他讓我帶您去他家中暫住。”安平說:“不用了,我住這裏就很好,代我謝謝祖大人。”說著,安平把魏宏讓進屋。
魏宏提著一個小盒子,靦腆地說:“我拿了幾個黃米團子,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歡。”安平忙說:“謝謝你想著,我還真沒吃飯。”打開盒子,拿出一個放在手心上,黃米團下麵用一片葉子做底,經過汽蒸,已經緊緊黏在團子上,前麵點綴了兩顆紅豆。安平笑道:“真像個小老鼠。哪買的?明兒我也買去。”魏宏臉有些紅,說:“不是買的,是,是我做的。”安平羨慕地說:“你真厲害,我要是有你這個本事就好了。”魏宏見安平率真本性,便說:“不怕大人笑話,我母親是廚娘,我和她學的。”安平說:“這有什麽,英雄不問出身。”魏宏苦笑著:“真能這樣就好了。”隨即轉換話題說:“您嚐一口,裏麵是豆沙。”安平咬一口,黃米軟軟糯糯,豆沙香甜無比,裹在下麵的葉子自有一種爽口清香,將甜膩味道抵消。
安平問:“這是什麽葉子?”魏宏說:“紫蘇。”安平抹抹嘴,臉上浮出怡悅享受的神態,說:“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就是睡在大街上也是心甘情願啊。”魏宏環視著屋子,說:“安大人,你畢竟是堂堂的武翼郎啊,住在這裏太委屈了吧。”安平咧著嘴笑著說:“虛頭銜,有什麽好放不下身段的。”魏宏說:“不是呀,說心裏話,我真羨慕你,這麽年輕就多次麵聖,做了這麽大的官,好多位大人幫你,你真有福氣!”安平問:“你說哪些大人幫過我?”魏宏說:“像包大人呀,祖大人呀,今天遇見參知政事王大人,他還向董大人打聽你呢。”安平點點頭,默默地坐在床沿上。倏爾,抬頭對魏宏欣然一笑,說:“謝謝你。”魏宏擺著手說:“我沒做什麽,不用謝。”安平說:“謝謝你這幾天來看我。”魏宏受寵若驚,十分欣喜,陪伴安平坐了許久才回去複命。
一大早魏宏來叫安平,兩人結伴去聽董大人訓話。途中,突然有人急報,傳皇上口諭,安平速速入宮見駕。
董大人來到大堂,一個都頭過來報告:“李大人奉旨入宮去了。”董大人點點頭。他環視一周,轉頭來怒道:“安平呢?”魏宏顫巍巍答:“聖上宣他入宮去了。”
“嗯——”董大人眼球轉了兩轉,說:“開始吧。”
鞠場之上,揮杖拂毬,快馬追逐。
“好!”皇上甩著龍袍的袖子,痛快拍著巴掌:“要比騎術,天下安平第一!”場下安平已經跳下馬,安靜地站在一旁,低頭躲避李攸惡狠眼神。
皇上一時激動,神彩飛舞地走下台來,身後一群官宦呼啦啦緊跟。
皇上說:“好,朕就知道你贏。”安平忙躬身行禮。皇上拉起他,興衝衝地說:“寡人賞你一樣東西。”內侍手捧托盤,上蓋遮布。皇上揭開遮布,原來是個銀質毬子。
皇上說:“擊鞠可強騎兵體質,巧作戰之技巧,不應廢棄。你來為寡人訓練擊鞠隊,怎麽樣,敢不敢擔當這個重任?”安平說:“我雖然會打馬毬,但不一定教得好。”皇上擺手說:“不要和寡人繞圈子,敢還是不敢。”安平說:“倒沒什麽不敢。”
皇上身邊的內侍聽安平口出狂言,剛要板起臉來教訓,皇上哈哈大笑,點著安平的額頭說:“你知道寡人為什麽喜歡你嗎,就因為你身上沒有他們的官氣和暮氣。”安平告謝。皇上又說:“不過,以後你還是要跟著那個董輔承多學學為人臣之道。”安平說:“學成那樣安平不就成了董輔承了嗎?”皇上嗬斥道:“又來了,登鼻子上臉,成了董輔承總比成了包黑子好!”安平說:“我就是我,學不了任何人。有句話不說透,總覺得憋得慌。”皇上說:“你說!”安平說:“擊鞠和蹴鞠不同。馬奔馳起來迅猛無比,人要在這迅猛之中控毬,需要技巧和膽量,風險很大,比賽中甚至會有死傷。皇上是要效仿軍中之法,還是為了觀賞好看?”皇上笑說:“擊鞠當然為贏,不過你年輕猛進,特別要穩重妥當,不能出事啊。那些繁文縟節嘛,在訓練之時可以不要,真正對決,除了要贏,還是得講究一些。”
皇上與安平又對馬匹、人員、場地等討論了很久。中午,安平陪皇上用了午膳才返回殿前司。安平才要休息,董大人便命人來請,安平不得已去了。董大人見安平進來,熱情地招呼他。董大人說:“今天上午本官重新分配任務,你進宮,沒參加,我現在就和你說說。”安平點頭說:“口諭來得突然,沒當麵和您告假,請董大人原諒。”董大人說:“不要這麽客氣,咱們為了誰呀,說到底不都是為了皇上,遇事要分輕重緩急嘛。”安平說:“我還得和大人告假,明天還要奉旨進宮。”董大人說:“我知道,我正要和你說,暫時就不給你安排什麽任務了,你就集中精力把皇上吩咐的事情辦好。”安平說:“謝謝大人。”
董大人笑著說:“還是這麽見外,我就把你當成我的孩子一樣,看到你們受重用,比我自己受了重用還要高興,你們年輕呀,我隻願你們都能功成名就,有所作為,將來這個朝廷是你們的呀!”安平咧了咧嘴。董大人說:“還有一件事,住在這裏不方便,我想了兩個辦法:我家還是有些地方的,不如你搬來,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咱們兩個也好有個照應。”安平忙說:“不,不,我已經習慣了,還住這裏吧,就不到大人家中打擾了。”董大人又說:“啊,怎麽會打擾呢,我就喜歡和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在一起呀,不過你們難免會煩我這個老頭子。這樣,你那宅子的事,我又去找了找人,我說‘你們扣誰的房子我都不管,就是不能扣安平的。’我董某人還是有些麵子的,從他們手裏給你要來了一所,已經準備好了,你就先住著。”安平不停感激。董大人說:“我家裏有個老仆叫董良,是個穩當老實的,讓他過去給你看看家吧。”安平說:“這怎麽敢當,大人幫我找到房子,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董大人笑著說:“這沒什麽,我在朝廷也算老京官了,認識的人不算少,認識我的人更多……”
董大人講起自己的官場道路來,越說越興奮,從自己在中書門下做書吏時的刻苦,講到為官後對兩朝天子的忠心,教育安平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