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後便是漫長的暑假。

但沈南風依舊整日忙著,更多時候向晚晚一個人住在他的公寓裏,她正在想著要不要叫上謝宜過來陪她住一段時間時,門鈴聲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

向晚晚沒有料到再見到沈南風的時候,他會是這副模樣。

他眼底通紅,整個人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大半邊身子都倚在梁敬的肩膀上。

梁敬看了向晚晚一眼微微點頭算是招呼,然後扶著沈南風朝裏屋走。

向晚晚一下子紅了眼眶,固執地從梁敬手裏接過沈南風,將近一米九的男子幾乎全部重量都落在她肩膀上,壓得她半天邁不開步子,梁敬看不下去,歎了一口氣幫著她將沈南風扶進臥室。

沈南風從小自控力極強,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梁叔,南風怎麽喝這麽多酒?”

她看了一眼躺在**緊皺著眉頭的沈南風,控製不住聲音裏的哭腔。

梁敬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你好好照顧他。”梁敬本就不善言辭,而目前的種種狀況沈南風又在刻意隱瞞,他雖憂心,但不能壞了規矩向向晚晚明說,所以憋了半天隻是認認真真地說了這一句,轉身就走。

房間裏一片寂靜,隻剩床頭鍾表轉動的聲音混著沈南風喘氣的聲音。

向晚晚接一杯白水拿過來,將沈南風扶在自己的懷裏,單手輕輕撫著他的胸口。

他臉色極難看,雙眼緊閉,白色襯衫袖口處有輕微的褶皺,她伸過手幫他撫平,低頭認真端詳他的臉。

床前的小燈映襯著他眉眼處的隱忍與疲憊,這就是所有人眼裏高高在上望塵莫及的男子,即使醉酒亦不能卸下防備。

這世間每一道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心酸。

她忍不住伸手熨平他眉宇間緊蹙的結。

沈南風感覺到她手指的溫度,略顯費力地睜開雙眼,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才褪去所有的戾氣,連聲音裏都帶著放下心來的慵懶:“晚晚。”

“嗯?”向晚晚的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

他說:“我沒事,不許哭!”

向晚晚揚了揚頭忍住眼淚。

沈南風似乎想要直起身來,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無法支配自己的雙臂。

“晚晚,幫我加一道明天早上五點整的鬧鍾。”

他身體已經被酒精麻醉,但頭腦依然保持高度清醒:“然後你去廚房,進門右手邊第二個櫃子最後一層左下角,有配好材料的醒酒包。煮好之後幫我放床邊,然後你就回房間睡覺,不許再出來。”

他不希望她目睹自己脆弱狼狽的樣子。

向晚晚攥緊衣角控製情緒:“好,我知道了。”

向晚晚做完這些,然後幫他蓋上一條薄毯便轉身回到房間,反手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鼻子隱隱泛酸。

前幾日,她還在為沈南風和趙佳晴的事情耿耿於懷,還在暗暗責怪沈南風將她一個人留在公寓裏,可這一刻那些事情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微不足道。

一牆之隔,她還聽到他故作平靜接電話的聲音,所有安排有條不紊。

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明明同齡男生還逃脫不開通宵遊戲,還可以借著酩酊大醉堵住暗戀的女生告白,或是背起包瀟灑地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可每日等待沈南風的,卻是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表,是囿於會議室裏場場紛雜的決策爭議,是飯局上各商場巨頭的爾虞我詐。

他將自己置於時時刻刻需要高度警惕的戰場裏,也日漸煉出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堅硬盔甲。

為人所目睹的是他呼風喚雨的權勢,是年少有為的殊榮,或是狠辣決絕、不近人情的作為,但不被人知曉的是盔甲背後的無數傷疤。

淩晨四點。

突然響起的尖銳警報聲響徹整棟公寓。

沈南風沉睡的意識迅速恢複,兩三步跨過去一把拉開門,轉身就朝向晚晚的房間奔過去,她的房間沒有上鎖,輕輕一推便看見已經收拾整齊的床鋪,向晚晚並不在房間裏。

他皺了一下眉頭,飛快跑下樓梯,樓梯口處已經有刺鼻的糊焦味傳來,大步跨進廚房,地板上一片殷紅。

向晚晚舉著鏟子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站在中間。

沈南風隻覺得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繼而是震得自己胸口發疼的心跳聲。

他隨手拽起向晚晚推出廚房,關掉煤氣,將窗戶打開,迅速處理好災難現場。

站在外麵的向晚晚咳了幾聲,可好半天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沈南風板著臉看她,她愣愣地待在那裏一動不動,沈南風上前一步將她手裏的鏟子奪過來丟掉。

她手臂上濺了很多的油點,皮膚有一點點發紅,除了這個以外,看上去倒也沒有別的損傷。

他看了看渾身髒兮兮的向晚晚沒有說話。

之後,他反手拖著她進了浴室,算不上譴責但語氣裏還是有些壓製不住的怒火:“晚晚,搞不定的事情不要逞強,你長這麽大,還需要我再跟你強調起火的危險性嗎?”

向晚晚紅著眼睛,幾乎快要哭出來:“對不起啊,我又惹麻煩了……因為你昨晚喝多了,今天一大早還要去忙,我就想著早點起來幫你做個早餐,今天確實是個意外。”

她其實也並非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族小姐,今天的事情確實是出了一點意外。

她打了火,往鍋裏倒油的時候想著沈南風的事情,一時間有些走神,手肘撞到了鍋把手,油撒了出來,伸手去扶鍋的時候忘記了另一隻手裏頗有重量的小油桶,手臂一歪油倒在灶台上,有離得近的油點被火引燃。

她擔心火勢蔓延發生危險,一時慌亂去接水的時候又撞到身後剛剛打開的番茄醬,導致現場更加混亂。

“向晚晚,你能搞清楚狀況嗎?這不是惹不惹麻煩的事情,你再怎麽惹麻煩我都可以幫你收尾,但重點不是這個,而是我得確保你時時刻刻都能完好無缺地站在我麵前!”

沈南風氣急,控製不住提升的音量。

向晚晚這會兒才感覺到肩頭的涼意,一低頭看見自己的睡衣已經被解開一半,沈南風手裏還拽著她衣領的一角,她後知後覺輕呼一聲,雙手護胸後退:“沈南風!”

沈南風本就怒火未消,不在狀態的她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也就算了,眼下竟然還用這種看待流氓一樣的眼神看他,沈南風覺得這個“狀況大王”簡直不可理喻。

他將她從廚房拖過來的時候隻是想著要她清理下身上的汙漬,結果一直到她進了浴室整個人還是呆呆走神一動不動的樣子,他想到廚房地板上的紅色**,雖說不像是受傷所致,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索性動手幫她脫衣服,卻沒有想到回過神來的向晚晚一副他占她便宜的樣子。

“你回頭照照鏡子,現在髒兮兮的,跟大街上的乞丐有什麽兩樣,你覺得我對乞丐會有別的興趣?”

“對普通的乞丐是不會有興趣,但是對我這種跟在你身後十七年的乞丐就不一定了。”向晚晚一邊說一邊紅著臉將他推出去。

浴室裏嘩啦嘩啦響起的水聲將向晚晚狂跳的心跳聲完全遮掉。

沈南風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關掉手機的鬧鍾,折騰這麽半天已經快要到他原定的起床時間了,屏幕上是秘書發過來的當天日程安排。

他瞥了一眼,將手機丟在**開始換衣服。

沒有幾分鍾有電話打進來,他套上襯衫按下接聽鍵:“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其他的你最好不要插手。”

“昨天晚上的酒局你也看到了,即便我出麵也攔不住我爸他們,對於我爸來說,這件事情不僅僅關係到公司的利益,更關係到他唯一女兒的幸福,關於我爸護女狂魔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過。”

昨天晚上,趙思勤約了沈南風和趙氏其他幾個生意夥伴組了一場飯局,因為在意沈誌恒錄音文件的事情,沈南風並沒有拒絕。

不過他一早就猜透了趙思勤的心思。

都說“酒後吐真言”,試探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酒場上,醉了的人往往會降低甚至喪失平日裏的高度警惕,暴露出最原本的真實模樣。

趙思勤明顯是打著這樣的算盤,整個過程裏一桌子人默契地繞著沈南風輪番勸酒,中途趙佳晴實在看不下去,明裏暗裏阻止過趙思勤,但都無濟於事。

沈南風知道,趙佳晴已經向父親完全說明了與自己的關係,而趙思勤也覺得女兒動了真心思,所以才決意試探。

既然已經決定兵行險招,沈南風邃了趙思勤的願,將遞過來的酒通通喝下。趙思勤並沒有察覺異常,這才對沈南風稍稍放下了戒心。

電話那端有人喊“佳晴姐,可以過去化妝了”。

趙佳晴遠遠地應了聲,繼續對著電話說:“不管是不是出於私心,這一點上我確實是在替你考慮,要讓我爸完全信任我們的關係沒有那麽容易,所以那件事情你得盡快做決定了。”

沈南風麵無表情地掛斷電話,看著剛從浴室走出來的向晚晚抱著一堆髒衣服朝陽台走過去。

她的頭發濕漉漉地在頭頂盤成一個小團,有水珠順著耳朵流在脖子上,身後已經被水氳濕一片。

他走過去用一條大浴巾從身後將她整個人裹住放在沙發上。

向晚晚被沈南風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臉紅:“我……衣服還沒洗。”

“等會兒再洗。”沈南風淡淡地開口,手上的力度並未減少半分。

“我們……你不是說對乞丐不感興趣嗎……”向晚晚支支吾吾,沈南風很少用這種眼神看她。

怎麽形容呢,深邃的雙眸裏帶有很認真的占有欲,向晚晚覺得有些難為情。

他輕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在她身邊坐下來,將她頭上的小團子解開,然後用浴巾裹住她的腦袋反複揉了揉,接著吹風機嗡嗡的聲音散開。

她的頭發又長又軟,纏繞在他手掌裏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他頗為耐心地一點點幫她吹幹頭發,吹風機的噪音下她聽見他近在耳邊的呼吸聲,尚且殘存著昨夜輕微的酒氣。

她固執地抬頭看他。

那張臉如同精巧雕琢過,硬朗裏透著溫潤,他的頭發有些軟,低頭的時候有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這一刻的眼睛裏像住著億萬光年之外的星星,襯得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涼涼的細碎光芒。

向晚晚眼睛一閉,直起身子貼上他薄薄的嘴唇。

沈南風有片刻的驚詫。

接著,吹風機的聲音驟然停止,整個世界歸於沉寂。

向晚晚害羞地收手,下一秒沈南風的手臂卻環上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提到他麵前然後俯下身吻住她,他閉上眼睛的樣子很是溫柔動情。

他良久才鬆開她,眼裏有淡淡的霧氣。

直到沈南風離開很久,向晚晚都還覺得空氣裏有甜甜的味道。

下午的時候,媽媽打電話過來說謝宜去家裏了,向晚晚哼著小曲兒心情正好,換好鞋叫了一輛車就回去。

進門見謝宜正和易清行打鬧著,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向媽笑得正開心,向晚晚隻覺得全世界都是粉紅色的泡泡,隨口調侃:“你們倆打情罵俏怎麽還跑到我家裏來了?”

她倒沒怎麽注意謝宜竟然紅了臉,易清行略顯尷尬地收了手朝她笑笑。

“向晚晚你還好意思說?你看看這都幾月份了?”謝宜把手機屏幕對著向晚晚,強行轉移話題,“放暑假了,暑假!你竟然還賴在沈南風那裏,你把阿姨和向叔叔丟在家裏是打算怎麽著啊?還是不是親閨女了?”

“小謝子,你就承認你羨慕嫉妒恨的小情緒吧!”向晚晚親昵地摟著向媽一臉得意,“老實交代,是不是也想住你那個小洋男朋友那兒去啊?當心你爸媽打斷你的腿!”

“小宜啊,晚晚之前跟我說你交了一個外國男朋友,哪天帶回來阿姨幫你把把關,到底不是咱們這邊的人,不知根知底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不放心啊。”

向媽疼愛地撫著謝宜的背,又看了看易清行:“要我說啊,我們小行多好,又高又帥脾氣還好,要不,你給我們小行一個機會唄!”

易清行從向爸手裏接過榨好的西瓜汁遞給向晚晚,即便不做任何表情,他的眉眼裏也總透著一抹淡淡的柔和光澤,然後轉頭笑著對向媽說:“阿姨,您這偏心有些明顯啊,一早就把晚晚給了南風,留下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要塞給我?”

“阿姨!”謝宜癟了癟嘴,反手用力在易清行背上拍了一把,“是不是我爸媽又跟您說什麽了?”

四個孩子幾乎從小一起長大,而謝家爸媽也一直喜歡易清行,總盼著這倆孩子能在一起,自然再看不上謝宜交的其他男朋友,更何況謝宜這次還帶了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國小夥子回去,謝宜被爸媽念叨得怕了,天天往向家躲。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沈南風的電話打進來,向晚晚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下子紅了臉,躡手躡腳地退回房間。

“都老夫老妻了,向晚晚你還害羞個什麽勁啊……”謝宜的聲音被向晚晚用力的關門聲擋住。

沈南風並不知道向晚晚回了家,隔著電話隻聽見重重的一聲悶響:“怎麽了?”

“沒事沒事,是我關門的聲音。”向晚晚立刻解釋,“你今天不忙嗎?怎麽現在打電話過來啊?”

向晚晚覺得每一次在沈南風麵前,自己的聲音都會比往常軟幾分。

她暗自琢磨著謝宜說的“老夫老妻”四個字,並沒有漫長時光滋生的厭倦,反而有一種歲月沉澱之下的厚實幸福感。

“我跟家裏的阿姨說了,她從明天開始上全班,會陪你一起住家裏。”沈南風安排工作一樣的語氣聽得向晚晚想發笑,“你出去哪裏記得跟阿姨說一聲,如果沒有什麽特別不方便的事情就讓阿姨跟你一起。”

“那你呢?”向晚晚一隻手把玩自己的發梢懶懶地問。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晚上早點睡。”

隔了一小段沉默,他開口認真地解釋:“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下午六點半的時候要去簽一個新項目的合同,七點十五分約了律師談產權的一些問題,八點有飯局,九點和我二……”“叔”字到了舌尖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向晚晚並沒有注意他突然的停頓,隻是一直在笑:“沈南風,你這種解釋也太幹巴巴了吧?而且我也沒有說你夜不歸宿是因為要私會佳人啊。”

沈南風隔著話筒聽她笑的聲音,眉頭都舒展開了,他有自己的驕傲,從來不屑於向任何人解釋,可在她這裏,他不善於揣測女生的心思,所以想要索性把每一件事情都跟她解釋清楚,讓她知道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他都跟什麽人在一起、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情。

“總之都是公司的事情。”

“好,我相信你了,少喝點酒。”

向晚晚聽到電話那端有人敲門喊他的聲音,叮囑了一句準備結束通話,起身推開房門的時候撞上站在門外正準備抬手敲門的易清行,她被小小地嚇了一跳。

“打完電話了就出來吃飯。”大概是易清行明顯也沒有料到會與正準備出來的她撞上,一時也有點晃神。

“你跟易清行在一起?”

向晚晚忽然意識到電話還沒有掛斷。

“我……我今天回家了,剛好謝宜他們……”向晚晚沒底氣地解釋,刻意避開那個名字。

易清行一副明了的樣子朝她笑了笑,然後轉身走開,讓她忽然覺得有些愧疚,再怎麽說畢竟易清行從她記事起就跟在她身邊,對她百般照顧,而今若是因為沈南風的關係要她與他完全決裂,她到底還是有些不忍。

“以後離他遠點。”

“嘟”的一聲,電話被幹脆利落地掛斷。

沈先生的醋壇子又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