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風將桌上的文件拂到一邊,拿出一根煙卻並沒有點燃,隻是放在手上把玩,另一隻手抵著桌角輕輕敲動,他的手指修長分明,隻是臉上的表情一片冷清,像是被人擾亂了心緒一般。
秘書敲門進來,跟在身後的趙佳晴穿著深藍色的長裙,摘下墨鏡的她有種知性的風情美。沈南風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於一堆文件中:“你稍微等我一會兒。”
趙佳晴倒也不介意,坐在沙發上劃著手機。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將自己置於媒體的鏡頭之下,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一旦有關於你的報道傳出去,才會更有熱度。至於可信度嘛,願意相信的人便相信,不願意相信的人即便記者說得天花亂墜,也總歸是不會相信的。
“我倒是很好奇,你滿心記掛為她做好萬全考慮的那個小姑娘,到底是會比較相信你,還是會相信媒體?我們要不要賭一把?”
趙佳晴拽了拽裙角,饒有興趣地看向辦公桌前的那個人。
沈南風依舊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在處理手頭的事情,似乎並沒有聽見她說話。
隔了很久,他才打斷趙佳晴:“走吧。”
近幾年走紅的趙佳晴這幾日因戀情連續霸占熱搜,眼下又有媒體開始報道趙佳晴與沈家獨子即將訂婚的消息。
配圖裏趙佳晴帶沈南風見家長,一家人其樂融融,接著是兩人私下約會,趙佳晴俯在沈南風耳邊笑顏如花,沈南風一臉寵溺地幫她夾菜。
似是列出了條條證據。
雙方當事人遲遲未見澄清,有人揣測這算是默認了這條消息,至於趙氏集團趙思勤的態度更像是一種證明。
趙思勤在商場沉浮數年,對是是非非的娛樂八卦向來反感,即使趙佳晴進軍娛樂圈,他也從來都不接受記者采訪,拒絕參與圈內任何活動,沉心商場的趙思勤幾乎將自己與娛樂圈完全隔開。
但這一次被記者追問時,他一反常態地沒有躲開。
鏡頭下的趙思勤頗有耐心地對著鏡頭笑得溫和,儼然一副好父親的樣子:“年輕人的事情,哪能由得我們這些老人作數,隻要佳晴自己過得開心了,我便由得她去。”
趙思勤膝下無子,年近四十才得一女,自小將其當作掌上明珠捧著,是圈內外出了名的護女狂魔。
前幾年趙佳晴決心入駐演藝界,饒是趙思勤自己並不看好,但還是出手大筆資金支持女兒的事業,也讓趙佳晴一路走來順風順水。
如今傳出趙佳晴與沈南風要訂婚的消息,他雖然沒有直接確認,但反常地在媒體前公然露臉的舉動和滿臉遮掩不掉的喜氣,似乎已經能說明問題。
至於沈南風,雖說年少有為頗得眾人讚賞,但一向行事低調性格冷清,與他有關的報道少之又少,更遑論八卦新聞,這個傳言裏的沈氏繼承人在大眾眼裏仍然保留著神秘感。
最近幾日一再被媒體爆出與趙佳晴的戀情,讓人不得不懷疑好事將近。
雖說娛樂新聞向來真假不明,但牽涉上沈南風倒也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這群記者真是吃飽了撐的,整天追人屁股後邊說風就是雨,閑著沒事幹寫得這都是些什麽啊?”謝宜將手機摔在沙發裏氣得拍桌子,“還能不能有點職業素養了?”
引得周圍人紛紛側頭,謝宜睜大眼睛一一給瞪回去。
評論區裏有像謝宜這樣把矛頭指向媒體說其胡亂報道的,也有咒罵聲一片指責趙佳晴為了知名度捆綁炒作的,但憑借趙佳晴最近幾年瘋狂上漲的人氣,更多的是粉絲恭賀祝福的聲音,甚至有人從商圈到娛樂圈對兩個人的婚事進行仔細分析羅列種種益處的。
在網絡發起的一番熱議像是訂婚消息已是事實,卻慢慢忽略了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還沒有得到當事人的官方承認。
“晚晚也是,怎麽偏偏就喜歡了沈南風這種人呢?”
易清行看著謝宜憤慨的樣子輕笑,不緊不慢地抽出一張紙巾將她灑在桌麵上的水擦幹淨。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從桌麵劃過去的時候有種冷清的力度美。
謝宜收回停留在他手指上的目光,別過頭朝舞台方向看過去。
音樂餐廳裏駐唱的歌手開始調試吉他,斷斷續續發出不成曲調的破碎聲音。明明暗暗的燈光映襯著少年線條分明的側臉,勾勒出熟悉的畫麵。
幾年前學校的迎新晚會上,眉眼清朗的少年背一把破舊的吉他,僅僅站在舞台中央已自成風景,一首曲畢台下已近乎瘋狂,將晚會氣氛推向**。
如今時隔多年,舊夢已落滿灰塵無跡可尋。
“你後悔過嗎?”謝宜裝作不經意地輕笑,掩飾嘴角的僵硬。
音樂聲起,略帶沙啞的深沉聲音在層層空氣中漾開,暈染著小小餐廳的每一處角落,謝宜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桌上的半瓶紅酒被人倒進杯子,酒瓶與玻璃杯碰撞間發出寂寂的聲音,易清行抿了一口酒將杯子輕輕放下,眯著眼睛盯著台上人撥動琴弦的動作。
一曲終了,謝宜聽見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聲,如同幻覺般瞬間消散。
“如果那時候你沒有放棄,大概沒有現在的趙佳晴……”
這樣的揣測毫不過分,趙佳晴最開始出現在大眾視野中是憑借一曲所謂原創,顏值絕佳的才華少女本身就足夠吸引眼球,經過用心的包裝再加上趙思勤背後投入大筆資金支持,走到如今這一步並不算得難事。
但若是,那首原創的作者另有其人呢?
那時候的易清行尚且懷抱夢想,憑借超凡的音樂天賦已經被不少唱片公司相中,寄至學校的合約不在少數,甚至連包裝的方案設計都已規劃好。
但一直沒有收到易清行的回應,畢業那年他隨著向晚晚報了A大的醫學係。
“沒有如果。”
易清行出聲打斷謝宜,伸手撕開煙盒包裝上的透明薄膜,抽出一根煙放在唇間,單手攏住,“吧嗒”一聲打了火,即將點燃的那一瞬間,他忽然遲疑半秒又鬆開,將煙放回桌子上。
“如果晚晚沒有和南風的婚約,如果沒有趙佳晴和沈南風的緋聞,如果你……”謝宜自顧自說著卻忽然停住。
如果你喜歡的人不是向晚晚。
再怎麽用力隱藏的心事,也沒有辦法對自己撒謊。
台上撥弄吉他的歌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退場,替換他的是利落的短發少女,敲擊架子鼓的姿態張揚肆意,鼓點落在心上氳開陣陣餘波,震得人眼眶發紅。
“抱歉。”易清行的眉毛輕輕擰起,眼睛裏寫滿認真。
謝宜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讓人深感無力的事情,炎炎盛夏裏突如其來的重感冒,陪著你很多年的狗狗壽終正寢,豔陽高照的晴天裏突然大雨傾盆。
或者,你追逐多年的人給不了你愛情。
可是凡此種種,除了接受,別無選擇。
窗外有閃電劃過,雷聲自遠而近,豆大的雨點落在玻璃上發出重重的沉悶聲響,易清行將手裏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謝宜,我得去看看晚晚。”
他按滅手機屏幕起身,順手拿起座位上的外套,臨出門的時候回頭問謝宜:“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謝宜笑著搖了搖頭,低頭把玩手機。
關於沈南風和趙佳晴訂婚的那條報道依然被瘋狂討論,評論區裏一個叫“匿名用戶”的網友爆出沈南風的“娃娃親”事件,雖沒有指明向晚晚的存在,但將沈南風那晚在A大操場上當眾承認婚約的事情大體上還原,說得有模有樣也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別搞笑了,這都什麽年代了,哪還有‘娃娃親’這一說法?”
“對啊,而且就沈南風那性格,肯接受才有鬼。”
“吃瓜群眾默默圍觀。”
“大愛趙佳晴,晴姐女神!”
“人家訂不訂婚跟你們有一毛錢關係啊?一群八婆。”
“吃瓜群眾2號。”
“不管什麽年代,自己承認的婚約都得負起責任來的啊。”
……
一時間議論紛紛,引發更大的爭執。
這件事情沈家一直沒有正式對外公布,所以知情的人並不多,但當媒體鏡頭對向自己的那一刻,沈南風已經料到自己婚約的事情會被挖出來,趙佳晴也再三提醒過他,但他自信能打消趙思勤的疑慮,護得向晚晚周全。
出租車停在沈南風的公寓外麵。
易清行推門而入,客廳裏黑漆漆一片,不見人影。
風從窗戶穿過發出嗚嗚的低聲嘶吼,易清行摸出手機按下一連串號碼,接通後響了幾聲便傳來“嘟嘟”的聲音,再撥過去已經是關機狀態。
借著手機的光亮,易清行看見沙發邊上有一堆淩亂的衣物,碎裂的窗戶玻璃掉落一地,花瓶倒在桌子上,落在地上的花像被人踩過。
屋內一番狼狽的景象讓易清行心跳不斷加速,他想到向晚晚這些年來對沈南風的執著,她剛知道婚約時候的喜悅,又想到媒體報道的沈南風與趙佳晴訂婚的消息。易清行眼前一遍遍浮現向晚晚淚流滿麵的樣子,他越發覺得不安,不敢再往下想。
他繞過沙發直接上了二樓,依舊沒有半點燈光。
易清行喊:“晚晚?”
無人應答。
空曠寂靜的公寓裏,他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晚晚?”他用力敲門。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門內有輕微的聲音傳出來,似乎帶著些朦朧:“嗯?”
易清行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穿著睡衣的向晚晚開了門:“阿……易清行?你怎麽來了?”她的聲音裏還透著沒睡醒的迷糊,“我還以為阿姨回來了。”
“我剛剛給你打電話怎麽關機?!”
易清行難得有不冷靜的時候。
向晚晚並不覺得發生了什麽大事,懶懶地回應:“我睡覺之前手機就剩百分之五的電了,估計後邊自動關機了吧。”
“所以你是在睡覺?那樓下的碎玻璃呢?”
向晚晚仰麵躺在**蹭了蹭窩成一團的毯子:“易大偵探,是我卷入什麽命案了嗎?你怎麽查得這麽仔細啊?你看看外麵的大狂風,窗戶下午忘了關,後來刮大風的時候碎了,阿姨還沒來得及收拾,就突然斷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裏線路出了問題,阿姨就說去找人看看……”
“那你一個人在家不關大門?我進來你都沒有察覺嗎,這多危險?”
“估計阿姨出門的時候忘關了吧?我重申一遍,易大偵探,這裏沒有命案,隻有自然災害。”向晚晚不耐煩地將頭埋進毯子裏,發出悶悶的聲音。
“晚晚?”
“嗯?”
“晚晚?”
“易清行你煩不煩啊?”
向晚晚終於爆發,卻是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外麵的雷聲遠去,雨勢越來越大,在窗戶上匯成細細的水柱流下,室內滿是向晚晚低低的抽泣聲,易清行克製住想要擁抱她的衝動,一時間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安慰。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這麽些年來的堅持到底對不對?”
向晚晚坐起身來背靠著床頭,用薄薄的毯子將自己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語氣裏充滿著迷惘。
“自從遇到沈南風開始,我就忍不住向他靠近,但他對我幾乎從來沒有主動過。
“從小到大每次跟同學起了衝突,他們都會拿沈南風對我冷冰冰的態度來笑話我,可是我不覺得那有什麽,因為他對待別人的態度也都是那樣子啊。
“然後有一天我突然走了好運,竟然和他有了婚約,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輩子在一起,可是他以公司情況複雜為由拒絕了確定婚期的事情,我也覺得沒什麽,事業為重,我不能自私地將他捆在身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再後來,媒體報道趙佳晴帶神秘男友見家長,我看著那個背影告訴自己隻是八卦雜誌的偷拍,證明不了什麽。
“再之後,我撞到他和趙佳晴去我們常去的那家火鍋店吃飯,我還替他向謝宜澄清。可是今天一覺醒來,滿世界都在傳他和趙佳晴要訂婚的消息……”
向晚晚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哭出聲來。
易清行沉默著把玩他手裏的打火機,間歇性閃過微弱的火苗,一片漆黑的房間裏映出明明滅滅的暗影。
等到向晚晚稍微平靜下來。
他隔著黑暗望向她的方向,眼角眉梢裏藏著心疼:“那你會覺得不值得嗎?”
“沒有。”向晚晚脫口而出。
他眼底閃過一抹苦笑。
他們太相像了,固執地追著一個看不清未來的人全力奔跑,寧肯頭破血流也不會覺得後悔。
他摸著打火機發燙的邊緣說:“那你是打算放棄嗎?”
向晚晚搖了搖頭。
“易清行,雖然我會覺得委屈,會覺得難過,但是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
易清行看不清楚向晚晚的表情,但他想象得到她眼睛裏透露出來的堅毅。
“我沒有覺得我一定可以跟他走下去,但是如果我鬆手,我們兩個人的可能性就更小,我不希望自己還沒有爭取就放棄。”
她清了清嗓子:“況且那時候我們不能做情侶,也不能朋友,我會比現在更痛苦。”
“既然你不覺得不值,也不打算放棄,那在這裏哭有什麽用?”易清行笑著問向晚晚,“要不就直接放棄,要不就繼續追下去,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算什麽?”
“道理我也懂,但是做起來有點難……”
易清行還想說什麽,燈管閃了兩下,整間屋子恢複亮堂堂的模樣。向晚晚偏著頭:“謝謝你,我想明白了。”
易清行喉結動了動,最終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想通了就行,那我走了?”
向晚晚想下樓送他,被他推回房間,順手幫她帶上了門。
下樓的時候,他才將發燙的打火機握進掌心,灼熱的溫度烙在皮膚上有些疼痛。
但是燈光亮起的時候,隻能散發微弱星火的它就該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