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將車子從醫院駛出來,趕上上班高峰期,路上顯得有些擁擠。
“怎麽,看到她那個樣子覺得難過了嗎?”趙佳晴雙眉微挑,語氣裏帶著幾分淡淡的調笑。
沈南風別過頭看向窗外:“沒有。”
“不過,做壞女人的感覺可真的是不大好,特別是我這種……”她故意湊近沈南風,不出意料被對方躲開。
她笑著坐回去:“特別是我這種……並沒有占到半分實質性便宜,明明不能假戲真做,還要被人當作是橫刀奪愛的壞女人,我都替自己覺得不值。”
沈南風冷冷地開口:“我並沒有逼過你。”
路口綠燈亮起,車流開始緩慢移動,車內的氣氛卻沒有半分輕鬆的跡象。
趙佳晴沮喪地低了低頭,明明換了任何正常人都聽得明白的玩笑話,偏偏到了沈南風這裏永遠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她真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喜歡眼前這個冷冰冰的木頭人。
“是是是,你沒有逼我……”她撇了撇嘴有些置氣,“我就是說句玩笑話,沈南風,雖然我們不是媒體報道的那種關係,但再怎麽說,至少也算得上是半個朋友吧?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用這種態度對我啊,你知道我這麽做都是……”
“你到了。”沈南風出聲打斷。
車子穩穩地停在趙家門口。
趙佳晴隔著車窗朝外望了一眼,又轉過頭看看沈南風,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放心,醫院的事情我會搞定,明天輿論所關注的,隻會是沈南風和趙佳晴一起探病的場景,在你計劃之外的人和事情,都不會出現。”
她平靜地說完這些話,伸手推開車門往外走。
隔著半落的車窗,趙佳晴向車內的人揮手告別,笑意盈盈的臉上有一抹恰到好處的羞澀,無疑佐證了車內之人的身份。
那些守在外麵躲躲閃閃的鏡頭晃動,即便沈南風從頭到尾並未露麵,但眼下這種場麵卻已經與之前媒體的種種報道相呼應。
有鏡頭刻意在車牌號上定格半秒鍾。
假裝並沒有察覺到拍攝的趙佳晴嘴角輕輕揚起。
她幾乎已經猜得到明日一早的娛樂報道,無非是沈南風帶她去看望沈父,接著親自送她回家,再添一些媒體的主觀臆想,又將進一步證實他們的“戀情”傳聞。
他們自以為捕捉到的條條新聞,都不過是她願意被拍到的。
這才是趙佳晴,短短時間內便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並能夠一直保溫的趙佳晴。
梁敬繼續開車,坐在後排的沈南風麵色陰沉,即便盯著車窗外看風景,但緊緊擰在一起的眉頭也出賣了他的心事。
“雖然趙思勤狡猾精明,但趙家這姑娘心倒不壞,南風你覺得呢?”梁敬瞥了一眼後視鏡,故意將話題引向趙佳晴。
“我和她隻有合作關係。”
“我原本也以為你們隻是合作關係。”
梁敬不擅拐彎抹角,終於還是直接將話說得明白。
“我知道,之前是為了從趙思勤手裏拿到錄音文件,所以跟趙佳晴走得近,刻意放任她傳出去訂婚的消息。但是現在東西我們已經拿到手了,關於你們戀情的熱度卻並沒有下降,這些天媒體的報道你也看到了,如今不光是趙思勤,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你和趙佳晴的訂婚消息。”
“所以,梁叔您也相信了嗎?”
梁敬扶著方向盤,歎了一口氣說:“南風,我不希望你忘了自己是有婚約在身的人。”
沈南風想起之前父親天天追到公司和公寓去,要他對婚約表態,再看看眼前的梁敬,果然是和父親一樣固執的人。
梁敬跟在父親身後數十年,即便沒有半分血緣關係,兩個人依舊情同手足。
而親兄弟沈誌恒卻為了權勢算盡機關,如今竟不惜對親哥哥下手,害得他危在旦夕。
想來荒唐又心酸。
“既然所有人都信了,那我二叔呢?”
“你的意思是……”
沈南風向梁敬坦言:“梁叔,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證據,但是,我爸的車禍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您心裏跟我是一樣的想法吧?”
梁敬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拿到錄音回去的路上,差點跟一輛突然橫穿的轎車撞上,我當時並沒在意,但緊接著我爸出事,晚晚在酒吧被人打傷,這些事情何嚐不是警告?現在躺在醫院生死不明的是我爸,但如果我們單單憑借著手裏的錄音文件一意孤行,梁叔,我在意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會是他的目標。”
沈南風搖下車窗,天陰沉得厲害,路邊樹木的味道和夏末的餘熱混雜在一起,讓人覺得有些悶悶。
沈南風說:“現在到處都在傳我和趙佳晴的訂婚消息,沈誌恒雖然不會完全相信,但也一定會受到影響,他不會給我和趙家聯手的機會,因為這樣對他會造成更大的威脅。他暫時顧不上再對任何人下手,給自己造成麻煩。”
這段時間以來,沈誌恒之所以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並不僅僅是因為顧忌錄音文件的事情。
更是這段時間裏,沈南風憂心父親並不樂觀的狀況,對公司的很多事情也都肯聽從他的想法,即便他知道沈南風並不會輕易罷手向他妥協,但是至少目前的狀況說明他的手段已經起了成效。
而另一方麵,沈南風與趙佳晴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但他又有與向家的婚約。
在事態並不明朗的情況下,沈誌恒不會輕易動手。
他需要同時關注沈南風對公司的態度,與趙佳晴以及趙家的關係進展,還要留意沈誌東的健康狀況,當然最好能再抓住沈南風的軟肋以備日後之用。
這般混亂的局麵,足夠沈誌恒分神。
“我爸現在狀況很糟糕,梁叔,我不想再讓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遇到危險。至於晚晚,她離這樣的混亂越遠,越是安全。
“況且,二叔既然能對我爸起殺心,說明他的手段要遠比我們料想的陰狠得多。如果我們僅僅憑借手裏的錄音文件一意孤行,逼得急了,我們都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但毫無疑問,隻會更難收場。”
梁敬也是萬萬沒有想到,沈誌恒會因為錄音文件對沈誌東起了殺心。
萬一,沈誌東真的有什麽不測。
他的腦海有一個念頭迅速閃過,一個急刹車,車子在路邊停下來。
“南風,你還記不記得沈誌恒在手術室門口說的那些話?”梁敬回過頭來看著沈南風。
“那時候他說‘這些年大哥的身體一向都不怎麽好,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大哥就生過一場重病,當時還放心不下公司,就已經囑咐我好好幫他打理’。”
梁敬從來冷靜慎重,當下突然的舉動讓沈南風隱隱覺得事情嚴重,但他並不明了梁敬的意思。
“早些年裏,沈誌恒並不像今天這樣看重權勢,他對公司原本十分忠誠,能力又很突出,做起事來讓人很是放心,董事長對他極為看重和信任,甚至在病重時有過要他接手公司的打算,當時立過一份遺囑……”
沈南風抬眼:“所以他預謀的這場車禍的目的其實不僅是警告?”
僅僅一瞬間,他眼裏恢複更為深沉的平靜,他微微皺著眉頭看了眼手表:“梁叔,醫院裏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一直沒有清醒過,但現在基本上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看護的人一定要可靠,不要出任何問題。”
車子重新啟動,一路疾馳而去。
巨大的行李箱丟在**。
向晚晚趿著拖鞋從臥室走到客廳,又到衛生間,反反複複間幾乎把所有的角落都走了一遍。不明白情況的小黑一路跟在她腳邊跑來跑去,偶爾蹭過來咬一咬她的褲腳。
她蹲下身來將它抱在懷裏,它便開心地舔一舔她的手。
小黑剛帶回來的時候隻有丁點大,瘦瘦小小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而沈南風並不怎麽喜歡貓貓狗狗,向晚晚送小黑過來的時候其實很擔心它會被沈南風趕出去。
好在他雖然嫌棄卻仍然用心照看。
如今小黑已經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家夥,抱在懷裏的時候向晚晚已經明顯感覺到它的重量。
這麽長時間以來,它或許已經學會了討得沈南風的歡心,可是她呢?
跟在沈南風身後十幾年,卻依然落得被趕出門去的慘狀。
向晚晚陪它玩了好一陣,這才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行李。
衣櫃裏另一邊掛著沈南風的衣服,一整排望過去全是整整齊齊的正裝,連顏色也相差無幾。她曾經嘲笑他,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連幾件花哨的衣服都沒有,每天都穿得規規矩矩跟幾十歲的大叔一樣。
她曾經偷偷想著,有一天可以幫他去商場裏買衣服,店員問起的時候她可以驕傲地說一句:“我想幫我先生挑幾套衣服。”
她曾經想象著沈南風穿寬大背心短褲和人字拖的樣子,穿花裏胡哨的破洞牛仔的樣子,她想象過他一千一百種樣子,想象過與他的一千一萬種幸福場景。
可是以後,都隻能是想象。
她胡亂地將自己的衣服塞進行李箱,又將自己常用的洗漱用品收在一起塞進去。
“咣當”一聲合上行李箱落了鎖。
臨下樓的時候,小黑叼著一隻鞋子“吭哧吭哧”地朝她跑過去,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拖鞋,彎腰摸了摸小黑的頭。
手機響起來,鈴聲從臥室傳出來。
連手機都忘記帶,向晚晚忍不住嘲笑自己,好像潛意識裏總想要留給自己再折返回來的借口。
“晚晚,阿筠出事了,我現在在醫院。”
隔了很大段的沉默,向晚晚聽到那邊很重的呼吸聲,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抑鬱症,傷口很深,晚晚你能不能過來一趟?阿筠平時最信任你,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你陪陪她好嗎?”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林庚吸了很長一口氣,像是絕望的自欺,又像是無意識的夢囈。
那一瞬間,向晚晚覺得像被人用力敲了一棍子在頭上,有一種直抵胸腔的鈍痛,接著大腦裏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連麵部肌肉都不受控製,喜怒無法自主表達。
向晚晚還記得第一次見阿筠的場景,那時候向晚晚讀大二,整天變著法兒地找借口去見沈南風,最常用的伎倆就是把養得半死不活的盆栽、撿到的流浪貓貓狗狗帶給沈南風。
那天她帶著落水的小黑經過鏡麵湖,有一個猶豫了很久的小姑娘湊了上來。
她說:“學姐,能不能麻煩你把這隻小可憐領養了?”
向晚晚這才注意到裹在她懷裏受了傷的一隻小花貓,見有希望,她繼續勸說:“你看,你可以帶它回去給你們家小狗做個伴啊。”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會眯成月牙狀,嘴角有一顆淺淺的酒窩,襯得整個人溫和又伶俐,讓向晚晚沒有理由拒絕。
後來機緣巧合下加入了阿筠的動物保護社團,她這才跟她接觸更多一些。
這個善良的小姑娘收養過很多流浪的小動物,但後來全部送去了肖爺爺的收容所裏,她的這一舉動曾被人誤解,有人說她虛偽做作,收養了小動物卻又二次拋棄。
她也不惱,總是笑得溫溫和和。
向晚晚後來才知道,阿筠家庭條件並不好,母親未婚先孕受盡流言蜚語,後來被逼嫁人,生下阿筠後離開,從此沒有了蹤跡。
隻剩下阿筠和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兩個人生活,父親終日酗酒,之後便拿她和她收養照顧的流浪動物撒氣,她根本阻止不了,無奈之下隻好將它們全部送去肖爺爺那裏,而她有時間便會過去幫著照顧小動物。
這個看上去善解人意、溫和大方的姑娘身後背負著深不見底的黑暗,破裂的家庭,拮據的經濟,殘暴的繼父,為人所恥笑的身世。
她在抑鬱的泥潭裏越陷越深,卻還是倔強地以陽光的模樣示人。
向晚晚見過不笑的阿筠。
那個樣子的她,滿身戾氣像是從地獄而來,她曾惡狠狠地握著尖刀最後失聲痛哭,也曾見過她不斷自我傷害的樣子,見過她崩潰脆弱的樣子,但更多時候她都是那個笑起來像月亮一樣清淩的姑娘。
可是現在林庚突然跟她說,那個姑娘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
向晚晚丟下行李轉身就朝門外跑去。
阿姨並不知道向晚晚今天原本要走的打算,這會兒從廚房出來看到她丟在地上的行李,朝她喊:“快要吃飯了,你去哪裏啊?”
等她擦幹了手急匆匆趕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沒了向晚晚的身影,隻剩下小黑在玄關處團團轉。
“沈先生,小姐她收拾了行李……”
“我知道,她從今天起搬回學校住,阿姨麻煩你等會兒跟過去一趟,看著她安全回到學校。”沈南風盯著手裏的文件,對著電話低聲囑咐。
“可是,她的行李箱丟在樓梯口,好像接了個電話就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了……”
阿姨剛說到這裏,對方一下子將電話掛斷。
沈南風手上不覺間用了力道,黑色的簽字筆在紙上暈開一片墨色。
幾秒鍾的遲疑後,他還是撥通了電話,連續好幾遍,一直是無人接聽的狀態。他吩咐秘書:“下午的會議提前,十分鍾後開始。”
另一邊,他又撥通梁敬的電話:“查向晚晚的位置,盡快發給我。”
他眼前浮現沈誌恒陰狠的笑容,生怕自己所擔憂的事情變成事實。
沈南風起身整理文件,朝會議室方向走去。
醫院裏。
林庚雙手抱頭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向晚晚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卻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安慰,因為她感覺得到,她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忽然希望手術室的門永遠不要敞開,至少這樣他們就還有希望。
時間像靜止了一般,她仿佛嗅得到空氣裏的血腥味道,心底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所圍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向晚晚不敢聽醫生在說什麽,她靠著最後一口力氣死撐著僵在原地,仿佛隻要她不肯承認,覆蓋在白布下麵的年輕女孩就不是阿筠。
可是,紅著雙眼的林庚低沉的嗚咽聲還是傳入了她的耳朵。
她無端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做的那個夢,夢裏她目睹痛苦的產婦停止掙紮,在自己的麵前停止了呼吸,然後自己被一擁而進的家屬圍住。
可是當死亡真的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遠比夢境要來得刺痛得多。
她木然地走過去,拉著林庚的胳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躺在她麵前的阿筠身形清瘦,似乎隻要吹來一陣風,她就可以輕飄飄地從窗口離開。
向晚晚細細地打量阿筠,她麵容蒼白卻有著別樣的美感,嘴角還映著淺淺的弧度,像是終於擺脫了那片黑淵沉沉入睡。
向晚晚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她見過阿筠最歡樂的樣子,也目睹過阿筠與歡樂長辭的模樣,可最後一眼,竟是死別。
沈南風趕去醫院的時候,向晚晚就靠坐在陰冷的太平間門口,竟然也不覺得害怕。
他想起那個整天跟在他身後又笑又鬧的向晚晚,好像永遠都有用不盡的力氣,說不完的話,可是現在她安安靜靜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一句話也不說。
明明自己答應了婚約,答應了解決掉公司的事情就與她定下婚期,如今兩個人卻走到這種地步。
沈南風走過去俯下身子,將向晚晚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難得地柔了聲音:“晚晚,我們回去。”
她像沒有聽見一般,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沈南風蹲下身來,將她垂下來的長發撥弄到耳後,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待著。
隔了很久很久,向晚晚終於嗚嗚地哭出聲來,她傾身過來,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
溫熱的眼淚掉在他肩膀上。
他一下子褪去在商場上的所有警惕與防禦,突然想要忘記一切,無論是商場的明爭暗鬥也好,沈誌恒的陰謀詭計也罷。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多好,守著一紙婚約陪她過完平平淡淡的一輩子。
他一隻手繞過她的後背,一個用力將她打橫抱起,她比以前輕了不少。
大概是哭得累了的緣故,歪著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邊,讓他心裏徹底柔軟成一片。
向晚晚睡了一路。
沈南風幫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她都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將後座的小毯子蓋在她身上,然後將她一路抱回臥室。
他將她放在**的時候,看到她眼睫毛微微顫了顫。
他沒有說話,用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自己脫掉外套在她身側躺下來。
暖黃色的燈光從床頭打下來,她的臉頰越發清晰而瘦削,秀挺的鼻梁下一張小嘴微微抿起,緊閉的雙眼下有淡淡的淚痕。
他傾身向前,吻在她的眼角。
“晚晚,對不起。”他的聲音溫柔如一汪清泉。
他原本以為一切按照他計劃的軌跡進行,很快就可以給她安安穩穩的生活,兩個人相守到老。
他也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扛下所有的事情,將她推開便能護她周全。
可是原來隱瞞遠比真實的傷害更傷人,她整日猜測著他的行蹤與計劃,活在惴惴不安的未知裏,被動而無力地接受他給的一切希望與失望。
向晚晚其實在被他放在**的那一刻就已經醒了,她一路上睡睡醒醒想了很多,阿筠的抑鬱症、林庚的痛苦、沈南風與自己的婚約、趙佳晴的緋聞、沈誌恒的表態……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恍然如一場聲勢浩大的夢境,她困在其中百般掙紮,因為沈南風的舉止悶悶不樂,也曾質疑自己這一路的堅持。
這天晚上她撇開一切,以絕對的理智客觀審視後,發現原本看不透徹的依舊不夠明了,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感情。
未來太遠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會遇見什麽樣的人,產生什麽樣的感情,或者是最後會與誰並肩同行,但她確定的是,無論未來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她都不會忘記麵前的這個人,他的位置不能被任何人撼動半分。
向晚晚雙手環上他的脖子,然後睜開眼睛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清晰地映著她的模樣,原來性情清冷的人在低了眉眼之後,眼神裏的溫柔要比常人來得熾熱得多。
而隻要這麽簡單的一個眼神,便能如此迅速地消滅掉她心裏所有的陰鬱。
“南風,你會悔婚嗎?”
兜兜轉轉,兩個人好像又回到原點,那時候她整日跟在他身後糾結這個問題,而他的回答總是讓她沒有把握。
“不會。”他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幹脆利落地肯定回答,完全不像是往日裏要考慮諸多因素,精細明確責任的那個冷靜商人,倒更像是被感情衝昏了頭腦,要急著表明衷心的少年。
他側過身子關了床頭小燈,伸手將她攬在自己胸前,寂靜的黑暗裏向晚晚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覺得心安。
這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
在每一個夜晚她都可以像這樣躺在他胸口,在他有力的心跳聲中沉沉睡過去。
而如今,她雖不清楚沈叔叔的病況,也不知道沈南風所說的沈氏的“複雜情況”到底有多複雜。
但她心裏也比誰都清楚,天亮之後他總要回歸商場,做回那個刀槍不入橫眉冷對的英勇戰士。
他所要守護的,還有整個沈氏企業。
她再靠近他一些,一隻手環上他的腰,低聲呢喃:“南風,你說,如果我們以後不能在一起,你會忘記我嗎?”
“我不知道。”沈南風像是快要睡著一般,聲音裏透著朦朧的沙啞。
向晚晚對這個答案有些不滿,她像教小孩子一樣教沈南風:“你應該說我一定不會忘記,然後將我狠狠地誇讚一番。”
沈南風像是認真地思考了半天,然後說:“我真的不知道。”
向晚晚覺得失敗。
沈南風說:“我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他沒有撒謊,不是不知道會不會忘記,而是因為沒有想過。
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也曾經像無數腦洞大開的其他小孩一樣,想過如果有一天有外星人來地球會是什麽樣子,想過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沒有空氣會是什麽樣子,想過如果世界大戰會是什麽樣子。
長大後,他也在辦公的間隙裏想過,偌大的沈氏如果有一天走不下去了怎麽辦;在數萬英尺的高空裏想過,如果飛機發生事故了怎麽辦;也在父親手術室外的長廊上想過,如果他真的搶救失敗怎麽辦。
但是即便他還未曾確認自己對於向晚晚的這份感情,他也從來沒有想象過如果有一天他們不會在一起了會怎麽辦。
他曾幻想過世界滅亡,卻不曾想象她不在他身旁。
向晚晚將頭埋在他脖頸間,悶悶地開口:“你這麽不懂得哄女孩子開心,趙佳晴那樣的大小姐怎麽受得了?我要是媒體,我才不會相信你們……”
“她開不開心是她的事情,我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哄她開心。”
沈南風不經意的語氣裏倒仍然是慣有的認真嚴肅,隔了一小會兒又說:“你不是那些媒體,所以你相信了嗎?”
向晚晚沒有說話,不願意相信跟不相信是兩回事,滿世界都傳得風風雨雨,加上自己親眼目睹的一些場景,說沒有半分動搖都是騙人的。
沈南風沒有追問下去,摸了摸她的臉。
“晚晚,我可以獨立處理很多商場上的事情,但是我承認,在感情方麵,我確實做得不好。”
他的聲音很軟,有些寵溺的味道:“晚晚,我是不會哄女孩子開心,以後我會學著做很多事情,會盡力讓你開心,但不是哄。”
“以後”。
這真是一個幸福的詞語,聽上去滿是承諾的質地,飽含著無窮無盡的希望,我們之間還可以談及以後,這比任何一句情話都要來得動情。
她耳邊傳來沈南風均勻的呼吸聲,他似乎已經慢慢入睡。
向晚晚忍不住伸手,在黑暗裏隔著空氣描摹他的輪廓,心底仿佛有小束的絢麗焰火升空,在高空中爆裂,然後綻放出一簇簇絕美的圖案。
安靜的夜裏仿佛聽得到時間流動的聲音,向晚晚深深呼吸,她需要記住這樣幸福的味道來支撐她下定的決心,好讓她有力氣陪著他走完接下來這場戰途。
天空略微透白的時候,沈南風已經起身。
向晚晚摸了摸身邊的枕頭然後懶洋洋地睜開眼,她起身坐在**,看著沈南風從衣櫃裏拿出一整套西裝,他低頭去扣襯衫的紐扣,腳上一雙拖鞋倒讓他多了幾分居家的煙火氣息。
向晚晚從**爬過去,像是任性的小孩子,按住他正在扣的最後一顆紐扣。
“沈南風,你還記得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嗎?那次你將我丟在大馬路上,轉身上了趙佳晴的車。”
沈南風回握住她的手,遷就著在她身邊坐下來,極為認真的樣子:“你想要聽我解釋嗎?”
“不想。”向晚晚搖搖頭,“那會兒我問你什麽?”
不等沈南風思考,她繼續開口:“我可以無理取鬧嗎?”
她仰著頭看她,眼睛裏的失落與不舍儼然如那日被丟棄在半路上的樣子,沈南風心裏難過了一下。
“那時候你說‘下次可以’,沈南風,我一直都沒有做過無理取鬧的事情,是不是證明我還有一次無理取鬧的機會呢?”
沈南風猜不透她的心思,隻好望著她點了點頭:“嗯。”
向晚晚笑著以一個擁抱的姿勢打開雙臂,然後在空中停頓了片刻,收回雙手解下自己腳腕上的細繩。
紅色的繩子上拴著一顆小小的石頭,上麵隱約可見雕琢著的“平安”兩個字,雖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兒,但看得出來做工還算得上精細。
她解開繩子將那顆小石頭拿下來,拉開抽屜抽出一根細繩將它重新串上,然後繞到沈南風身後,把這個小東西掛在他脖子上。
她笑著跟他說:“好了沈南風,無理取鬧到此結束,你不許把它拿下來。”
她鬆開手站在他麵前,替他扣好領口處的最後一顆紐扣,幫他撫平袖口的輕微褶皺,然後係好領帶。
像尋常妻子那般模樣站在他眼前細細打量,確認他周身沒有一點瑕疵後仰著臉朝他笑,可他分明在她盛滿笑意的眼底看到閃爍的委屈。
她說:“沈南風,我們分手吧。”
沈南風完全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還記得他收到父親出事消息的那天,第一反應是將她從自己身邊推開。
他知道,父親的意外大多是沈誌恒已經開始出手,為了防止她被沈誌恒盯上陷入麻煩中,他隻能將到了嘴邊的告白硬生生換成分手。
那時候她的失落與絕望,她一個人站在夕陽裏寥寥的身影,讓他都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動搖半分。
這段時間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注意向晚晚的舉動,他努力讓自己對她狠心一些,可是昨天晚上他看到她一個人靠在那裏的樣子,他便知道他辛苦建立起來的對她的冰冷,在那一刻悉數散盡。
他越來越清楚,看上去攻無不克無堅不摧的自己,在與向晚晚的這段感情裏其實從來都是輸掉的那一方。
他甚至已經做好留她在身邊的準備。
與趙佳晴聯手,利用趙氏來對付沈誌恒,這是最簡單迅速的一種方式,但從來都不是唯一的辦法。
他自小受到各種訓練與教育,都在尋求效率最高的捷徑,但如果以她的難過作為代價,他寧肯任性衝動一次。
哪怕付出更大的代價,再付出成倍的精力,承擔更大的風險去應對這場戰爭。
可在他下定決心這一刻,她卻步了。
沈南風沒有追問向晚晚的決定,他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看,那個總愛哭鼻子的小姑娘還是改不掉愛掉眼淚的小毛病。
明明那麽堅定的眼神,卻偏偏沾染了水霧。
他伸手將她抱在懷裏,附在她耳邊時所有的話又都被吞了回去,最後隻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晚晚。”
兩個字裏夾雜著太多的情緒,她已經來不及細細去分辨,起身將他推開。
阿筠的突然離世讓她難過之餘也想了很多。
短短時日,沈叔叔病重,阿筠去世,天災人禍總讓人措手不及。
生命脆弱到不堪一擊,死者已矣,留下的卻是對活著的人無盡的折磨,林庚的痛苦她全部看在眼裏,阿筠的抑鬱症又何嚐不是他心底的一種病痛?
她開始細細思考她與沈南風兩個人之間的種種,他對她突然提出分手,但又不由自主透露出他對她的感情。
而他與趙佳晴親密的舉止,甚至媒體肆虐的報道也都是事實。
沈南風從來不是感情混亂的人,她雖然看不透徹當下這種情況,但她依稀覺得事出有因,她不清楚他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為難,也沒有能力替他分憂,她能做的隻有放下自己所有的小情緒。
如果分手能讓他卸下一些包袱,那她便同意。
時至今日,她唯一所願,不過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