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是一陣翻閱文件的聲音,接著筆尖快速劃過紙張落下剛勁有力的字體。
等到站在一邊的秘書抱著一遝簽好的文件走出去,沈南風傾身後靠低頭擺弄手機,滑到最後才看見向晚晚發的一張穿白大褂上實驗課的照片。
沈南風遲疑了半天最終手指還是滑過屏幕,三兩下敲出一行字:這周日下午三點,我過去接你回家吃飯。
不一會兒,手機振動:遵命。
隔了半分鍾又有消息進來:沈南風,你不要太早過來,我這周還有社團活動,周六要和同學一起去流浪動物收容所義務勞動,不過我會盡快趕在周日三點前回來的。
後邊附加一個麽麽噠的小表情。
沈南風皺了皺眉頭按掉手機,她可真是囉唆啊。
助理敲門又送文件進來:“這是上次海外項目修改之後的合約。”
話畢,她並沒有直接退出去,猶豫了一下又開口:“前幾天沈先生說……您讓他接手這個項目後期的工作,來要過一次資料。”
“我知道了。”沈南風抬眼看她,“這個項目我自己會跟進到結束,其他的人一律不必插手。”
“好的。”
助理轉身離開。
沈南風放下手裏的文件,仰著頭靠在椅子後背。
自從他開始打理公司的事務,二叔沈誌恒就對他有諸多不滿,之前也一再在會議上與他起過爭執。
但畢竟是自己的叔叔,他總不願意用最壞的想法去揣測沈誌恒背後的種種意圖。
隻是沒想到沈誌恒越發囂張,現在已經開始無視他的存在肆意而為。
沈南風陷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陰影裏一動不動,安靜得如同一尊雕塑,隻有指間的煙蒂閃爍著明明暗暗的星火。
他身後的落地窗外是一片靚麗堂皇的萬家燈火,投射出略顯虛幻的溫暖。
周末的時候,向晚晚失眠了。
她躺在**整晚整晚地想象和沈南風一起回家的場麵,越是期盼越顯得夜晚漫長。
她一次次拿起手機編輯著信息又一遍遍在發送之前刪掉,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發出來的光芒晃得她眼睛有些酸澀。
頂著黑眼圈去社團集合的時候,她被輪番嘲笑,林庚更是損:“向晚晚同學用心良苦,為了更好地融入小動物群體特意Cosplay了熊貓寶寶的造型,這麽敬業的精神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他還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這家流浪動物收容所算是全省範圍內規模最大的一個,建在城北靠山的地方。
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爺爺,頭發和胡須全都花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細細的縫,襯得整個人越發溫和慈悲,頗有些絕世高人的神韻。
向晚晚不知道老爺爺具體的姓名,隻是隨著大家一起叫他“肖爺爺”。
據說肖爺爺年輕時是上過戰場的軍人,兒女如今都頗有成就,定居國外,老人不肯走,留在這裏終日與小動物為伴。但也有人傳言他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逃兵。
阿筠不肯相信,每每纏著肖爺爺要真相,肖爺爺就笑著打哈哈說是啊,年輕的時候犯的錯,老了怕入地獄,所以建了收容所積些德。
向晚晚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行動,無非是清掃狗舍,帶它們洗澡,幫助醫生給受傷的小動物換藥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幾個人說笑間倒也覺得時間飛快。
等到翌日一早準備回去的時候卻出了問題,是林庚最先發現端倪的,他手裏攥著阿筠的手機憂心忡忡:“阿筠不見了。”
阿筠是他們社團的社長,為人熱情又有愛心,平日裏對待每一個人都是溫溫和和的好脾氣,頗受大家的歡迎,但她自己身體並不好,時常出現各種狀況,眼下突然沒了蹤影讓人忍不住擔心。
一貫嘻嘻哈哈的林庚眼裏透著掩飾不住的慌亂。
向晚晚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什麽時候的事情?”
“先別著急,指不定社長肚子不舒服去廁所的時間久了些。”同行的小言開口。
依阿筠平時的狀況來看,小言的揣測也並非沒有道理,但是向晚晚看著林庚的眼神就知道,可能出現的意外狀況他應該都已經考慮過。
雖然他平時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是對於阿筠的感情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在阿筠的事情上他更是不可能馬虎半分。
“小言,你去跟肖爺爺說一聲,他對附近最熟悉,可以安排大家幫忙四處看一看情況。”林庚長吸一口氣,“其他同學先不要到外麵亂跑,在宿舍這些地方再看看。”
最後他才轉向向晚晚示意。
向晚晚跟著過去,她知道林庚擔心什麽。
林庚壓低了聲音:“阿筠的狀況隻有我們兩個人清楚,周圍有山有樹林,我擔心……”
阿筠患有抑鬱症,精神狀況並不穩定,如果受到什麽刺激可能就會失控。林庚一直跟著阿筠不敢鬆懈半分,卻也沒有想到一早上起來不見了她的蹤影,林庚在周圍都尋找無果,這才通知大家。
向晚晚點了點頭:“林庚,你先不要慌,阿筠最喜歡肖爺爺和這裏的小動物,在這邊也不會有什麽刺激,一定不會有什麽問題的。這樣,小言已經去通知肖爺爺了,我們等一等他的安排。”
“不行,阿筠的狀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危險,我一分鍾都等不了。”林庚很少這樣失態,“你先留在這裏等,我得去外邊找一找。”
向晚晚不放心,跟前台的小姑娘說了一聲,跟著林庚一起出去。
沿著門口的小路一直往前走,有一片小小的樹林,麵積不大,但是因為這邊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平日裏也少有人來,積得厚厚的樹葉踩上去沙沙作響,一片寂靜裏倒有幾分駭人的味道。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向晚晚被嚇了一大跳。
她接電話的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南風,對不起啊,我下午不能跟你回家了,收容所這邊出了點事……”
下一秒,電話被直接掛斷。
她歎了一口氣,顧不上再去跟沈南風多做解釋,隻想著盡快找到阿筠,不要出什麽事情。
向晚晚抹了抹頭上的汗,看了看身邊越來越慌亂的林庚,故作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其實她自己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裏去。
太陽越來越大,曬得人頭腦發暈,林子裏一片寂靜,根本不像是有人來過。兩個人一直走了很久也沒有找到阿筠的影子。
林庚扯了扯嘴角露出很勉強的笑:“要不,你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我自己再找找。”
向晚晚硬撐著不肯。
兩個人繞著林子轉了大半個中午,眼看著太陽斜斜向西墜落,林庚癱坐在地上:“晚晚,我們報警吧?”
向晚晚給肖爺爺打電話問了情況,那邊也還沒有阿筠的消息,隔著電話她聽到小言也生了報警的想法。
向晚晚又累又餓,絕望的擔憂一寸寸將人湮沒,她在林庚的對麵坐下來。
低頭間發現遠處一棵橫倒的樹下有什麽東西在動,向晚晚輕了步子往前靠近。
“哎,阿花。林庚你看,阿花在這裏。”向晚晚指著趴在樹下的阿花朝林庚喊。
阿花是阿筠撿回來的一隻小巴哥,撿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一口氣,那陣子阿筠幾乎住在了肖爺爺這邊天天守著小巴哥照顧,後來才撿回一條命。
看到阿花的向晚晚感覺看到了希望,再往前走是樹林的盡頭,在堆疊的石頭間有汩汩而過的水流,向下形成一汪小小的水潭。
阿筠站在水潭間的石塊上,轉瞬即逝的慌亂被驚詫代替。
“晚晚,你怎麽在這兒?”
而與此同時,身後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晚晚。”
來自不同方向的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循著聲音的向晚晚轉身幅度過大,腳下踩到的枯枝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摔進旁邊的流水裏。
沈南風冷著臉將她拽起來。
他早上給向晚晚打電話的時候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三分鍾,本想提醒她下午回家吃飯的事情,電話剛剛接通就聽到她說這邊出了事。
彼時會議室裏一幹高管已經入座,針對海外項目後期的操作運營各持己見爭執不下,沈南風更是心煩,迅速結束了會議,又推掉下午的安排開著車子一路趕往城北。
結果在樹林裏目睹向晚晚自己把自己摔進水裏。
從小到大她總是狀況百出,本以為學醫後會變得理智冷靜些,卻沒有想到她的智商與年齡不成正比。
他忍不住懷疑,眼前這個濕漉漉的落水鬼長到八十歲的時候,大概也還會是一個傻乎乎的魯莽老太太。
沈南風冷著臉和向晚晚僵持。
阿筠滿是歉意地看了看麵前的兩個人:“晚晚,對不起,今天早上阿花在門口看到了一隻兔子,就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我怕它跑丟就一直跟了過來……”
她臉上的陰鬱一閃而過,眼神卻依然有些躲閃。
“後來我跑得累了,靠在石頭上休息,結果不小心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本打算洗把臉,剛站到中央就看到你……”
林庚瞥了一眼她下意識往後藏的左手,透過襯衫的袖口隱約間可以看到那些淺淺的舊傷疤,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如果真的像她說的那樣,且不說別的,僅僅是他和向晚晚滿樹林地喊她的名字,她就不可能聽不到,可她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麵……
林庚眼底劃過一抹心疼與擔憂,他沒有拆穿她。
突然沉默的氣氛更加尷尬,林庚轉身將自己的外套遞給向晚晚,半開玩笑地說:“來,晚晚,快擦下頭發,不然感冒了我還得給這哥們兒賠一個女朋友出來……”
沈南風抬頭,深深地看了林庚一眼:“她不是你賠得起的人。”
向晚晚紅著臉尷尬地朝林庚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