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圍景象的扭曲,南昌平也變得像一塊被揉皺的破布一樣,被卷入扭曲的中心。

好像被投進了正在轉動的洗衣機,在刺耳的尖叫中,隨便攪了幾下就沒了蹤影。

曲不彎隻是伸手去拉了一下,就攪掉了一塊皮。

手背上鮮血淋漓的。

等一切恢複正常,南金寶也失去了蹤影,同時消失不見的還有南柯。

隻剩下曲不彎一個站在遊樂園裏。

幾人剛剛堆出來的城堡還立在沙子上。

“人呢?”曲不彎嘀咕了一聲,跑到售票亭去問。

但剛剛還和真人無異的售票員,此刻就跟個很擬人的蠟像一樣,一動不動。

隻有在提到買票之類字眼的時候,才會說話,但問他問題,隻會得到雞同鴨講的效果。

曲不彎看了看四周,往南家的方向跑去。

害怕的孩子,多半會跑回家或者躲在某個能讓自己獲得安全感的地方。

曲不彎想的完全沒錯。

就是地方猜錯了,害怕的南金寶沒有跑回家,而是跑到幼兒園,躲進假山的石洞裏。

兜兜轉轉,還得是這個洞適合蘑菇心態的孩子,至於這個洞原來遭遇了什麽,不必細想。

南柯站在洞外,堅決不肯進去。

南金寶也沒有強迫它:“真是太嚇人了,那到底是誰啊和爸爸還有點兒像?”

南柯:“可能是哪個不熟的親戚吧。”

“奇怪的親戚。”南金寶得出結論,還問了一句:“他們沒有追過來吧?”

南柯認認真真的探頭看了看:“放心吧,沒有。”

南金寶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南柯早看出來南昌平不靠譜,沒想到他能這麽不靠譜,現在就是想追,估計也過不了。

唉!

柯柯大大王早就提醒過了,這裏很危險的,一個個的也不上點心兒。

南昌平——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唾棄他。

……

幼兒園放學還是很早的。

豐奶奶坐著公交去接孫子,拒絕了想一起去的陳澄。

理都沒理說他去的豐爸爸。

看出點兒什麽的陳澄推了豐爸爸一下:“快去,沒理你也不算拒絕,你跟過去看看,好好表現一下。”

豐爸爸也想:“可是我沒錢啊,做公交得要錢。”

“豐爸爸,”陳澄嚴肅道,“不要因為區區一塊錢就放棄自己的任務!你要努力克服困難啊!”

豐爸爸:……

豐爸爸艱難發問:“這,這個怎麽克服啊?”

陳澄:“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麽來的嘛?”

豐爸爸:……

豐爸爸呼哧帶喘的追著公交車,邁開雙腿努力奔跑,在此刻任誰也不能質疑那父愛的力量!

除了他自己,豐爸爸錘著沉重的雙腿,重新理解了一下什麽叫父愛如山。

他現在的腿,比兩座山都難搬。

留在奶奶家的陳澄也沒閑著,四處看著試圖搜集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老舊家具,大頭電視,四處都是生活的氣息。

看著應該不是很富裕,衣櫃裏的衣服都很舊。

豐收房間的衣櫃裏有些明顯很大的衣服,是近幾年的款式,不像是豐爸爸小時候的,也都是舊的,可能是誰家不要了送給他的,但是現在他穿著還不合適,所以先擱置了。

鞋子也是有大有小的。

豐奶奶的衣物要更舊一些,放在上層的背心已經穿的又鬆垮又薄透了,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撕出條大口子。

不過奇怪的是,櫃子裏還有幾件裝在袋子裏的新衣服,商標都沒摘。

碼數和款式都是老太太的,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穿,反而放到了最下層。

除此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

最多就是牆上貼著幾張畫,有的畫上還粘著小紅花,都很稚嫩,看起來應該是豐收畫的。

“這孩子有點東西呀。”

陳澄注視著正中央那副卡通人物的畫。

還挺像,就這手藝很多大人都畫不出來,要是有條件沒準兒可以做個美術生。

不過可惜了。

陳澄是知道豐家的經濟條件的,最多隻能提供給兩個孩子最普通的生活。

不至於太過寒酸,但也沒有富裕的錢,學習這種事大概率隻能靠自覺,補課的話應該是補不起的。

大多數普通人的夢想都是用來做夢和放棄的,除非這個夢想不止不用花錢,還能賺錢,或者這個夢想是父母的願望。

陳澄回憶了自己最初的夢想。

她還挺幸運的,她的夢想是成為捉妖師,恰好,這個夢想也是父母希望她做的。

沒什麽特別的。

陳澄聽見有說話的聲音,就趕緊退出了豐奶奶的房間,回到外屋坐好。

豐奶奶對豐爸爸很冷漠,但是豐收看起來還挺熱情的,一直很熱情的問著:

“爸爸你怎麽來啦?媽媽怎麽沒來?爸爸你什麽時候回去。”

豐爸爸累的像頭驢,蘿卜都沒吃上一口,就被兒子緊著往外頭攆。

他真的有些懷疑,他是親的嘛?說好的軍大衣呢?為什麽他穿在身上,整個人都涼了半截?

豐奶奶:“是啊,這兒也沒啥事兒,你趕緊回去吧。”

豐奶奶終於對豐爸爸說了一句話,內容成功的讓他剩下的半截也涼透了。

豐奶奶沒有注意到兒子臉上那無比淒迷的表情,拉著豐收去跟陳澄說話:

“陳老師,這就是我家豐豐。”

又扭頭道:“豐豐,這是奶奶跟你說的,你爸爸給你找的家教老師。”

豐收很開朗的說道:“陳老師好。”

“好,豐豐小朋友也好。”陳澄摸了摸豐收的頭,內心同情了豐爸爸一秒,就伸出手道,

“豐豐可以跟老師聊聊天嘛?老師給你講一講接下來我們的學習任務。”

豐收看向奶奶,豐奶奶點點頭。

於是倆人就手扯手到裏屋去了,陳澄還不忘給豐爸爸使個眼神,讓他去和豐奶奶聊去。

逐個擊破,解開心結,然後快樂回家。

這是陳澄製定的作戰計劃和南家那邊大同小異,區別在於,這邊的執行人至少比南昌平靠譜一點兒。

豐爸爸厚著臉皮跟在老太太身後走來走去。

豐奶奶從櫃子裏的雞蛋筐裏拿了雞蛋,又去抱柴禾。

豐爸爸縮頭縮腦的像個蠢孩子一樣追著問:“媽,我能幹點兒什麽?”

豐奶奶點著灶台前的東西,擺擺手道:“你回家吧,別浪費我家的飯。”

豐爸爸:……

等陳澄一無所獲的出來,就看到豐爸爸一無所獲的蹲在門口,喃喃自語著:“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可憐兮兮的樣子,像隻無緣無故被踹了一腳的落水狗。

但這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雖然相處時間很短,可陳澄感覺這個老太太不像是個不講理的人,至少不是個控製不了自己脾氣的人。

很多人都講究個家醜不可外揚,無論多想抽孩子都會等客人走了再說,何況豐爸爸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又不是小孩,正常情況下作為母親是肯定會給他留足麵子的。

除非有什麽原因,讓她連表麵工夫都不屑於做,要麽是對客人不重視,要麽就是真的有很嚴重的問題。

後者,為了避免客人多心,詢問的話,多少是會說一些的。

陳澄假裝尷尬的去找老太太,委婉的詢問對方是不是在生氣她突然上門沒有打招呼之類的,又做出要走的樣子,很成功的撬開了老太太的口。

“沒有的事,陳老師你可不能走,踏實待著,你要是不著急,今兒就住著兒。

我一個老婆子也沒什麽文化,字都識不全,豐豐還得你費心,你什麽時候來我們都高興。

要走,讓他走。

也不怕老師你笑話,我那兒子挺大個人了,就是個窩囊包,什麽事兒都做不了主,當個爹都當不明白。

倆兒子,大兒子生下來,說要賺錢,把孩子扔下就跟媳婦走了。

說是忙,不方便帶孩子,日子也苦,這這那那的,我也說不過他們。

尋思著等孩子上小學了,怎麽也能給孩子接過去了。

誰想到啊,大的這個都沒管明白,又弄出個小的來,大的小時候我一說讓他們接孩子城裏就這個不行,那個怎麽樣的。

等到了小的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前幾天我說讓他們接大的去,你猜人家怎麽說,說是倆孩子看不過來。

看不過來下崽子的時候想啥呢?腿一撇生完了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想起來自己看不過來倆孩子。

那小的現在也兩三歲,大的都六七歲了,也會自己穿衣吃飯,那怎麽就看不過來呢?

他媳婦是怎麽說怎麽有道理,這個窩囊廢屁都不敢放一個,問就是孩子都是媳婦操心多,他沒理說去。

那他就不會多操心點兒?這不是他的種?

還說什麽不讓我跟他媳婦吵吵,那是我跟他媳婦吵吵?我倒是想跟他吵吵,他放屁嘛?那不淨讓他媳婦當前鋒了。

逢年過節的回來一趟,屁股沒捂熱又要走,孩子眼巴巴的盼著,他們拿幾件別人給的舊衣裳就給打發了,還得顯顯孝順,假模假樣的給我買套新的。

我用他們跑我這顯眼來?我還能活幾天啊?穿的再新再好,一咽氣也是燒了撇了,白糟蹋。

我這老婆子打從年輕就沒穿過好的,現在穿不穿都不要緊,這張臉,這個樣子,再怎麽捯飭也跟過去不一樣。

這孩子呢,還要好些年才能長大,有爹有媽的,幹什麽活的跟沒有似的?

他們是覺得,這個孩子跟他們不親,沒生在他們有心思養孩子的時候,這不是孩子的錯,是有些人喪良心,我生出了窩囊廢,王八蛋!

再好的孩子,他也不配給人家當爹!”

老太太罵的鏗鏘有力,唾沫橫飛,看著恨不得伸長了脖子,一口啐到門外的人臉上。

這一句一句的,罵的陳澄都想給他一拳,問問對方是怎麽當的這個爹。

有些事就是都有難處,但是豐爸爸豐媽媽選擇了最簡單的逃避難處,大號沒有廢,但是他們想重開一個貼心的小號。

他們想要重新開始,而豐收和豐奶奶卻代表著過去。

“他不想要這個兒子,我們豐豐也不要這個爹,我這個老婆子是看著孩子長大的,隻要我還在就能一直護著他。”

陳澄:……

活著未來有很多種可能,死在最快樂的時候也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陳澄知道作為捉妖師她應該怎麽選,但是不知道作為一個人應該怎麽選,她想起來了一點兒關於曲小蘭的事。

那是個很好的孩子,不出意外或許以後也會成為一個捉妖師,她聽著捉妖師的故事長大,本不該做出那樣的決定……

可那是她想要的……

……

曲不彎狗狗祟祟的藏在床底,偷窺著南家人。

夢裏的假爸爸正抱著南金寶和南柯,聽南金寶繪聲繪色的講著遇到的奇怪叔叔。

耐心而溫和,受限於南金寶這個夢主人,所以說不出什麽特別有用的建議,可情緒價值提供的很好。

還摸著兩個孩子的頭說:“那下次爸爸陪你去遊樂園好不好?如果再遇上壞人,爸爸就抓住他送到警察那裏去。

柯柯也一起去,姥爺給你們堆一個大大的城堡。”

假媽媽笑眯眯的:“要去大家都去,把婷婷姐倆也帶上,都是孩子嘛。”

“好!”南金寶興奮的挪了挪屁股,“媽媽也一起,我聽班裏的同學說,她媽媽也是爸爸的孩子,所以媽媽也是爸爸的孩子。”

南柯表情疑惑:“什麽孩子?誰娶了自己的女兒?”

南金寶:“就是那個誰,不是女兒,就是她爸爸老是叫她媽媽寶寶。”

南柯:“那叫她什麽?”

南金寶露出回憶的神色,然後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啊,她爸爸叫她小電燈泡。”

南柯:“她會發光?”

南金寶:“她說她不會,但她爸爸老說她很亮。”

“很亮?很漂亮?”南柯試圖理解。

南金寶一本正經:“是很漂亮,她的腦袋還很香,我坐在她後麵,總能聞見香味兒,有次蜜蜂趴在了她頭上……”

南金寶說到這兒表情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南柯:“然後呢?”

曲不彎伸長了耳朵。

“然後蜜蜂給了她一個大包,”南金寶沉重道,“她哭的很大聲,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那個香味了。”

一代香妃,就此隕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