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欄院,邊房裏,麻公公站在通鋪邊上數落我。

“真是個十足的蠢貨!若是老老實實當差,興許到了年紀,還能被放出宮去,現下,你連後宮也別想踏出去一步,你此生的結局隻能是做一輩子最低等的粗工太監老死宮中!”

“你小子命倒是挺大,今日要不是太後在靈淨寺,宮裏忌殺生,你就不是八十板子,隻怕是八十廷杖直接杖殺!你要找死別連累別人,害老子罰俸三月!”

麻公公罵完摔門出去,這會兒還是幹活的時辰,邊房裏就剩我一人。

我把臉埋在蘆花枕頭上,好一會兒,稍動了動,屁股上痛感便蔓延全身。

另有地方傳來無法忽視的撕裂痛感,我拉開褲腰看了一眼,腿間一道殷紅血跡蜿蜒順著大腿往下淌。

三個月前在淨身房,像畜生一樣被捆著取過家夥的地方,縫合的創口被打裂了。

古代醫術並不發達,即便是最專業的淨身師傅也不能保證淨身後的創口一定會愈合,淨身的少年們又多來自貧苦家庭,營養不良身體弱,淨身房裏,多的是因為流血過多,或者傷口感染而死的少年甚至幼童。

我咽了咽幹澀的喉嚨,找了塊布抖著手按上,側躺在**,看著透著亮光的紙糊窗戶,腦子裏有點兒發空。

及至入夜,陸續有人回來。

“謝二寶,聽說你今天逃出宮去了?膽子挺大啊。”

“怎麽想的?淨身後再出去難道還能過得更好不成?”

“謝二寶?咋不說話?”

有人過來搖我肩膀,我閉著眼睛裝睡。

“老天……你被子上怎這麽多血?去叫麻公公!”

不一會兒,麻公公來了,又有人告訴他我發燒了:“是挨板子起的燒,還是風寒了?別傳給了我們。”

屋子裏眾人一靜。

麻公公掀開我被子看了看,複又蓋上,沉吟片刻,道:“謝二寶,還能走嗎?能走的話自己回去冷宮吧,那兒清淨適合養病,監欄院也沒人有工夫照顧你。”

“能。”

我求之不得,從通鋪上爬起,穿了外服在一屋目光裏走了出去,腳步虛浮頭昏腦漲扶著牆往冷宮走。

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太監追了出來,黢黑的臉,怯怯的不說話,隻往我手裏塞了一個小紙包,我聞出來是藥味。

我看著他黑白分明的單純眼睛,很想給點兒蝦須糖或者香糖果子他吃,但現在身上什麽也沒有了,磨喝樂、綠豆糕、蝦須糖都落在了宮外,那三個小孩也不知道如何。

“我用不著,我是大人,身體好,太監受傷很難用上藥……你自己好好收著。”我把藥遞還給了他,輕聲道,“在我們那兒,你這麽大的孩子應該在學校接受九年製義務教育,而我這麽大的,一般在上大學,賴床翹課打遊戲……我是個音樂生,男高音,你知道Vitas嗎?我偶像。”

他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我。

我有點兒想給這個小朋友露一手,但又怕一嗓子嚎出來被裏麵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古代人衝出來打死,還是算了。

“我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從一個……沒有太監的地方來的,是外星人,這秘密就告訴你一人。”我說。

他看起來很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我轉身走,正是上燈時分,各宮逐漸泛起燭光來,我踏進無人無光的冷宮,摸進耳房倒在**,閉上眼舒了一口長氣,終於不用睡那擁擠的通鋪了。

躺了一會兒,渾身發冷,有些打擺子起來。

又覺得還是該做些什麽,循著記憶從櫃子最裏的夾層掏出了一大遝不知道誰藏在那兒的紙錢。

我一邊往盆裏扔紙錢一邊隨口哼歌。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祭奠我死去的嘰嘰……”

“禁中不許私下燒紙祭拜,你這狗奴才膽子挺大,在祭誰?”

忽然外麵傳來一道低沉冰冷不近人情的聲音,房門被踢開,修長身影裹著夜風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