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遠搖下車窗,窗外吹進一陣涼爽的微風。他點上一支煙,藍白色的煙霧飄向窗外。

現在是晚上十時零五分,從方雨家小區門前返回,到西望街邵懷玉租住的公寓處,開車約二十分鍾,十點半前可以到達。這正是李修遠想要的時間點。他計算好時間,發動車輛,調轉車頭,向後街方向駛去。

深夜的都市,漸漸從喧囂中平靜下來。售賣夜宵的人們推著便於機動的餐車,見縫插針的開始了營業,從忙碌中終於閑下來的人們,三三兩兩的站在夜宵攤前。

李修遠想起案卷裏記錄:邵懷玉在駱漢被殺當晚,與駱漢一道從夜總會出來,路上也是吃了夜宵,再回西望街那條小巷的公寓中。

想到這裏,李修遠腦海中的邵懷玉與駱漢,與路邊攤的人們竟然有些許重合,也變得鮮活起來。

也許當晚,他們也如這些三三兩兩的人們一樣,守候在夜宵攤前,如情侶般相擁著,他們怎麽能想到,一小時後,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災難。李修遠不禁唏噓感歎。

他決定還是先到夜總會門前,再從那裏出發,按邵懷玉所說的路徑,重走一遍。盡最大可能重現當晚邵懷玉與駱漢的經曆,在心理和行動上去感受,去發現。

二十分鍾後,李修遠站在那家夜總會門前。

夜總會的門前,不時有打扮入時的女子陪著男人鑽進出租車,揚長而去。看來,駱漢被殺一案,絲毫沒有影響男人們在夜總會尋歡作樂的決心和勇氣。

李修遠看了看表,時間指向晚十點三十分。確定時間後,他開始沿後街向西望街方向走去。

兩小時前,與方雨同走這條路時,路上行人如梭,兩人在行走時,盡量避著人群。而現在,街麵上早已冷冷清清,除了堆在夜總會門前等客的出租車,連路麵行駛的車輛也稀疏起來。

李修遠穿過馬路,轉入西望街。

西望街與後街的路口有一近似環形的城市雕塑。雕塑前的小片空地上,支著幾個夜宵攤。這應該就是邵懷玉與駱漢當晚吃夜宵的地方吧,李修遠想。

他不自覺得駐了腳,多看了幾眼。

三個攤位,第一個是做煎餅果子的,攤前圍著三個人;第二個是下麵條、水餃之類,攤前也有幾人等著打包;第三個是炒菜攤,攤子上擺滿了已經配好的菜,用保鮮膜封在盤子中,隨時準備下鍋加工。攤前還擺了四張折疊桌,配了塑料凳。有兩桌客人正喝著啤酒聊著天。

炒菜攤後一男一女兩個人在忙著,三十來歲,看起來是夫妻。男人瘦削,煙熏火燎地炒著菜;女人胖嘟嘟的,忙著打下手,並招呼客人。

邵懷玉說,他們吃夜宵花了大約半個小時,那麽應該是吃了炒菜吧,李修遠想。

不覺間,他來到炒菜攤前。

“先生要吃點什麽?”胖女人熱情地招呼,手指著攤上拚好的菜肴,“好吃不貴,正宗安徽菜。”

“嗯——”李修遠沉吟片刻,說,“隨便弄兩個蔬菜吧。”晚上他已經吃了兩頓,實在沒有味口,隻是想要多呆一會而已。

“好來,那您先坐,馬上就來。”胖女子審視著攤位,挑了兩個蔬菜,交給瘦男人。

李修遠沒有動,站在攤位邊,點上一支煙,慢吞吞地說:

“大姐,生意不錯吧。”

“還行,將就過日子。”見李修遠還坐在攤位前,胖女人抬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平時願意搭訕的客人並不多,更何況是個樣貌俊朗的帥哥。

“聽說,前段時間這附近發生一起凶殺案……”李修遠聲音不高,故意放慢語速,一邊觀察著胖女人的反應。

聽李修遠這麽一說,男人手中的勺停了一下,條件反射似地瞟了李修遠一眼。

“這事已經很久了。”胖女人用冷漠地語氣說,手上一刻不停。

算下來,案發到現在也有好幾個月了,對於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來說,好幾個月,要發生多少事啊,記憶中確實有遙遠的感覺。

“是的,滿久的。”李修遠附和著,又不顧女人的煩感,繼續說,“我聽說被殺的男人,當晚在這吃的夜宵?”

女人徹底將手上的活停了下來,或許是李修遠對此事的打聽,引起了她什麽不快的記憶,她警惕地上下打量李修遠半晌,然後遲疑地問:“你是——”

“我也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哦,”女人鬆了口氣,“我還以為又是那裏出毛病了。”她重新忙起手裏的活計,“這事警察已經來問了許多遍,弄得我們差點飯碗都砸了,你說倒不倒黴。”女人恨恨地說。

看來是問對人了,李修遠心裏暗喜。

“這麽說,那晚他們確實是在這裏吃完飯再回去的。”李修遠不理女人的埋怨,抓住話頭不放。

“呃,沒錯,他們也算是常客,在我們這吃夜宵的回頭客很多。”女了說著,對自己小攤的吸引力頗具自信地說。

“常客?”李修遠輕聲重複道,如果是常客的話,說明駱漢與邵懷玉兩人的親密關係遠不止嫖客與妓女那麽簡單。

“對的,隔三差五的過來。女的一看就是小姐,男的算是她的姘頭吧。”女人的嘴吧也不客氣。

坐在小桌邊的兩位客人,聽她這麽說,轉頭煩感地看了她一眼。他們是一位俗豔的女子和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正依偎在一起聊著什麽。

胖女人被他們一瞅,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脖子,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得罪到了客人。她白了李修遠一眼,把這得罪人的罪責都怪到了李修遠身上。

李修遠歉意地笑了笑,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那他倆當晚有什麽不一樣嗎?”他故意壓低聲音,免得再招致其他客人的不滿。

“菜好了。”胖女了接過她男人剛剛炒好的菜,“你是打包還是在這裏吃。”

“嗯,打包吧。再給我炒個雞肫。”李修遠隨手點了個菜。

“要不要辣?”

“微辣就行。”

胖女人從攤位上撿起菜,遞到她男人手裏。

這時又來了一對情侶,女人小鳥依人的靠著男人的肩膀,簡單明了的點了幾個小菜,然後坐到小桌邊去了。

李修遠等胖女人招待好客人,接著問:“大姐,我還是比較好奇。”

“好奇什麽?”她好像忘了李修遠剛才問的話。

“就是前段被殺那男的。”

“嗯。”

“那晚在你這裏有什麽不一樣嗎?”

“什麽叫不一樣,不就是吃夜宵嗎。”胖女人明顯地表達出厭煩,“你的菜好了。”胖女人把幾個菜打包裝到馬夾袋中,放到李修遠麵前,說了個價格。

“再給我來個豆角。”李修遠還是沒有走的意思,他又點了一個菜。

胖女人這下明白了,這位帥哥不打聽明白是不準備走了。她看了眼忙著為新來客人炒菜的老公,猶豫一下說:“算了,你也別點菜了,想知道什麽,你問吧。”

“嗯嗯,謝謝大姐。”李修遠連忙道謝,“大姐,你覺得那兩人關係怎麽樣呢?”

“關係啊,”胖女人的眼光投向空中,沉吟片刻說,“還不錯吧,每次看到都摟摟抱抱,打情罵俏,反正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那天有什麽不一樣嗎?與平時相比。”李修遠重複他問了幾次的問題。

“要說不一樣嗎,也沒覺得與平時有什麽不同。”胖女人撓了撓頭,皺著眉說,“就是那天那男人手裏提了個包,挺顯眼的。”

“包?”李修遠雙眉一挑,兩眼放光地問。

“對,大概這麽大。”女人用手比劃著,“單肩的。”

“少說兩句。”炒菜的男人遞過一盤炒好的菜,“別沒事找事,上菜去。”男人嗬斥自己的女人,不忘瞪了李修遠一眼。

李修遠知道自己該走了。他丟下鈔票,看了下表,差不多在這攤位前待了半個小時,也正和邵懷玉與駱漢在此吃夜宵的時間相似。

“一個包?”李修遠心裏念叨,看夜宵攤女老板的比劃,單肩男式挎包和書包大小相似。

“裏麵會裝什麽呢?會不會與當晚的凶殺案有關係?為什麽警方案卷裏沒提到這麽一個包?”

一連串的疑問出現在李修遠的腦海中。

李修遠一麵思索著一麵向西望街邵懷玉租住的公寓處走。

走回到那個改造成出租公寓的弄堂前,李修遠看了下表,十一時二十三分,與邵懷玉所說相差無幾。

他記得案卷裏記錄,公寓管理員在當晚十一時二十五分見到邵懷玉與駱漢兩人進入的樓道。至少到現在,邵懷玉的話驗證下來,都是事實。李修遠心中信任的天平,更向邵懷玉傾斜了。

弄堂鐵門後的木屋依然亮著燈。李修遠輕車熟路的走到木屋前,伸頭看了一眼,胖胖的管理員正坐在椅子裏打瞌睡,麵前的電視不知道在播著什麽看不懂的節目。

李修遠敲了敲玻璃窗。

管理員一驚,奮力睜開眼睛,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鍾,長長籲了口氣,準備再合上眼睛。

李修遠又敲了敲窗:“師傅,開下門。”

管理員這才確定是有人在喊門,“誰啊?”他厭煩地應了一聲,不知是哪個不知趣的攪了他的美夢,他在心裏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