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李修遠長長籲了口氣,好像這個問題壓在他心裏很久了一樣。他下意識地摸了下口袋,又抬頭看了眼方雨,手又放了回去。

“抽吧,以後再慢慢戒掉就是。”方雨看出李修遠想抽煙,她知道抽煙的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會有這樣的習慣。雖然臉上流露出不悅,她還是主動提出允許李修遠先抽一支,但也對今後提出了要求。

李修遠尷尬地笑了笑,最後還是忍不住拿出一支香煙,一麵說:“感謝方檢察官理解,暫且先讓我‘點燃無窮智慧’一次。”一麵點燃,狠狠地吸上一口,仿佛是對身體從早上至現在沒有抽煙的補償。

“別耍貧嘴了,抽不抽是你自己的事,身體可自己的。”方雨眼睛看向別處,“現在可以說說正事了吧。”

李修遠將煙吐向空中,一臉享受的表情。

“我們往天文博物館那麵再轉轉,邊走邊聊。”

“嗯。”

兩人並肩沿來時的路,不緊不慢地向回走去。

香煙解去李修遠因暑氣帶來的煩躁,他調整好情緒,一臉正經地說,“禦園小區這個宅男,不願意出庭作證,這是個問題。”

“他願意出書麵證詞也可以啊?”

“關鍵的問題是,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存在,你懂的,偷窺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李修遠皺著眉,又吸了一口。

“這,這……”方雨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思忖片刻之後,她接著說,“根據法律規定,對於知情人是有義務出庭,證明事實的。”

“你說的沒錯,但前提是‘知情人’,如果強迫他作證,他直接否認自己知情,那也就沒有這個義務的吧。”

“嗯——”

好像這個問題進入了無解的狀態。

“沒關係,我再想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既然讓我發現了他,那總有辦法讓他這個證人出庭的。”李修遠安慰似地說。

方雨瞅了李修遠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經過教堂南邊的空地,下一個斜坡之後,再沿右邊的路上坡就是天文博物館的入口了。

天文博物館改建自舊的天文館。新館在稍低點的山腰位置,建成之後,舊的設備和館舍直接就改造成了博物館,用來科普。據說從這個天文館裏走出了好幾院士級的天文學家。這裏也是國家天文科學重要的一個測控點。

兩人來到博物館入口前,李修遠緊走幾步,趕到前麵,買好票。

李修遠把票遞給了入口檢票的阿姨,阿姨看也沒看就向他倆揮了揮手,讓他們進去。李修遠錯愕了一下。守門阿姨的舉動讓他有種買不買票都無所謂的感覺,絲毫沒有顯示出他殷勤買票的價值。

“嘻嘻,這裏主要是教育基地,買不買票基本靠自覺。”留在入口處等著的方雨看李修遠的表情,忙給他解釋,“不過我們成年人應該要買票的。”

李修遠臉上流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他把票往口袋裏一揣。兩人沿著自然石鋪成的上坡路,肩並肩不緊不慢地往博物館裏走去。

“除了證人出庭的問題,還有什麽嗎?”方雨問道。

“還有嘛——”李修遠沉吟片刻,接著說,“我還要再找下邵懷玉,確認她從公寓返回夜總會的方式,是徒步,還是乘車,或是其他,有沒有相關證據。隻有精確算準了她的時間,她的不在場證據才能成立。”

兩人繼續向前,左轉一個向上的台階之後,走進博物館的展廳。房子老舊,但卻自帶著一種古樸的風格。

“開庭的時間也臨近了,你準備什麽時候和檢方溝通啊?”方雨走到一副天文學家的掛像前,看似漫不經心的說。

“哦,我知道,這個事我也一直在考慮。”李修遠鄭重其事地回答。

方雨表麵的漫不經心,其實是一種溫和的提醒方式。

邵懷玉涉嫌的是故意殺人罪,與之前李修遠和方雨第一次交鋒時的那起案件性質差別很大。那起打架鬥毆的案子,即使檢方勝訴,被告人被判了刑,因為是初犯,後果輕微,基本也會以緩刑的方式執行。而這一次,邵懷玉敗訴的話,極有可能麵臨死刑的裁決。

因此,在辦事案件的程序上,控辯雙方都是慎之又慎,深怕被對方抓住程序上的破綻,讓本方陷入被動。

“你覺得什麽時候比較好呢?”李修遠望向方雨,求助似地問。

方雨抿嘴笑了笑,臉上流露出為難的表情,猶豫片刻之後說:“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李修遠看著方雨,他發現方雨微笑的時候,嘴角兩邊會有淺淺的酒渦。

“案子不是你辦理的,沒問題的。”李修遠鼓勵道。

“總有一種當叛徒的感覺呢。”方雨無奈的搖了搖頭。

兩人繼續向前,來到一個球形屋頂的大廳,大廳中央地麵是一個直徑六米左右的轉盤。轉盤上一台巨型天文望遠鏡,望遠鏡朝向天空,透過可以打開的球形屋頂,探測宇宙的奧秘。望遠鏡的目鏡對著一個皮質坐椅,皮革早已老化斑駁,但可以看出因為長期使用而磨損的痕跡。

“其實……”李修遠看著方雨,欲言又止。

“怎麽?”方雨扭過頭,兩人目光交接。

“不知道我該不該說。”李修遠將目光投向了望遠鏡方向。

“有話就說唄,大男人還婆婆媽媽的。”

方雨說話中有意無意地露出些嗔怪的味道。

“好吧,那我就班門弄斧一回。”李修遠清了下嗓子,“方雨,在這架望遠鏡前,你有什麽感覺呢?”

“那還用說,”方雨兩手在腰後相握,伸直胳膊,仰頭順著望遠鏡的指向,望向天空,像是背書似的說,“到了天文館才知道,宇宙浩渺無窮,我們人類是多麽渺小。”

“同樣的道理,在法律與正義麵前,我們作為法律人,是不是也同樣渺小呢?”李修遠不失時機地接上方雨的話,他靠著保護天文望遠鏡的柵欄,雙手抱在胸前,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

方雨收回視線到李修遠身上,“噗哧——”,她禁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李修遠頓時覺得手足無措,他站起身子,低頭上下打量自己,確認自己身上並無不妥,他抬頭望向方雨,目光疑惑,仿佛在問,“怎麽了,我哪裏有什麽不對嗎?”

方雨隻是笑,也不言語。李修遠的莫名和手足無措讓她笑的更歡了,彎了腰簡直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方雨誇張的動作,引起了其他遊客的注意,遊客們的側目,讓方雨收斂了笑容。她匆匆走到李修遠身邊,拽了下他胳膊,向大廳出口走去,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

李修遠在方雨的“牽引”下,機械的走出望遠鏡大廳。

“丟人了,丟人了。”方雨小聲嘀咕著,雙手掩麵,像是犯了錯。

“沒事的,大家覺得你可愛吧。”李修遠安慰著,“剛才你笑什麽,我還是沒弄明白。”他傻傻地問。

過了好一會,方雨調整好呼吸,說:“走,到外麵我和你說。”

兩人順著大廳外的回廊,出了展廳。展廳外一塊點景石臥於樹下,上麵刻著天文館的名子,點景石邊立了一個石標,上麵寫著“標高99.8米”。

“修遠,你看,這山的高度還不到一百米啊。”方雨興趣盎然地走到石標旁,指著它說,“感覺好像爬了很高的樣子。”

“你還沒告訴我,剛才笑什麽呢?”李修遠不為方雨轉移的話題所動,抓住讓他疑惑的問題不放。

方雨回過頭瞅了李修遠半晌,最後像是放棄抵抗似地籲了口氣說:“好吧,其實剛才吧——,嗯哼,”她又清了下嗓子,接著說,“剛才你說宇宙與人生那一段的時候,讓我感覺——”說到這裏,方雨禁不住又要笑了,仿佛李修遠抱胸說話的畫麵又浮現在她眼前。

“到底怎麽了啊。”李修遠更是莫名其妙了,“我那樣子是不是很搞笑啊。”

“不是不是,”方雨忍住笑,連連擺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很嚴肅,很認真,很有學者風範。”

李修遠終於明白了,剛才自己的樣子是怎麽回事——“學究氣”太濃。不合時宜地表達方式,但也不至於惹得方雨笑地前仰後合吧,李修遠想。

“我還是不明白。”李修遠微皺著眉,瞅著方雨。

“好啦,”方雨如同小兔子般,一下跳到李修遠身邊,“俯耳過來。”

李修遠微微伸出頭去,側耳朝向方雨。方雨湊到他耳旁,一手攏在嘴邊。

這時的李修遠隻感覺到一股清香包圍著自己,讓他喘不過氣來,明顯的心跳加速,仿佛可以聽到自己“呯呯”的心跳聲。

“其實,你那樣子挺可愛的。”

說完,方雨逃也似地跳開了。

李修遠身體僵硬地立在那裏,半天沒回過神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方雨已經沿著向下的斜坡,走出十來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