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到家時,屋內傳來一聲玻璃器皿碎地的聲音。
蕭楚不知道是誰摔的東西,慌忙掏出鑰匙對準門鎖,緊接著就是他媽媽蕭如憶淩厲且刺耳的笑聲。
“你以為我想變成這樣?蕭如情我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從小到大都萬千寵愛於一身的!”
蕭楚摒著呼吸拉開了門,他媽估計又喝了不少的酒,靠的遠遠的都能聞到身上濃烈的酒味,如果說平日裏還有些美人芳華的影子的話,那如今這個衣衫不整,兩眼發紅的女人,和街邊那些瘋子沒什麽兩樣。
蕭楚靜靜的關上了門,在蕭如憶和他爸爸沒離婚的時候,他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隻不過白雲蒼狗,故事的主角換了一個人而已。
蕭如情理解不了自家姐姐的歇斯底裏,她本能的想去辯解,結果一轉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蕭楚,她用一種類似於責備的眼神重重的看了蕭如憶一眼,似乎在責怪她為什麽要在孩子麵前發這種火。
蕭如情走到蕭楚麵前,想去把外甥的耳朵捂起來,但是這半年蕭楚就像是瘋了一般的長高,她都不用彎下腰,隻要抬抬手,就能碰到對方的耳朵。
蕭楚不著痕跡的躲過去,壓低了聲音問小姨:“喝了多少。”
蕭楚的聲帶偏向成年人,讓人聽著有一種天然的安心感,但是蕭如情習慣把他當孩子看待,卻忽略了他早已不是孩子的樣子,她猶豫的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回答道:“三瓶啤酒二斤白酒,兩個兌在一起喝的,真讓人擔心她的身體……蕭楚,你想不想去海南讀書,那裏一年四季都是夏天,比海港還要暖和,小姨現在離婚了,在那有自己的房子,你要去的話不會覺得拘束的,轉學的學校我也幫你打聽好了,到時候直接去就好了……”
“跟她走,跟她走,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你們都走!”蕭如憶又笑出了聲,常年喝酒毀了她原來的嗓子,像是有一麵破銅鑼被人鉚足了勁敲一樣,她冷冷的指著蕭楚:“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跟她走!”
蕭如情理解不了自己的姐姐,都說虎毒不食子,無論一個女人怎麽過分,但在麵對自己孩子的時候總是帶了柔情的母愛的,可在蕭如憶的身上,她卻一丁點也沒有看見,看見的隻有從蕭楚父親身上嫁接到蕭楚身上的怨恨,還有對現實生活的逃離。
她這次來,是想帶蕭楚離開這的。
女人到了年齡,生殖衝動總會讓她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可蕭如憶被醫生診斷終身不孕,丈夫也因此而離婚,她便想著把蕭楚接到自己的身邊,一母同胞的姐姐生的,又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總比去福利院領養的要更貼心些。
更重要的是,她也於心不忍再看著蕭楚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
蕭如情再也看不下去了,將蕭楚擋在自己的身後,隔絕了這對母子兩隔空相望的視線。
“我不走。”蕭楚淡淡的說道,順便走出了蕭如情的阻隔範圍:“我哪都不想去。”
他哪都不想走,不想離開海港,不想轉學,不想離開這個家,更不想離開景上。
蕭楚點到為止,沒有更多的去說些什麽,他也不用再多說什麽,時間的痕跡在他身上很明顯,一個堅定的眼神就足以讓人卻步。
蕭如情一慎。
家裏的門鈴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蕭楚以為是蕭如憶鬧得動靜太大,驚動了隔壁的鄰居,結果一開門,正對上氣喘籲籲的景上。
她大概是一路跑著過來的,臉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
若換作平時,蕭楚一定對她的出現很欣喜,可今天,很明顯,不是一個好時候。
隻可惜他的門隻開了一線,正好夠阻隔她看到裏麵的畫麵,蕭楚站在門裏,有些戒備的看著她:“有事嗎?”
蕭楚不想讓景上看到他家裏的這個樣子。
哪怕他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態,他也不想讓自己喜歡的女孩知道。跟隨男孩身體開始日漸茁壯的自尊告訴他這實在是太難看了。無異於將自己的傷疤一層一層的扒開展示給別人看。
真的是……太難看了。
景上看到蕭楚的神情起先也是一頓,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從自己的書包裏抽出一張邊角有些皺掉的同學錄。
她是從家裏跑出來的,到家的時候陳老師正在和首都那邊的學校打電話,對方要求盡早轉學,她本以為陳老師沒有提這檔子事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沒想到父母隻是沒當她的麵提起罷了。
明天與離別不知道哪個先來,景上當機立斷的決定拿同學錄給蕭楚,這樣無論什麽時候走,與對方終究是能續得上緣分的。
蕭楚從景上手裏接過同學錄……他甚至都沒有細看自己手裏接過的是什麽,他隻想讓景上趕緊離開,他怕蕭如憶又發酒瘋胡亂說話,他怕蕭如情當著景上的麵說讓他隨自己一起去海南,他怕……
他怕太多了,所以蕭楚將手裏的同學錄匆匆一疊,疊成了兩半拿好,神情之中透露著些許的不耐煩:“還有事情嗎?”
有。
太多了。
比如你最近怎麽了?蕭楚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最近有些疏遠了?蕭楚我可能要轉學了,你以後一個人不要被人欺負了……
話到了嘴邊,都隨著那張一疊兩半的同學錄一起皺了。
興許是她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蕭楚沒了耐性,蕭楚低低的說了句“再見”就要關門,景上忙接上話:“星期五下午五點半!我們在學校後門見……”
最後一個字伴隨著門的“哐當”一聲,再也沒了回音。
打發走了景上,蕭楚再回到屋裏時,家裏的兩個女人顯些已經意興闌珊的歇了戰,蕭如憶壓根不在意蕭楚會不會隨著自己的妹妹去海南,或許說她根本就不在意家裏有沒有蕭楚這號人,而蕭如情則坐在背光的沙發上,嘴裏咬著指甲,探究似的看著蕭楚。
蕭楚不傻,他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一個是無所謂他走不走,一個是鐵了心的要帶他走。
不然蕭如情也不會待在海港伺候他伺候了這麽多天。
“蕭楚,我們談談。”蕭如情騰出位置,招呼蕭楚坐下,長時間的在海港已經消磨了她的耐性,蕭如情開門見山:“你在這是浪費時間你知道嗎?你馬上就要讀高中了,成績還這樣的話你這一輩子都會毀了,你媽遲早會再嫁,到時候你怎麽辦?誰供你上大學,別告訴我你可以自己供你自己,這個社會比你想象的要殘酷的多!”
少年咬緊了下頷角,表情是蕭楚臉上很少出現的堅毅。
蕭如情和她姐姐一樣,都是一頭繁茂且長的波浪卷發,隻是兩個人各有風情,如果說蕭如憶是慵懶頹廢的野玫瑰,那蕭如情便是欣欣向榮的向日葵,她理解不了姐姐的做事風格,更理解不了蕭楚為什麽不同意。
蕭楚的長相氣質其實是像蕭如憶的,那看起來有些過於顯山露水的五官,看似溫吞實則內藏鋒利的氣質,還有這打定了主意就很難回頭的性格……
蕭如情在心裏歎了口氣,默默的扔下一句:“我還會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如果你想通了什麽時候都可以和我說。”
末了蕭如情又加了一句:“小姨不會害你。”
即將跨入十月的海港就像是一座大型的蒸籠。
炎熱的酷暑剛剛過去,一團火似的太陽就開始假模假樣的藏在了層疊的白雲之下,秋老虎盡心盡力的散發著自己本能的職責,似乎打算要不惜一切代價的趕在涼爽的秋天到來之前將所有人都悶死。
教室裏的電風扇“嗚嗚”的吹著,像是一個用盡渾身力氣的老頭,拚命的榨幹自己最後的一點價值,講台上英語老師在講定冠詞的用法,其中有一個用法是要用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事物前。蕭楚心浮氣躁的做著筆記,聽到這裏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座位。
這周已經過去四天了,景上的座位還是空著。
她的書包,她放在課桌上的書還有文具,通通都空了。
想起來,自己最後一次見她還是那天在家門口,她看起來像是要說些什麽一樣,囁嚅了半天。
她說了什麽來著?
蕭楚努力去回想,卻發現自己那天壓根就沒有聽對方說話。隻記得……星期五什麽的……
景上好像還給了自己一張紙,那天不知道被自己揉到哪裏去了。
下課鈴如約而至,蕭楚快步追上英語老師的步伐,哪怕是這麽熱的天,“卡西莫多”也是一身黑的裝扮,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她有安全感。
“老師。”蕭楚站在英語老師的對麵:“您知道景上去哪了嗎?她已經請假超過兩天了。”
英語老師剛接手這個班不到兩個月,對班裏的人名還不算熟悉,乍一下聽到“景上”這個名字還有些反應遲鈍,愣了好一會才想明白景上是誰:“她媽媽給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說家裏有事情,怎麽,她沒和你說嗎?”
景上還真沒對自己說。
難道那天來自己家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等到下午剛放了晚學,蕭楚就往家跑去,那天景上打自己家電話的時候,他偷偷的把號碼給記了下來,蕭楚撥通電話後,等了兩個等待音,那邊就被人接起。
“你好。”蕭楚有些緊張:“我找景上。”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個低沉怪異的男中音壓低了聲音“喂”了一聲。
蕭楚去過景上的家裏,她家所有人他基本都打過照麵,但還真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聲音,剛尋思著要不要重複自己的話,那邊就率先繃不住了,景上在電話的那邊笑出了聲,少女清脆爽朗的笑聲像是山間的清泉,一下衝刷了蕭楚所有的陰霾。
“蕭楚,是我。”那邊笑了好久,總算停了下來:“你總算想起來找我了。”
景上的聲音似乎有一種能讓人放鬆的魔力,蕭楚那顆漂浮不定的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他笑了笑:“你怎麽這麽多天沒來上學?”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要搬家了。後天就走。”
電話那頭傳來虛虛的雜音,像是老鼠在啃食某樣東西的動靜,又像是一根線被“哢嚓”一聲剪斷掉的聲音。
“蕭楚?”對方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嗯,我在。”蕭楚強打起精神,回複道:“那你還會再回來嗎?”
“我的意思是回海港,回到一中。”
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