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結局上

那麽現在,無論發泄也好,懲罰也罷,她都會受之任之,因為這是她欠他們的。

紫珊想到這,苦笑著閉起了眼,未有半句求饒的話吐出,完全一副任憑發落的表現。

這樣的態度看著裴郡雪眼裏,心中的那些不忍繼續放大,再怎麽說她也是她的好姐妹,雖有尊卑之別,可情意卻早已遠過主仆之分,雖然,她也一度埋怨她為何這樣背棄自己,但卻沒有因此恨過她分毫,畢竟,都是她當初的允諾做下的因,才導致了後來的果!

所以,她又怎能一味的去怨這個也是很無辜的她,要怨也隻能怨世間多磨難,老天設下考驗,一再的捉弄他們。

而現在,她又如何眼看她被夫君如此記恨發落?她深知,她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背負了多年的不安與驚悸,也算是懲罰了,不該在最後的求贖中隻換來後半生的寥落難安,遂對著男人凝聲道:“她是有錯,也不可抹消,可我們難道就沒有嗎?若當初我沒有許諾她那件事卻沒有兌現,又怎會讓她因怨生恨?若你曾經能多信任我一些,又何故導致她一錯再錯,順著那第一步錯一次一次走向那條不能回頭的路?那麽,我們怎能隻去怨她,將所有的錯全部歸結於她一個人的身上?我們而是要檢討一下自己,做一番深刻的反省!然後,拋開一切怨恨,才是我們要做的。君豪,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許久沒出聲的哥舒無鸞動容的點了下頭,無疑是讚同她的說法的,畢竟怨恨隻會讓人徒增煩惱,且越來越被其牽製,而致無盡無休的受折磨,難以解脫,隻有保持寬容的心態,才能沉澱心情,換來一片寧靜,原諒並不是縱容,而是以德報怨,給人一個得以救贖的機會!

而她的這番話讓祝君豪麵上一僵,眸中閃過些許愧痛之色,是啊,郡雪說得對,若自己能多信她一些,又怎會導致紫珊一再得逞?

事已至此,已怨不得誰了,隻歎造物弄人,老天太難為他們了。

不過,他們終究不還是衝破萬難,一家團聚!如此,何不放開那些無謂的糾葛怨懟?

思及此,他終打消了之前的念頭,心中的恨與怒也隨之一點一點淡了下去。

見他被自己勸動,裴郡雪微微一笑,俯身將紫珊扶起,溫聲道:“你快回家吧,別讓你的當家的擔心!”

此時的紫珊早已泣不成聲,更因她的寬容大度,愧疚的說不出話,隻得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感激之意,最後,揮淚告別,緩緩離開了內宮。

人影消失於眼前,哥舒無鸞終收回了視線,動了動唇,卻發現竟不知要說些什麽,而父親、母親這幾個字卻是那樣的曆盡滄桑,極不適應喚出口。

曾經她是那樣的期盼尋到親生父母,眼下終於得償所願,可她卻遲疑了,不是不願去接受,是不敢打破這突如其來的美好,生怕自己一張口,卻猛然發現隻是一場夢而已,所以因害怕美好的幻滅,以致已有些惴惴不安起來,最後,隻覺百般滋味交雜在心頭。

不過,憶起曾經的那股發自內心的親切感,這才猛然頓悟,原是骨肉相連的感覺。

原本她還在默默的、誠心的希望,眼前的義母如果是她的生母那該有多好啊,卻沒想到,期盼成真了,她真的是她的生母,千真萬確!一瞬之間又讓她重拾了之前的那股莫大喜悅。

沉吟片刻,她才生澀的開口道:“母親是怎麽發現,鸞兒就是您失散的女兒的呢?”

對於這個問題,祝君豪也是很詫異的。

裴郡雪溫柔一笑,“還記得你上山求娘親籌措災款那次嗎?”見她點頭,繼續道:“那次,是咱們母女第一次相見,可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看到你和小時候沒有多大變化的容貌時,便一下認出了你該是我失散的小雨!其後,我雖驚喜,卻還是被世間擁有同貌的人甚多這個問題所困擾,以致不能確定,所以便暗暗試探了你一下……我的小雨從小就愛吃水果,可獨獨對山竹過敏,那是她唯一不敢碰的果品,而你亦然,這才讓我完全確定下來!說來還要感謝大妃,若不然我又怎會尋到我失散多年的女兒?!看來,這該是冥冥中的安排,老天不忍拆散我們母女,這才將你送還到了我的身邊。”

原來如此!哥舒無鸞終於了然,但轉瞬便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是以蹙眉問道:“既然那時母親就確定了下來,為何不與鸞兒相認呢?反而是將鸞兒認作了義女。”

裴郡雪唇邊的笑容瞬間凍結,悄眼望了望男人,一絲愧疚掩於眼底,顯然有些話不知怎樣回答給她,卻也和男人有關。

她何嚐不想與親女相認,她日想夜想,甚至連做夢都在想,可君豪存著那樣大的誤會,她不知要怎樣才能解開,所以不敢輕易說破,再有,她也在誤會著君豪是送走女兒的人,生怕再次失去好容易尋回的愛女,是以為了保護女兒,她隻能獨自裝著這個秘密先默默隱瞞,待哪日解開他們彼此的心結後在一點一點捅破。

隻是,她思女太過心切了,為撫慰那顆傷痛的心,這才決定將她認作了義女聊以慰藉。

接下來,她很慶幸能和女兒重聚的時光,雖暫時沒有相認卻也很滿足,可就在那次中秋紫珊的出現,讓她猛然發覺了一些隱情,也讓她猜測聯想到了小雨的失蹤,與當初的滴血驗親都是和紫珊有關的,那時,她為好姐妹的算計背叛感到震驚心痛,久久難以平複,可沒有確鑿的證據,僅是光憑懷疑,她無法去和她對峙,更換不來真正的答案,所以,隻能強忍著不平靜的心情,苦尋線索,解開當年的疑團,以打開君豪的心結,就此認回女兒。

但她太過無能,根本尋不到蛛絲馬跡,而思女之苦也在煎熬著她的心,是以,逢英暝大婚那日的喜宴之上,她因壓抑不住心情便打算和鸞兒隱隱透露一些,她們之間本是母女的血親關係,可那也僅是一時衝動,衝動過後,她卻猶豫了,因為她不確定鸞兒會不會原諒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更不確定,突然莫名提及此事,鸞兒能否消化接受的了這件事,幾經掙紮她最終決定,暫時還是不要說了,隻要鸞兒好好的就好,自己苦一些也無所謂。

隻是,她並不了解,哥舒無鸞有多麽的期盼尋到至親,雖未表露出來絲毫,可那種尋親的迫切早已蓋過了一切,又怎會不接受她,埋怨她?!

她更沒有料到,自己的一時憂慮,卻造成了之後的這番後果,亦給女兒帶來了這次災難!

當她聽聞鸞兒受冤入獄後,瞬間慌了心神,便再也按捺不住驚痛的心情,這便找了紫珊來攤牌,祈求她幫自己救一救鸞兒,好在她的真情打動了紫珊……

現在回想起來,今日雖有慶幸,可大部分還是愧疚的,到底是自己害苦了鸞兒,她真不配做一個母親,一再的保護不了親生女兒,以令她受盡苦難,這種自責將會永久的縈繞心頭。

想著,她已斂下了眸光,終是無言以對。

之前祝君豪收到了她的眼神,曉得她心中所想所慮,正是全因他,也全為了他!

隻覺心中愧痛加深,以致無法原諒自己,不敢提及當年因質疑身世而令女兒還在繈褓中便遭受了那次滴血認親,也不敢透露曾狠心將女兒送至別院撫養,生怕得不到原諒,更不敢去接觸女兒的眼睛,隻能一言不發,兀自譴責著自己當初的所為。

二人的一番沉默,讓哥舒無鸞看出了他們的一些難言的苦楚,她是沒有幼時的記憶,可卻從早前紫珊的話中聽出父母之間早年的一些無法理清的感情糾葛與心結,無疑都給出了母親為何沒有當即與她相認的答案。

她知道自己幼年離母,那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更不怨母親沒有一早與她相認,現在,她的心裏隻有感恩,別無其他。

那麽,既然是過往那就讓它隨風散去吧,何苦在追究著不放?畢竟,他們總算是苦盡甘來一家團圓了不是嗎?!

想到此,哥舒無鸞釋然而笑,“母親不要多想,鸞兒隻是有些不解罷了。不過,事情都過去了,咱們就不要再提那些難受的過往,而是該開心向前看,一家和樂!父親您說是不是?”

這句溫暖的寬慰,讓裴郡雪甚為窩心,而祝君豪也因此一掃陰霾,配合道:“女兒說的對,咱們該開開心心的回家好好團聚一番!為父會推掉近期的一切生意,在家好好陪你們。”

見母親再次露出笑顏,哥舒無鸞安心一笑,問道:“對了,鸞兒可有自己的名字?鸞兒現在的這個名字是大妃娘娘所賜,所以很迫切的想要知道屬於自己的名字!”

忽然她想到母親剛剛提到了‘小雨’二字,心想那是不是她的乳名呢?

裴郡雪抬手親昵的撫了撫她的臉頰,柔聲道:“當然有,你的名字喚作——祝知雨。”

“祝—知—雨……真好聽!”她一字一字的念道,眸中的歡喜溢於言表,比早年大妃賜名給她還要讓她雀躍歡心。

見她開心的像個孩子,夫妻二人相視一笑,其後,祝君豪提議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快點出宮回府吧。”

說罷,視線輕柔的落在愛妻隆起的腹部之上,眼神流露滿滿心疼,顯然是怕今日愛妻過度勞累傷了身子。

哥舒無鸞自看透了父親的心思,一股自責湧向心頭,都怪自己令母親勞心勞力,她真是不孝!並且,一時歡喜過頭,竟還在這浪費時間閑聊,以致忘了母親還有孕在身!

這便要應聲,陪父母回府再敘,卻轉而想到自己還有傷在身,若被母親發現端倪,定會為此擔心,她怎能再次讓母親憂心?遂,找了個借口,斂眸道:“父親、母親先行回去吧,鸞兒還要去向大妃娘娘謝恩!”

其實,裴郡雪之前不是沒有察覺到她狀態的不妥,卻隻是認為她是因受冤入獄所致,而根本沒有想到她竟還受了傷,眼下,聽她如是說,便柔和一笑道:“是要好好的感謝大妃娘娘,若不是娘娘的知會,娘親又怎會知道你出了事?說起來,真正救你的不是娘親,而是大妃娘娘!所以,一句感激已還不清她的恩情了,此後,鸞兒可要記得一心盡忠來報答娘娘,因為,她可是咱們一家的大恩人啊!”

祝君豪也隨之道:“是呢,咱們一家團聚的時間多得是,並不急於這一時,所以,你去吧。為父和你娘會先行回府,然後好好準備團聚宴等著你回家。”

聽著父母的理解之言,哥舒無鸞欣慰無比,卻也為自己的欺瞞感到甚為自責,其實,她也是要去向娘娘謝恩的,可這個借口亦存著私心隱瞞她受傷之事!

而經母親所提娘娘的恩情,她恐怕致死也還不完了,再想到娘娘因她被陛下禁了足,更覺心中揪痛難忍,所以,她怎麽能隻顧自己一家開心團圓,而讓娘娘獨自淒涼?

這便匆匆與父親母親拜別,急急趕往了廣晟宮。

女子走後久久,裴郡雪才回過臉來問男人,“你怪我瞞了你這麽久嗎?”

祝君豪曉得她話中的意思,接觸到那雙閃著因誤會而感到內疚的眸光,心中既愧疚,又陣陣抽痛,“不要這麽說,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為了我不被女兒怨恨,才隻字不提那些過往的秘密,才隱瞞尋到女兒之事,而獨自抗下了一切苦楚!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此刻,即使是千言萬語也訴不盡他的歉疚了。

裴郡雪聽著他的自責,心中也泛起了一陣酸痛,不過,正如鸞兒所說,再多的苦澀過往也都過去了,等待他們一家的隻有無盡的和樂與幸福,輕輕拉起他的大掌放在腹間,輕柔的勸慰道:“咱們都不要自責了,該是開心的等著鸞兒回家團聚,開心的迎接著我腹中的這個小生命降臨。回吧。”

她的溫柔開解,讓祝君豪不禁感動的暗歎,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一縷耀眼溫暖的陽光灑下,緩緩落在二人的身影上,最後,隨著他們一起走向了接下來的幸福時光。

大司寇因失職被陛下收了官印,責令在家好好反省,靜心思過,而前朝上的事便就此再也不許他插手分毫。

此事一經傳揚,霎時震驚了朝野,然而,事情並未因此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聽聞,彈劾大司寇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往禦書房遞,各種罪狀列了不下十餘條:徇私枉法,行賄受賄,賣官賣爵,大肆圈地,更自持功勞,藐視皇恩私建裴氏功德祠以彰顯自己的德行……

樁樁件件,其罪之大簡直是罄竹難書,也令陛下為此動了大怒,接著便一紙諭詔下到了裴府,將大司寇裴安暫且監禁在府內,擇日開堂嚴審此案,待確鑿後,再做定奪!

其後,更派了一隊禦衛嚴守裴府上下,擺明已將裴府設為了牢房。

這樣的結果雖說沒有令哥舒無鸞意外,但多少也感到驚悸悲涼,她曉得陛下是要下狠手了,光奪權不夠,而是打算趁熱打鐵徹底的趕盡殺絕!

也清楚朝臣們的彈劾乃是受了陛下的暗示,不然,裴安雖被收印,可以往的官威還在,他們又怎敢沒有絲毫的顧及一擁而上,落井下石?!

陛下的這一招著實用心深沉狠厲,先趁她與裴安互戕之際,完全坐享漁翁之利,後對其收印問罪,再趁著風頭暗暗放風出去煽動百官群起而攻之,不聲不響且輕而易舉的便就機鏟除了多年的隱患!

看來,這次裴安恐怕是在劫難逃了,而陛下隱忍多年終苦熬出頭,俱攬大權,恢複了帝王的威儀……

夜,寒風瑟瑟,落雪簌簌,空氣濕冷的令人戰栗陣陣。

裴府內外設下層層把守,隻聞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在空中回**著,隊隊禦衛個個玄麵嚴肅,正在交替換崗巡邏。

而此時的大院內冷清淒涼,除了風聲與腳步聲,便再無其他,空曠的仿佛如虛境一般,早已不見往日熱鬧的氛圍。

早在陛下下旨監禁裴安時,裴府上下連主帶仆一幹人等,全部都清譴去了別院暫住,現下的整個府院除了那些禦前看守,便隻剩裴安一人了,活脫脫一間特設的大牢房!

之前,陛下說是為了顧及裴安的麵子,才沒有將他下獄,可眼下這種境地,比將他下牢還要令他顏麵無存,可以說,陛下是在對他采取著精神的折磨。

一間古雅的廂房內,一豆燭火正燃著。

昏黃的燈影下,坐著一道佝僂的身影,麵上染滿滄桑,就連發間都添了許多白發,而這道身影正是權傾朝野多年的大司寇裴安。

從那如此頹敗的樣子來看,也著實被折磨的不輕了。

此刻,他正握著一道簽言出著神,眼神渾濁且呆滯,隻見竹簽上刻著一排細密的小字,寫到:半世功勳,半寥落,一夕落魄眾人唾!

這還是早年他心血**從一名遊方相士那裏求來的一道解仕途的簽文,當時,他初得這道簽文時還為此發了怒,愣是賞了那個可惡的相士五十大板,將其轟出了東都。

後來,怒氣漸消,也便沒怎麽將這道簽放在心上,可心中卻一直隱存著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而現在想想,眼下的田地,不正應驗了這道簽文嗎?

嗬,他費盡心機大半生,為名為利,為權為功,到最後卻是機關算盡枉聰明,落得如斯下場,早知如此,那他當初還不如閑雲歸去,樂得自在的好。

裴安蒼涼的苦笑著,‘喀吧’一聲折斷了那條竹簽,最後,投入了炭盆中,紅豔豔的火苗一點一點吞沒了斷簽。

他默默的看著簽言遇火成灰,火苗漸漸轉小,直至徹底平息,才要起身回內室休息。

突然,卻自房門口湧進來一股寒風,霎時吹起炭灰,飛揚迷眼,火星跳躍。

裴安不禁眯眼望去,待望見來人,麵色登時一變,“你是怎麽進來的?”

珈藍不答,而是回身輕輕關好房門,撣了撣大氅上的落雪,之後慢慢轉身,扯著涼薄的唇角,自負道:“你覺得區區幾個小卒子,就能難倒我嗎?”

裴安黯眉,自當然清楚他的實力,這世間恐怕還沒有誰能攔得住他,再有,他的權利之大,在自己倒了後,那麽更沒有人能去製衡了!

思及此,他的心中猛然一沉,並不是在為將來王朝的運數遠憂,也沒那個心思了,而是在驚慮著他的來意!

不知為何此刻他的心越來越慌,越來越沒底,可麵上還是波瀾不驚,隨之冷哼一聲,“哼!今晚國師大駕到訪,該不是特意來炫耀本事的吧?!”

珈藍淡笑著搖頭,顯然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當然不是!不過,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不是來奚落嘲笑你的!而是……”

他的話戈然而止,隻揚起泛著冷邪之光的眸子,不懷好意的望向對麵的他。

那樣陰晦的眼神直戳裴安眼底,背脊一陣發寒,心也在瞬間沉到了穀底,腳步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步伐卻是那樣的踉蹌。

忽而,但聽珈藍不緊不慢的開口,“我早就料到你會有這個下場,你知道你蠢在哪裏嗎?蠢在你太過心急,也蠢在你不把別人放在眼裏,更蠢在你有與我一拍兩散的心!若你能安於在我之下,我本可以替你求求情的,可現在,你這個愚蠢的糟老頭子,隻會是我的絆腳石!”

他就知道他早想將他一腳踢開,欲獨大獨尊!

果不其然!

為此,裴安卻是狂笑出聲,“哈哈哈……說的真好聽!你會幫我求情?嗬,怕是還要狠狠踩上一腳才覺解恨呢吧!不過,你也別得意,我今日的下場,便是你將來的寫照!”

最後已是有些咬牙切齒。

珈藍倒也不惱不怒,挑眉道:“猜對了,我根本沒打算要幫你!”

這話說的似是在故意氣他。

而裴安也的確被氣到了,臉上一陣陰晴不定,然而,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麵,還不是怪自己養虎為患!

想到此,似動怒般嘶聲下起了逐客令,“少給老夫廢話,若看夠了笑話,就請你趕快滾出老夫的視線!”

“不急,有些事本國師還沒有辦完怎能就此離去?!你不是一早就想要和我劃清界限嗎?那好,我現在就成全你……”說話間,珈藍已緩步棲身向前,嘴角噙著一抹陰冷的笑意。

他難道是要……沒等深想下去,裴安便已大變了臉色,待接觸到他唇邊揚起的邪笑,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聲音亦不受控製的帶著驚意,“你、你不是說會損內力,不會輕易用……”

話未說完,便被男人打斷了,“是,我是說過不會輕易動功,可我想你是誤會了我的意思,第一,我這麽說無非是想讓你放鬆戒心,拖住你對我下手。再有,我是要將功力保留在最關鍵時刻在用,能成為這個關鍵時刻的最關鍵之人享受此攝魂大法,該是你畢生的榮幸!”

他邊說邊腳步未停的繼續向他邁去。

裴安自然知道自己倒了對他沒好處,更甚他怕自己將他牽扯出來被陛下一同治罪,以令他好容易得來的權位隨之付之一炬,所以,才要以迷魂功將全部罪責都推在他一人的身上,保住自己,卻讓他獨攬全責!

沒想到,這個邪佞竟是如此的狡詐陰險,早知如此,他就不該……

耳聞腳步聲,聲聲逼近,聲聲落在心坎上,裴安早已顧不得懊惱下去,抬眼間,發現他越來越近,見狀,頓時有些六神無主,被迫繼續向後退去,聲音甚是顫抖,“你、你、你別過來!”

忽然,腳下一軟,他險些歪倒在地,再次穩神揚眸,卻見他已停在了自己的麵前,對向他的那張臉簡直陰邪的來自地獄,止不住驚呼,“來人……”

可聲音還未傳出去,便聽男人那如魔般的嗓音響於耳際,“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

連日降雪,到處銀裝素裹,空氣也冷到了極點。

這兩日,哥舒無鸞的肩傷總算是結痂了,隻不過,因筋骨傷的極重,短時間內武功怕是不能恢複了,然而,內宮不乏調理內傷的良藥,總有調息好的時候,那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這倒也不讓她感到難過憂慮。

見自己的氣色已恢複的差不多,她便打算即刻回家與父母團聚,然而,還未等她出宮卻被一道禦前的消息瞬間震驚住了。

聽聞,今早大司寇裴安突然差禦衛向陛下遞來了一道折子,內容是對百官彈劾的罪狀完全供認不諱,且認罪的態度極其誠懇,一心要陛下處決,一心求死!

這道消息瞬間傳遍了內宮,自然也轟動了朝堂內外,而各種流言議論更是滿天飛,何止是令哥舒無鸞震驚,更是驚異到不能理解。

畢竟早前他還在為自保費盡心機的脫罪,怎麽轉眼便轉變了態度,且一心待死?!

轉變如此之大,不禁令她心懷驚疑,到底是什麽讓他決定認罪,或是在他身上發生了些什麽?

難道,是自知已淪為眾矢之的,難逃劫數,想要以誠懇的自首,求一個從輕發落?!

她不清楚。

隻知道,他這一認罪,剛好稱了陛下的心意,也免去了一番堂審的功夫,能輕鬆的將其治罪!

這道消息過後,還未平息,緊接著,便聽聞陛下已下旨將裴安打入了天牢,擇日處決!

如此,大司寇算是徹底的倒了!

陛下對裴安早起殺心,她清楚,也曉得不可能輕易放縱過他,可在裴安誠懇認罪後還是采取了下此狠力度,著實讓她心中凜然不已,陛下口頭上說是要殺一儆百,以重責維護法度,實則是在發泄多年被其壓製的憤懣,亦是在施行報複罷了。

然而,她從前也是希望見到裴安倒,希望他得到應有的下場的,可現在,那種心理在揭露身世後便已被不忍完全取代了,是的,自那時起她不但對裴安心生了不忍,也存了一份私心,因為,畢竟再怎麽說他也是她的親人,雖然,從前多互相針對,勢如水火,但到底他也是她的親舅舅,她又如何能眼看他落得如此下場?

說她自私也好,私心護親也罷,總之,極其渴望親人的她,怎樣也做不到冷眼旁觀。

是以,於裴安被打入天牢後的當日午後,她沒有選擇回家團聚,而是按耐不住的去了天牢探牢。

午後,雪後初晴,陽光漸出,薄媚淡灑。

溫暖的日光打在地間的落雪上,照耀出了一片璀璨晶瑩的光芒。

哥舒無鸞頂著風頭,不畏禁令的來到了天牢。

獄官早有耳聞,前幾日哥舒大人已恢複了身世,也清楚她此來是來探望自己的舅舅的,雖有陛下禁令在,卻還是不敢過於阻攔,畢竟,她經曆過一次牢獄之災卻輕而易舉的轉危為安,這不是任何人能企及的後福,再者,她有個首富的父親,就連陛下都要讓顏麵三分,他這小小獄官又怎敢駁她的麵子?!

是以,便凝聲道:“望大人快一些,小的會守在外麵為您把風!”

她自然看出了獄官的為難之處,也曉得他不敢得罪自己,遂客氣道:“多謝,本官片刻就出來。”

“大人請。”

隨著獄官的指示,哥舒無鸞片刻便停步在了關押裴安的那間牢房前。

從外麵望去,牢房內異常幹淨,有床有桌,看上去待遇還不錯,到底也是一代權臣,哪怕要死,也總要讓他舒舒服服的上路不是,看來,這該是陛下特意交代的。

這時,有佩劍獄卒上前行禮問安。

哥舒無鸞抬了抬手,其後,便令他打開了牢門,而獄卒也識相的退了出去。

瞬間,整個大牢內淪落一片靜謐,空曠的隻聞呼吸聲,而一門之隔的內外也僅剩裴安與哥舒無鸞無聲相望。

待目光落在那滿頭花白如落雪的華發之上,她的心裏湧起一陣難以訴說的滋味,視線慢慢向下移,掃過他那套著囚服的佝僂身子,情緒一度不能平靜。

是啊,呼風喚雨,權傾朝野多年的大司寇,一朝落得此等田地未免讓人感到無比淒涼。

忽然,耳邊傳來了那道沙啞蒼老的聲音,口吻涼涼,“沒想到臨了臨了,卻隻有你來探望老夫!嗬,真是諷刺啊!大廈傾塌,早已不複往日風光,一朝失勢,是個人都要踩一腳,那麽,你就盡管笑話吧!老夫是罪有應得!”

哥舒無鸞為之蹙眉,抬步邁了進去,“也不是隻有我才想來探望你,隻不過,他們有心無力,我算是代表那些還關心你的人過來看看你,僅此而已!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來趁機看你笑話的。”

裴安坐在那張簡易的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走了過來,哧鼻冷哼,“是嗎?可老夫還清楚的記得那日你在被押往刑獄司路上對老夫所說的話,一心期待著看我去死!俗話說,風水輪流轉,眼下,你總算是盼到這一幕了,難道,竟還會心生善意不成?!別虛偽了!”

他眼中的譏諷令她很無奈,緩緩停下腳步,歎了口氣,道:“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隨你。不過,我頂著風頭來此,不是與你鬥嘴舌戰的,而是,不明白你為何要突然認罪,且全部罪狀完全供認不諱,這種不打自招的態度不像是你的作風……”

在她的認知裏,即使四麵楚歌,他也該是想盡一切辦法,奮力脫罪的,而不是,輕易放棄,如此,怎能不令她感到驚異?

然而,聲音未落,便被裴安惱聲打斷了,“你少擺出一副自以為是,居高臨下的樣子來訓斥老夫!你以為配與老夫為敵,就能輕易的看透老夫心思想法?你還太嫩了些!我決定如何,輪不到你來操心過問!”

他的情緒一度失控,也令哥舒無鸞深深皺起了眉宇,語氣也不似之前的和緩,而是冷沉了下來,“你的生死,是輪不到我來操心,卻是捏在陛下的手心!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陛下已決定將你擇日處決!”

最後這兩個字傳入裴安耳中,臉色霎時褪盡了血色,嘴角顫顫的重複道:“擇日處決?!他真的要殺我!”

哥舒無鸞的眉擰的更顯糾結,“你既然全部認罪,就該萬分清楚會有這個結果,怎麽現在卻一臉的難以置信?是你自負的認為陛下還忌憚著你的權威,而不敢殺你嗎?錯了,你的權柄早已完全回歸了陛下那裏……”

他不給她再說下去的機會,喃喃接口道:“是啊,我是該料到的。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著了什麽魔,竟一心想要認罪求解脫……不知為何,我腦中總存著一個念頭,我有罪,我該死!而耳邊也仿佛一直縈繞著一道聲音,我要認罪伏法,我想死……”

他斷斷續續的低喃著,臉上是茫然一片,眼神亦是恍惚呆滯的,不禁令哥舒無鸞更加驚異他此時的表現,突然,一道想法猛然閃過腦海,難道說,他是中了什麽魔障?!

這個想法剛一湧入腦中,便被她當即甩了出去,可笑,怎麽可能!

雖不相信這種猜測,卻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斂下眸,繼續向他走去,直到停在他麵前才出聲道:“雖然你獨斷專行,專權跋扈,做出了一些不可輕饒的事情,可畢竟這些年你為社稷也曾付出,乃至心力交瘁,算是能功過相抵吧!若你能親筆一封泣血悔過書,呈給陛下,我想陛下還是會念在你以往的功勞上對你網開一麵的,倘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你也可以盡量提出來,我必會盡力而為!”

裴安恍惚回過神,揚眸迎上她真摯的眼神,卻是嘶聲苦笑道:“功過相抵?!嗬嗬,別傻了,那完全是不可能!就算功大於過,陛下也不會因此放過我,畢竟,好容易才讓他抓住這次能鏟除我的機會,他又怎能縱虎歸山?所以,要想活命,那簡直是妄想!也罷!我也不想再徒勞掙紮了……”

說罷,他突然詫異的問道:“為什麽你會赫然轉變態度?為什麽你要幫一個一直想要殺你的敵人?”

他的絕望語氣,令她感到氣憤,而他已顯蒼老的麵龐卻漸消了那股憤懣,眼前的老人,再也不複往日的狠絕冷厲,有的隻是一副曆經滄桑的暮年之態。

哥舒無鸞慢慢俯下身,乖巧的蹲在了他的腳邊,“若您願意,我想喚您一聲舅舅。舅舅,因為我好不容易尋到至親,不希望再失去得來不易的親人!也不願見到,任何一個與我有關的血親離我而去!真的不想!”

聲音到最後已有些發哽發酸,的確是實感流露。

這聲‘舅舅’擊潰了以往的一切,親情的溫撫取代了那些冰冷的針鋒相對,而聽在裴安耳中亦是那樣的動聽,他從沒奢望過她會放下過往的糾葛親切的呼喚他一聲,可此刻,這聲溫暖的呼喚,卻一下擊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那種動容難以言喻,更難以表達,才猛然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是如此的殷切期待,她那代表原諒的口吻,也讓他自慚形愧,顫顫伸出手來撫向了她的頭顱,眼前湧起一片激動的淚花,“孩子,是舅舅對不起你!”

他自責的口吻,懺悔的眸光,無一不讓哥舒無鸞感到揪心,卻也清楚,他之前的話說的實在,事情到了如今的這種地步,乃是他一心求來的一死,不管因由為何,已沒了任何轉圜的餘地,那麽要想保他一命,她也別無他法了……

想著,似下定了決心,伸手抽出了素靴間的匕首,未等裴安弄明白她的意圖之際,她已倏地起身,一把扯開了他的華發,寒光晃過,那頭白發已齊齊被鋒利的匕首割斷,緊緊將斷發握在掌中,凝聲道:“商有古律,男子發首不離,斷全發者,如同斷首,今日,大司寇自斷三千煩惱絲,自裁謝罪,自此便是一個死過的人了!原諒小雨替舅舅做了這個決定,我寧願您從此遁入空門常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也不想見到至親身首異處,陰陽兩隔!”

她哽咽的說完,終將手中的斷發與匕首一同交到了那雙蒼老冰冷的掌中,其後,急急轉身,邁出了牢房。

裴安久久沒有緩過神,直到腳步聲起落,才感心中一陣五味雜陳,為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感慨的歎了口氣,她全是為了救他,這才萬不得已的想到了這個辦法,而他又怎會去怪她?!

緊了緊手中的斷發,忽而卻鬆開了,散落了一地的霜華,也罷,一切皆空,他也該去佛祖麵前好好的懺悔贖罪了!

可就在她的身影將消失之際,不知什麽驅使,裴安卻赫然對著她的背影嚷道:“孩子,要記得小心國師……”

哥舒無鸞略略頓了一下腳步,最後,還是直直的走出了牢房,但他的這句叮囑卻也印在了她的腦海。

當日,裴安自行落發出家之事自然傳到了瑾睿的耳中,也曉得他突然有此舉動定有著什麽蹊蹺,更甚是有人在刻意幫他保命,不然,戒備森嚴的天牢怎會有匕首出現,繼而讓裴安順利落發?!

雖然,天牢內的獄官、獄卒等口風甚嚴,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但他還是能從中猜到那個幫裴安保命的人是誰!倒是有些意外裴安一心想要置她於死地,可最後她還是念及著親情幫了他一把!

更沒有料到她竟能想到這個辦法來鑽空子,嗬,斬發遁空門,避於法外!這女人當真是煞費苦心!

然而,對此瑾睿卻是意外的沒有怒,因為,死未必是最好的懲罰,生也未必樂,既然大權已得攬,那且就由他去吧。

於是,便於次日下旨,令裴安出天牢,送往相國寺受戒燃頂,自此後,世間便少了權傾朝野的大司寇,多了一個初入空門的暮年僧人。

裴安上山的那日,哥舒無鸞陪著母親,與舅母表哥表嫂一同前去送行。

那是一個落雪飄飄的清晨,依依惜別之情襯著觸目所及的白茫茫銀白,更添淒涼之感。

可再怎麽難以割舍的親情,最終也不得不就此割舍,畢竟為了活著。

浮華褪盡,裴安倒是走的輕鬆灑脫,似已將一切看淡,釋然,也清楚一朝入空門,塵世過往皆斷,不過,如此拋開一切煩憂,倒也落個樂得自在。

而也正是因此一刹,才使他徹底頓悟早年求得的那道簽言‘半世功勳,半寥落,一夕落魄眾人唾!’的真正意解,最後,雖受盡唾棄,落魄寥落,可他換來的卻是從未感受過的親情溫暖,這比讓他得到那至高無上的權利還要感到滿足欣慰,不禁感慨唏噓這大半生他所癡迷瘋狂追求來追求去的東西也不過如此……

裴安倒後,陛下開始下大力度整頓朝綱,大肆清除其黨羽,前朝也因此陷入了一片人人自危的景象。

而對於裴安的兩子,陛下倒是沒有過於為難,畢竟,念著自己的女兒乃是他家婦,又怎能眼看著她受其牽連?!

最後,陛下僅是將在朝為官的裴英俊革職,因裴英暝未入官場,也便不予責處,接著,下旨沒收了裴府老宅與全部家當充公,允準他一家老小可以永久居於別院,作為恩赦。

而對於裴安在職時所圈的土地則返還於民,私建的功德祠責令拆除殆盡。

禦筆朱批,當真是雷厲風行,如此這般,裴安失勢傾倒一事終於告一段落,可因他牽扯出來的整頓與清除卻還未就此平息,前朝不知還要湧起一陣多麽狂烈的風波,更不知要沉陷多久才能徹底恢複平靜……

又連下了兩日雪,空氣甚為苦寒,沒有一絲陽光,天空顯得暗淡一片。

離別是短暫的,憂傷過後,哥舒無鸞終拋開心頭陰霾,回家團圓。

不過,那種一家和樂的畫麵,卻令她仿佛久久置身夢中一般,一邊為此興奮,感到無盡的幸福,另一邊又隱隱冒出一股莫名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源頭到底在哪她也不清楚,更說不出何以有這種感覺,隻告訴自己是在杞人憂天罷了。

所以便開解自己,現在真正該做的不是胡思亂想,而該是好好陪在父母身旁承歡膝下,好好享受幸福的時光。

這日午後,哥舒無鸞正隨著母親打點著生活所需品,欲給舅母一家送去。

見母親挺著大肚子忙忙碌碌,她不禁滿心擔憂起來,“娘親,您歇歇吧,這些事交給小雨做就行了。”

在外她還是那個英姿颯爽的錦衣侯哥舒無鸞,可回到家她卻隻願做母親的貼心小棉襖,隻想做那個真正的自己——祝知雨。

說著,便扶母親坐回了椅間。

裴郡雪窩心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娘親不累,活動一下也好。”

可哥舒無鸞還是不能放心,開始細心的為她揉捏起了已有些發腫的雙腿,語氣中有著輕輕的責備,濃濃的心疼,“還說不累,腿都腫成這樣了!”

裴郡雪知道她心痛自己,撫著她的臉,歎了口氣,語氣卻明顯有些低落下去,“再怎麽說,舅舅也是間接因為娘親才……裴家已今時不同往日,沒了以往的風光,日子未免過的艱難,而我能做的也隻有照顧他們,打點這些瑣事了!一會兒記得吩咐管家將東西給舅母他們送過去。”

哥舒無鸞自然聽出了母親語氣的傷感,心開始揪痛,雖然,有些話沒有說出來,可意思卻是不言而喻,她深深知道母親還在為舅舅的事情感到無比自責,但,有因才有果,那件事又怎能怪母親?!

她不知道要怎樣去開解安慰母親,隻能埋首點頭,“小雨會記得的!”

沉吟一瞬才想到,“不過,母親放心,前日我去看望舅母,見她的氣色還不錯。舅母還囑咐小雨帶話給母親,讓母親少勞心費力,應多注意身體,安心待產,不必總是親力親為去操心他們,他們過得很好!她還說,她看得開,現在什麽也不去想,隻盼望早添孫兒,含飴弄孫呢!”

望著她悠揚的嘴角,裴郡雪終安心的露出一抹笑容,感歎道:“你舅母是個知足寬和的女人。”

哥舒無鸞為之頷首,“嗯,是啊。還有,表哥表嫂們都很孝順,並且他們夫妻和樂,我想很快舅母便會得償所願,早日抱上孫兒的。”

裴郡雪自是知道英暝夫婦,琴瑟和諧,卻沒想到一直不睦的英俊與依蘭也修複好了夫妻關係,雖意外,倒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見母親心情轉佳,她又道:“母親不知,大表哥早就厭倦了官場的生活,老早就想請辭了,卻迫於舅舅那裏不準,這下到底也是如願了,現在,他倒是對做生意很感興趣,一邊有父親的指點,另一邊又有柳家親家公的全力支持,將來,保不齊來個三商鼎立呢!至於二表哥,雖然紈絝慣了,可卻有一腦袋新奇的想法與主意,多了他的幫襯,以後的商路想來必是越走越通暢的。”

她說的繪聲繪色,滿眼憧憬,裴郡雪也為此寬下了心,卻是忽而蹙眉道:“你表哥他們將來的生計倒也不至於讓我憂心,可小雨,你知道讓娘親放不下心的是什麽嗎?”

見她搖頭,她繼續道:“就連你表哥他們都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我的小雨身邊卻還沒有惜花之人,是娘親眼拙沒看出來呢,還是那個人還沒出現?”

這聲探問,令哥舒無鸞背脊微微一僵,手登時頓住了,而腦中也霎時浮現了男人的樣子,自那晚刑獄司見後,她便一直沒有見過他。

他沒有出現在她眼前,而她也沒有去找過他,但她清楚,他該是會聽聞她翻案成功了的,至於為何沒來見她,她想,該是他覺得她平安了,他們彼此也該恢複毫無交集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對此,她也看淡了,決定要放開,成全他,也成全自己一個碧海藍天。

裴郡雪細心的留意到了她的異樣,探問道:“小雨可是有了意中人?”

那種迫切的目光盯的她,讓她開始有些不自覺的心虛,隻得掩飾、逃避,否認道:“娘親多想了,小雨……還沒有!”

前塵已滅,是以,她不願將自己的情感糾葛訴與母親聽,畢竟,那是一段早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她不想母親為她心疼惋惜。

可她不知的是,她越是這樣表現,越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再有,知女莫若母,裴郡雪又豈會看不穿她有所隱瞞?

不過,她既然不想說,她也便不好在追問下去,何況,倔強如她,哪怕她再怎麽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是以,便換了個口風,語重心長道:“你也不小了,也是時候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娘親不會逼你,催促你,可娘親卻還是希望我的小雨早日覓得一心人,早點讓娘親定下心來!”

哥舒無鸞知道兒女婚事無疑向來是長輩最為操心的事情,而在這個遵行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民間,可母親卻能讓她自己做決定,到底是多麽慈愛的母親,多麽深濃的母愛啊!

她雖滿心動容,可對於母親最後的話卻不能當即給出一個確切的保證,畢竟,她雖能將之前的那段情看淡,放開,卻終無法完全釋懷的去迎接另一段感情,最後,隻得模棱兩可的默默點了下頭。

可心中也在暗暗自責自己著實不孝!

裴郡雪自然看出了她的敷衍,憂上心頭的同時,卻也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

正在母女倆各存心事之際,卻見管家急急忙忙的奔進了大廳,稟道:“夫人,宮裏來人傳話,說讓小姐即刻回宮!”

見管家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裴郡雪蹙眉問道:“可說是什麽事?傳話的人呢?”

早前陛下曾恩赦,小雨可以回家暫住一段時間,不必急於回宮當差,可算起來她才回來三天而已,卻又這麽急的召回去……

想著,心中不禁一沉,總覺得會有什麽事將要發生,想來還是為上次的事情感到心有餘悸。

不過,再怎麽說,陛下也會看在君豪的麵子上不會為難小雨的,這多少也令她稍稍鬆了口氣,但卻不能完全放下心。

哥舒無鸞察覺到了母親的不安,貼心的拍了拍她的手給以安撫,雖為驚悸為何突然召她回宮,卻還是有些詫異的。

管家緩了口氣,答道:“那位公公沒說,將話傳到後就匆匆離開了,不過,看他來去匆匆且一臉的凝重之色,顯然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未等他說完,哥舒無鸞不禁沉聲打斷道:“難道是娘娘……母親……”

裴郡雪會意的點頭,“快去吧!倘真有什麽事,就即刻差人傳話給你父親,我們也好及時想辦法!”

哥舒無鸞沉重的點了下頭,這便邁著急匆匆的步子離開了祝府,趕往了王宮。

這一路,她幾乎提心吊膽,許多不好的念頭閃過腦海,令她更加惶然不安起來。

一路急行終於回到了內宮,剛進宮門卻見唐喜迎麵而來,“請大人即刻隨老奴來!”

見他一臉的沉重,就連聲音亦是凝重的,她不禁大加驚惶,可怎麽問,唐喜也隻字不提何事讓他如此表現,無奈隻能隨著他而走。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唐喜竟是將她引往了玉陽宮,還好,不是娘娘出事了,這口氣才剛鬆下,可心卻在眨眼間再次提了起來。

等等,玉陽宮!那不正是燁王所居的寢殿嗎?莫不是他……

還未等她驚思深想下去,不知不覺中她已置身在了殿中,而唐喜也在將她領至此之後,便悄然退了出去。

是殿門關闔聲拉回了她的神智,定神間,草草掃過大氣雅致的大殿,這裏她還是第一次踏足,卻也頓覺心中一陣難以適應,隻因是他的寢殿。

忽而,卻聞到一股濃鬱的草藥味飄來,竟是那樣的苦澀,充斥滿口滿肺。

而那種由心底升起的驚惶感驅使她急急奔向了氣味的源頭,直至腳步落定在內寢,眼神也在同時凝在了垂瀉及地的紗幔之後的人影上。

隻見那是一名身著一身禦醫服的年長禦醫,背著身端端站在紗幔後,卻自背脊散發著一股凜人的凝重之感。

看到這,她的心為之沉了又沉,來不及多想,便要一把撩開紗幔,孰料,手才抬到半空,那人卻一下跨了出來,接著,迎上她臉頰的卻是一個清脆的耳光,打的她耳中一陣嗡嗡作響,可想下手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氣,卻還是讓她清楚的聽清了自那蒼老嗓音傳出的謾罵,“紅顏禍水!”

語氣是那樣的咬牙切齒,聲音卻也是那般的耳熟。

哥舒無鸞怔忪的望著眼前之人,“周禦醫,你為何……”

不等她說完,換來的便是一番劈頭蓋臉的怒斥,“為什麽打你是嗎?打你是輕的,我還想殺了你呢!”

她更為不解,自問與他沒有什麽過節,何故擺出這副恨不得當場殺了她的樣子?

她的詫異皮蘭盡收眼底,卻是沒有當即給她答案,隻強強壓抑著怒火,輕按風池穴,一張蒼老的女性臉龐眨眼顯現。

這下更讓哥舒無鸞震驚了,他竟然是……

轉瞬想到,那她禦醫的身份也有可能是假的嘍,真沒想到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是一些戴著虛假麵具的人,偽裝,欺騙,隱瞞,到底還有誰是真的?時至今日,她早已分不清何為真何為假了,仿佛從一開始,她就陷在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中,裏麵隻有讓她永遠也看不清的種種幻象!

忽然,她卻回憶起楚王自刎前的話,莫不是,她是早年間靜夫人身邊的那名醫女,本屬陛下的人?!種種跡象表明,她的猜測該是對的。

並且,她也因此猜到,當初陛下乃是令她救孕中的靜夫人,而不是去加害她,若不然,又何來現在的燁王殿下恢複身份?!

那她突然在她麵前以真麵目相對又所為何意?還有,到底是誰,又因何將她急召回宮?引她來這裏做什麽?他,在哪裏?

想到這,一股不好的預感由心底隱隱升起。

諸多疑問盤旋不定,攪得她開始心神不寧起來,剛要下意識向紗幔後望去,卻聞耳邊傳來了一道陌生的蒼老女聲,發自眼前的老嫗口中,且也帶著濃濃的痛,“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話音剛落,隻覺臂間一痛,而身子生生讓那隻幹枯的手死死拖入了紗幔後。

畢竟,她的武功還沒恢複,一點內力也提不起來,所以,便隻有被拖著走的份,然而,就算有內力在身,她也不想掙紮,因為,她此刻很想弄明白此人等在這裏到底想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