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商定

哥舒無鸞閃了閃眼睫,上前一步,沉聲答道:“臣唯恐有汙君耳!”

她與那人對了一掌,又纏鬥多時,不但察覺到他的手掌冰涼徹骨,就連他的氣息她都感應不到絲毫,現在回過頭想想,他確是與死人無異。

在回憶起他的衣著,明明是一身入殮時的壽衣!也就是說那個人很可能是死去的鐵犁。

她是不信什麽鬼神之說的,但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偏偏發生了,也不由得她不信。

眼看著後日鐵犁便停靈期滿,並可火化屍身,卻沒想到他竟從棺材裏爬了出來,他這一生可真是造孽不輕,就連死了,都來擾人不安!

女子無疑默認的話,讓國君麵色更加白了幾分,絲絲驚恐爬滿眼底,就連手臂都在顫顫發抖。

倒是一旁的大妃略顯鎮定,並緊緊握住他的手掌給以安撫,“別怕!就算那人真的是死去的鐵犁,國君乃真龍之身,能鎮壓一切妖邪穢物!況且世間的鬼神之說都是世人虛幻出來的,根本不足取信。想來今晚之事,定是有人在幕後操控,待明日差人去查看一番停在鐵府的棺槨,看看屍身還在不在,也好弄明情況,稍安君心。但,眼下未免這事惹得內宮上下惶然不安,還是先要封住那幾名見過那邪祟的宮衛的嘴,壓下流言為上。”

國君這才微微緩過神,點了點頭。

對於娘娘的說法哥舒無鸞亦是存著同樣的看法,這事絕對是有人在刻意操控。

她沉吟片刻,再道:“請國君放心,臣已吩咐了巡衛營與禦林軍加強了守衛,內宮上下有了提防,便不怕他再次來襲。並且……他的目標是微臣。”

今晚事出突然,令她始料未及,不過她卻是看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是衝著她來的。不然也不會隻纏著她欲治她於死地!

她的話令國君麵色稍緩,然而俊眉卻還在凝重的蹙著,大妃從旁安慰了幾句,繼而望著哥舒無鸞慘白失血的臉色驚憂道:“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可是受了傷?”

“一點小傷,娘娘不必擔憂。”她生怕大妃為今夜種種憂心過度,這便將自己的傷勢輕描淡寫一帶而過,殊不知,她的臉色擺在那呢,讓人一眼便看出了不妥。

這時,國君緩聲道:“既是受了傷,就不可大意,唐喜,快去請禦醫。”

一聲吩咐,喚醒了兀自驚駭出神的唐公公,他這便忙匆匆得令而去。

大妃扶著國君坐到了楠木雕龍繪紋椅內,回眸望了望女子,對國君輕聲建議道:“倘若真是有人幕後操縱鐵犁屍體,並是衝著鸞兒來的,那鸞兒就不能再呆在內宮等他再次來襲,一來為穩內宮上下安寧,再者還要確保鸞兒安危,咱們要安排一處穩妥之地,選一位功夫好的護衛,助鸞兒拿下鐵犁的屍身,翻出幕後的始作俑者。”

聽了此話,哥舒無鸞心頭一緊,倒也沒有說什麽。

她雖然擔憂自己一離開內宮,便不能確保娘娘與國君的安危,可若她留在宮裏,更唯恐‘鐵犁’再次來襲,驚到聖駕。所以娘娘的提議,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況且,保護國君的暗衛甚多,她走之後想來也不會出什麽意外。

國君眉間微皺,俊目中露出些許茫然,望著大妃,道:“愛妃說的是!不過要選在哪裏,愛妃可有見解?”

“督策營。”

這三個字,傳入哥舒無鸞耳中頃刻令她心頭一顫,那督策營裏住了個誰她自是清楚的很。

一想到要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沒準還要與他聯手,她便覺心頭發堵。

娘娘啊娘娘!你選哪裏不好偏偏選在督策營!

在憶起那日自己對著燕七殺時的複雜情緒,便渾身上下不自在。雖是滿心別扭,但她不能因一己之事,不顧大局!

這便悠悠頷首,聽從了大妃的安排。

國君一掃陰霾,握著大妃的手說道:“好,就依照愛妃之言。寡人稍後會命人將鸞兒離宮暫住督策營之事散播出去,好引那人入甕。不過,今夜太晚了,無鸞且明早在離宮吧,並傳寡人口諭給燕七殺,命她助你拿賊。”

她便知道,到底還是要與他聯手。

罷了!既然娘娘眼下這麽提議燕七殺,其中定有隱意,娘娘是想借此事讓她一探燕七殺的底。

剛剛商定妥此事,唐公公便從殿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年長麵生的禦醫,隻見他滿臉褶皺,目光渾濁,走到國君與大妃身前,緩緩行禮。

國君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快給錦衣侯好好瞧瞧。”

而後又命唐喜搬來一把椅子,哥舒無鸞悠悠落座,剛一坐下頓感牽扯全身搓痛,痛的她暗咬牙關,看來她的內傷真是不輕。

老禦醫睜著那雙渾濁的眼球,淡淡掃了一眼哥舒無鸞,自藥箱取出方巾放在她的手腕之上,伸出幹枯如樹枝的手指向她的脈上搭去。

診了片刻,哥舒無鸞睨著禦醫滿臉凝重之色,適時眸光一冷,禦醫收到她的眼神,回身對國君稟報道:“錦衣侯大人的身體並無大礙,隻是內力有些受損,好好調息打坐幾次便可恢複如常。”

禦醫的一番寬慰之言令大妃收起了滿副的擔憂神情,“那就好。”

見娘娘安心,哥舒無鸞斂眸一瞬,對禦醫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可否請禦醫為我解惑?”

雖然這名禦醫她以前沒見過,並也向來不信生人之言,但既是國君親請的禦醫,想來定是個穩妥謹慎之人。

“大人且說。”

“今夜,本官在與刺客對招之時,突然聞到一陣濃重異香,之後便覺頭昏腦漲,不知這是為何?”若不是那股香氣令她一時失神,也不至於險些命喪‘鐵犁’之手,更不會無意間欠下那黑袍男一條命,現在她很想知道,為何好端端的冒出來一股不明香氣擾她神智。

禦醫略思一刹,取出一根精細的銀針,沉聲道:“得罪了!請大人忍著點痛。”

言罷,將銀針刺向她玉掌虎口處的合穀穴,絲絲麻痛自手邊一直傳到心底,令她微微顰眉。

禦醫輕輕轉動銀針片刻,最後拔出查看,殿內的燈火異常明亮,致使銀針上的顏色赫然清晰浮現眼底。

紫色!若她聞到的那股香氣有毒,銀針刺出來的顏色應該是或青或黑,可眼下偏偏是紫色!

哥舒無鸞疑惑的問道:“這是何解?”

禦醫微微愣了一瞬,最後麵色平然道:“下官也是一時不解,但請大人安心,那股香氣沒有毒,也不會危及到大人的身體安康。待下官回去翻閱醫書古籍,深做研究,在來回稟大人。”

哥舒無鸞點了點頭,禦醫這便向國君和大妃彎身行禮,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大妃凝眸望了女子一瞬,似是將她之前詢問禦醫的話過了下腦子,而後輕聲囑咐道:“你臉色那麽差,且快回殿去好好調息一番。”

哥舒無鸞輕輕應道:“是。微臣告退。”剛要行禮退去,忽然憶起自己禁足了長王子之事,便出聲道:“臣還有一事回稟國君,長王子殿下……”

熟料,卻被大君慍怒的打斷了她的話,“你不必多言,寡人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你做的沒錯。至於那個孽畜,不提也罷!就讓他好好的靜靜心,待在清心殿思過幾日吧。”

清心殿。

整個殿內空曠冷幽,沒有多餘的擺設,隻放置一盞宮燈和一張長案,長案上擺著香爐,幾支細細的香靜靜插在爐內,點點星火隱在青煙下,迷迷茫茫的煙霧悠**向四周,最後慢慢散去。

借助昏黃的燭火望向四壁,隻見青牆上滿刻梵文楞嚴經,牆下一方蒲團上,男人浮躁的倚牆而坐。

身上罩著一襲絲質水藍錦衣,衣襟大敞,露出緊致結實的胸肌,下著乳白色褻褲,鬆鬆落落的提在胯間。

他斜斜的靠在牆下,望上去浪**不羈,風流疏狂。

今晚他拿女宮侍當靶子,不過是借此稍稍發泄對哥舒晟的恨意,可沒想到非但沒有泄憤,反倒是惹來更多的火氣,該死的!他這個長王子殿下當得可真憋屈!

耳邊再次傳來幾道嘈雜繁複的腳步聲,王子郎怒氣橫生的嚷道:“混賬東西!怎麽這麽吵,叫本殿下怎麽靜心?”

這一嗓子破門傳出,‘吱呀’殿門開啟,一宮衛抱拳躬身,“屬下該死,驚擾了殿下!”

“外麵怎麽回事?”王子郎望了一眼從殿門外一隊隊匆匆奔過的宮衛,問道。

“回殿下,哥舒大人今夜遇襲……”

還未等宮衛說完,男人便嗤笑一聲接了過去,“那個死女人遇刺了?真是太好了!”

話剛脫口而出,男人好似才消化了宮衛的話,頃刻驚駭的從蒲團上一下蹦起,急聲喝問道:“你說什麽?哥舒無鸞遇襲了?她有沒有受傷?她現在怎麽樣了?刺客有沒有抓到?”

男人這一瞬的表情變化,和一連串的問題讓那名宮衛霎時腦袋發懵,嘴角抽搐,隻呆呆的杵在那裏,額頭浮滿問號,殿下這是怎麽了?

待他回過神,男人已疾步跨到了門口,“殿下,您要去哪?”

“滾遠點!”王子郎怒喝一聲,將攔上前來的宮衛拂向了一旁。

“殿下您不能出去,您忘了您還在禁足中嗎?”

一句提醒頓時讓男人停下了腳步。

是啊!他竟忘了,死女人將他關了禁閉!現在想起來頓覺恨的牙癢癢,可惡!

但轉念想到她可能會受傷,哪還顧的什麽禁不禁足?滿腦子想的是去看看她是否安好?

他不清楚現在為何這般心神俱亂,隻告訴自己,在他對她沒有失去興趣之前,她不能出事!

見宮衛再次盡責的堵在了門口,他按耐不住急躁的嚷道:“本殿下要去見父君。”

“國君有旨,讓殿下安心在這兒靜心,若殿下不遵諭旨,這禁足……便無限期延長。”宮衛怯怯的看了一眼男人道。

“什麽?!”一聽這話王子郎頓時火冒三丈,揪起宮衛的衣襟,照著胸口就是一拳,打的宮衛骨碌碌滾向了地間,“殿下息怒……”

男人於原地咬牙切齒的冷視著瑟瑟發抖的宮衛,片刻後,他滿臉的火氣猶如煙霧般緩緩散去。

父君對他向來嚴苛,眼下他若不顧旨意硬闖出門去,恐怕這禁足令鐵定會延長下去。

罷了!姑且忍了這三天吧。

想到這,王子郎漸漸冷靜下來,“我問你,哥舒無鸞有沒有受傷?”

“哥舒大人隻損了一些內力,並無大礙,就是那名刺客沒有抓到,聽禦前的人說,那刺客是衝著大人來的,未免刺客再次來襲,攪了內宮安寧,國君已定下讓哥舒大人明日離宮前往督策營,為的便是引賊入甕,一舉擒拿。”

聽了宮衛的話,男人稍稍放下了懸著的心。

他顰眉略思一瞬,突然彎下腰身,對著宮衛眯眸道:“本殿下有一件事交由你去辦。”

暗夜冷月,一團烏雲將月牙攏上了一層陰影,道道閃電劃過墨般的天幕,不多時天空飄起了細雨,淅瀝瀝的落在近郊處的小溪中,伴著淙淙水流聲,發出泠泠輕響。

四下靜寂異常,隻聞陣陣蛐蛐輕鳴,這時,一聲淺的不能再淺,輕的不能再輕的呼吸聲自濕漉漉的草間傳出。

一道遮著風帽的暗影趴伏在冗密的草叢中,那身暗衣已被細雨淋濕,緊貼在他修長標杆的身架上。

此時他一動不動,若不是清淺的呼吸聲頻頻傳出,真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死人。

涼風忽的襲過,拂動了男人身旁的青草,接著,一雙幹枯的手向他伸來,繼而翻過他沉重的身軀,“你怎麽傷的這麽重?!”

蒼老的聲音,夾雜驚駭,在這靜寂的四下顯得極是突兀。

男人動了動幹涸的雙唇,低沉的嗓音透著清雅一笑,“皮婆婆,你出關了。”

話音剛落,他便吐了一口黑血。

喚作皮婆婆的老婦,生的其貌不揚,滿臉褶皺,雙目渾濁,但眸中難掩精厲之光,扯開男人撫著胸口的大掌,望著那湧著黑血的傷口,皺眉斥道:“別說話!你中了屍毒,來,將這丹藥服下。”

說完,將取出的藥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絲絲清苦劃過喉間,男人的氣息比之前稍稍穩了些許。

老婦對著男人渾身上下審視一番,開始數落道:“老婆婆我才閉關幾月,沒想到你就狼狽成這樣了,真是枉費我教了你那麽多年的武功。幸好我早有先見之明,不讓你喚我師父,否則真是丟我的老臉!”

男人調了調氣息,緩緩支起身子坐了起來,“嗬,婆婆教訓的是!倒是今日我受傷的事還請婆婆不要透露給主上,咳咳……”幾聲輕咳截住了他後麵的話。

“今夜宮裏那麽大的動靜,你的事就連我都知道了,哪怕我不提,你以為主上是聾子嗎?”老婦嗤了一聲,望著男人不停打晃的身子,眉間皺的都能夾死蚊子,“你也是,主上隻是讓你接近她,又沒有讓你保護她,你做什麽這樣不顧性命?若不是我出關及時,後果不敢設想……”

男人扯唇淡笑,將老婦的話適時攔住,“好了婆婆,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就別再數落我了。這麽晚了你尋出來,可是主上有什麽吩咐?”

老婦麵色一沉,道:“恩。有人耐不住性子了,今晚之事是有人在幕後操縱,主上讓你盡快追蹤到煉妖毒王的下落。”

男人凝思一瞬,回道:“好。我記下了。”

話語剛落,他略帶疑惑的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我有些不解,還請婆婆為我解疑。為何那‘鐵犁’自我現身後,會停止了對哥舒無鸞的進攻,若如婆婆所言,他受人操控,以當時的情形不可能當即遁走的。”

老婦渾濁的眼底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凝重,幹澀的嗓音在這靜謐的四下顯得極是刺耳,“那是因為,你本是毒體之身,體內的冰蠶毒,能避那行屍的嗅覺!幕後之人以氣味控屍,他的嗅覺裏隻有那女人的氣味。”

言罷,緩緩站起身,淡淡掃了一眼地間的男人,幾縷憂思浮現在她蒼老的麵龐上。

看來有些事,是掩埋不下去了。大商朝表麵維持太平景象,實則已是暗潮洶湧一片!那些事一旦被有心人掘出來,恐怕……

老婦前麵的幾句話令男人隱在袖間的長指微微一顫,緩聲道:“我明白了。”

皮婆婆匆匆收起思緒,望了望黯空中波譎雲詭的天色,自袖間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拋到男人手邊,“你中的屍毒還未全解,拿回去外敷。”

雨漸漸的密了起來,天邊再次劃過一道閃電,再看草叢間早已沒了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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