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魂(2)

【4】

林影影的臉摔碎了,碎成了無數塊,她倒在了一堆碎玻璃片上,血肉模糊,一塊塊碎片深深地紮進了她的臉麵裏。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棠梨呆住了。她變得惶恐不安,因為誰都知道,林影影是被她逼死的。林影影是個骨子裏很高傲的女孩子,從見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所以我比誰都明白林影影,明白她受人冤枉的苦楚、不堪和絕望。

林影影留下了遺書,就這樣走了,遺書上寫了,裙子不是她偷的,她以死證清白,在別人眼裏不值得,甚至是不可理解的,但我能理解。唐棠梨怕了,但因她的家境好,學校對這件事不了了之。

唐棠梨要搬出409,今天是她待在409的最後一天了。我笑著走近她,她早沒了最初的氣焰:“你就不怕她回來找你?”她猛地抬頭盯著我,眼底全是恐懼。我冷笑,剛要走,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窗戶。

是白清泉來了,她不是過得很幸福的嗎?為什麽會變成了冤魂?對著她那張破碎的臉,我無可抑製地驚恐,她要找替死鬼,林影影就是被選中的,那還不夠嗎?她的身後,為什麽那麽模糊?“林影影,是你嗎?”我惶恐地退後。

“啊!”唐棠梨瘋狂地衝出了宿舍。已經是九點半了,阿姨提早關了電閘,外麵漆黑一片,我也跟著跑了出去,拉上了小蛐蛐。這個宿舍再也住不得人了,裏麵鬧鬼!

又是一聲慘叫,響徹了整個女生宿舍。燈終於亮了,我們看到了無比驚恐的一幕。唐棠梨死了,她在漆黑中滾下了樓梯,摔斷了脖子,當場斃命。

409宿舍成了真正的鬼屋,沒有人再敢靠近。A棟大門的那塊鏡子屏風雖能困住此處的冤魂,不讓它們逃出作惡,卻無法製止這個困境裏的詭異殺戮。

為什麽這麽多人選擇在A棟自殺,我不知道。有沒有冤魂,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就是那個冤魂。其實,沒有白清泉的鬼魂,也沒有林影影的冤魂,一切不過是我的傑作。從一開始,我要對付的便是唐棠梨,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但隻選擇她一人下手,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我先從林影影處下手。

我知道林影影和我一樣討厭唐棠梨,所以當唐棠梨冤枉她時,我便知道機會到了。我左右手都能寫字,而且左手的模仿能力極強。我很早前就偷了一本林影影的作業本,把她的字跡模仿得一模一樣。

因為我之前的裝神弄鬼,林影影也相信了409鬧鬼的事,加上以前就盛傳的關於409的恐怖流言,我和她也就密謀了一個計劃。我把409下有密室的事和林影影說了,讓她當著唐棠梨的麵嚇她。按著我的指示跳下去不會摔死,隻會掉到密室裏。這樣一來,嚇了唐棠梨,大家也就解氣了。

林影影照著我說的做了,而小蛐蛐也做了我的時間證人。其實八點多時,我曾跑下一樓,弄壞保險絲,讓整棟樓停電,然後再爬到樓頂把一早就準備好的籃球綁上細橡皮,橡皮的另一頭垂了下來,橡皮的末端還係了一條很細很細的絲繩。我再跑回宿舍,把柔韌的絲繩套在指間,因為夜裏黑,又沒有半點亮光,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那條繩。我哄了小蛐蛐和我一起聽歌,蒙著頭,把耳機塞到了她耳裏,當聽見唐棠梨的腳步聲時,我扯動絲繩,拉下籃球,砸到了309窗戶的玻璃,然後玻璃整塊掉落,而被氣得昏了頭的林影影,以為響聲是我給她的提示,便站到了窗台前,等到唐棠梨到了,便跳下去。但她沒有落到密室裏,而是摔死在了碎玻璃上。

小蛐蛐因為當時在聽歌,那首歌是快歌,我調得很大聲,她根本沒聽見碎玻璃的聲音。而309的玻璃為什麽會碎,就更容易解釋了,因為不知道是誰扔的籃球,砸到了玻璃,僅此而已。那繩索很好用,用力一抽,便到了我手上,我趁小蛐蛐不注意,便塞到了胸衣裏。

仿的遺書就放在唐棠梨的床頭,林影影又是以這樣的方式在她麵前死去。她心中有愧,當我故意嚇她時,她便落荒而逃,而在樓梯上,早有我事先放下的香蕉皮,所以她摔斷了脖子,而小蛐蛐就是我最好的時間證人。

我為什麽要殺唐棠梨?因為我就是那個卑賤的私生女,而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的媽媽本來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隻是命不好,也是個私生女,不被家族承認。她過得很卑微,很苦。甚至還被那個是我爸爸的人欺騙了感情,生下了我,當正室逼上門的時候,才知道他已經結過婚。

我小時候曾和媽媽住在柳園的那座小洋樓裏,那是我的姨媽白清泉設計的小洋樓。白清泉便是白家高貴的公主,而母親隻是個不能見光的私生女。白清泉一生富貴,而我媽媽則被逼上門的正室用玻璃畫花了臉,絕望中含冤跳樓。從此爸爸再也沒理我,把我丟給了白家照管,而白家人隻當我傭人使喚,說我是個野種。

直到我半工半讀考上了這裏的大學,唐棠梨一聽見消息,便不顧她爸爸的反對,硬要搬進鬧鬼的409,她隻是想看看我這個野種怎樣出笑話而已。

其實,我所謂的一直見到的冤魂不過是我媽媽的鬼魂,我當然不會害怕。該害怕的應該是迫害我們的那對母女。隻是她媽媽活得好好的,權大勢大,奈何不了她,那就隻好動她的女兒唐棠梨了。唯有這樣,才能讓那個女人徹骨疼痛。所以便有了以上的一切。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也該申請調離409,換個環境了。

正當我開心地離開409時,在湘妃竹林裏,我竟然又看見了他,心一痛,我扭頭便走。手卻被他攥住。

“放開我!”我厲聲喝道。

“你回頭還來得及。”他把一副手銬銬在了我手上。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自首吧。”小蛐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從你要看《柳園構築》時,我便注意到你。”朗濯陽看著我道,“我不僅僅是心理係的博士生,更是主修犯罪心理學的,我直屬警局犯罪心理科,必要時也會做談判專家的工作。所以第一次見麵我便窺曉了你的企圖犯罪心理。”他把那張標有詞語聯想的心理評判紙遞給我:“玻璃——恐懼(後改為:鏡子),小洋樓——嫉妒(後改成:花園),姐妹——黑色,日記——臉。我一直在進行聯想,玻璃、臉、恐懼是因為你的媽媽在你麵前自殺而使你留下的陰影。小洋樓,金屋藏嬌也是怨恨嫉妒的載體,姐妹親情在你心裏也是扭曲的,你的心理聯想寫滿了陰暗。”

“這些是無法構成證據的。”我冷冷地答。“我一直沒告訴你,林影影其實是我一個遠方親戚,關係十分疏遠,但總算相識。她看見唐棠梨在和我來往,碰巧唐棠梨冤枉了她,所以給我留言,把你和她的約定告訴了我。隻可惜我手機沒電,直到回到家裏,充了電才聽到留言。而那通電話便是證據。”他頓了頓,繼續說,“還有那隻籃球,盡管你處理得很好,做事時也戴了手套,但是爬上屋頂時,留有鞋印,證明了是你的鞋留下的。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爬牆,你的手刮傷了,還留下了血跡,經過鑒定,是你的DNA。為什麽會做此推測,因為你曾借閱拋物線性原理一書。順著推測,還是讓我找到了頂樓上的證據。你妒忌你姐姐,因為她過得比你好,要什麽有什麽;你恨她,因為她們母女逼害你和你媽媽。隻是,盡管報了仇,你真的過得了自己的良心嗎?林難道就不無辜嗎!”

“原來你靠近我,就是為了研究我的犯罪心理。”我冷笑,心裏明白,終究是無法逃脫法律製裁,我大吼,“難道我和我媽就不無辜嗎?唐棠梨就是好人嗎?我媽媽就該冤死嗎?”我看見他在搖頭,我能看得見他眼底的失望。

一陣風吹過,我看見了林影影和唐棠梨,她們站在了竹林深處,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林影影的臉血肉模糊,唐棠梨的頭斷了。不,不可能!這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啊!”我要逃,一定要逃,她們來索命了。

我拚命地掙紮,但無論我怎樣撕咬踢打,朗濯陽仍不鬆手,一陣劇痛襲來,我暈了過去。

夢裏,她倆索命來了,“不,不要!”我掙紮著起來,原來是朗濯陽和小蛐蛐在我身邊。我的手上沒有手銬,朗濯陽在給我紮針,我這是怎麽了?

突然,林影影走到了跟前。

“你不是死了嗎?”我哆嗦著說。“梨兒,別怕,她們沒事,你做夢了。”朗濯陽緊緊地摟住了我。我拚命地推開他:“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我親手殺了她倆。我恨唐棠梨搶了你,我愛你,我愛你!”我頭腦一片混亂,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你愛我。你回答書本的聯想詞時我就知道,你原先回答的是——lang(朗),是我,我知道,因為我們是因為書而相識的。隻是你太驕傲,你不願承認,所以你改了答案。”他緊緊地摟住了我。“可我殺了人。”我不再掙紮,淚水濕了他肩膀,“她們索命來了。”

“那是你的‘心理補償’。你恨唐棠梨一家,恨到無以複加,所以你出現了幻覺。玻璃、碎臉,這些詞語聯想不過是你精神分裂的標誌,你出現了多重人格,自我分裂,來滿足心裏無法實現的一些願望,例如父母的愛、親情,其實你最在乎的是親情。所以你做了殺害了仇人的夢,來補償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

“不可能,不可能。”我拚命地搖頭。

“是真的。”小蛐蛐蹲下來握住了我的手,“還記得你和我說起,第一次見鬼的事嗎?你說你打開窗戶,正要跳下去。”她拉了我的手,一起走回了409室,“你自己看看。”

我一步步向前,隻見窗簾靜靜垂著,我用力掀開了窗簾,窗戶是被鐵欄杆焊死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痛苦地捂住了頭。朗拚命地穩住了我,不讓我倒下來。

“當小蛐蛐來找我時說了那番話,我便發現了你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明明是有鐵欄的,你如何跳下去?更不論什麽籃球打碎玻璃了,你知道要經過多少次的練習,才能將籃球準確無誤地打破309的窗戶嗎!”

我的世界在突然間便坍塌了,我渾渾噩噩地聽著他倆在說著什麽卻全然不明白了。

我聽見他說:“梨兒不過是渴望一份完整的父母之愛,完整的家,但她的童年卻是不幸的。因為他父母的不負責任,她過得很苦,導致心靈扭曲。可恨的不過是為人父母者,把家庭、親情當作了消遣,沒有負起該負的責任。我隻不過是想和唐棠梨好好地溝通,卻使梨兒的誤會加深,加重了她的精神負擔。就連裙子也不過是我媽媽讓我替她送的禮物,唐棠梨就快過生日了。而她爸爸是我爸爸生意上的夥伴。”

“原以為你隻是為了幫助她。”小蛐蛐若有所思。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梨兒。”我茫然地被他摟在懷裏,我不懂他的意思,隻是看見他好像很悲傷。所以我也抱著他,那樣他會不會快樂些?

“梨兒怎麽辦?”

“我會一直照顧她,把她的病治好,她渴望的不過是一份愛。那樣的父母,沒有半分責任,才會造成這樣的孩子。她情願讓心理補償逼瘋了自己,也不願用恨來傷害親人,她其實很善良。”

“所以她贏得了你的愛。”我看見唐棠梨在對朗濯陽說話。她不是被我殺死了嗎?但為何在她的眼裏我看不見恨?“親情可貴,我該珍惜的。”

唐棠梨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她為什麽哭了?她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

不重要了,隻要朗濯陽在我身邊,便一切足夠了,而我心中的那個冤魂,也隨著大片大片的梨花雪一起飄落,一起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