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頭輕咳了聲,麵上隱隱露出些尷尬。
妄自揣測人家一位官宦夫人,實在不該,這很不合李都頭多年來所受的教導。
“不能想,不能想。”
人家張夫人到底是真和氣還是假和氣,同他有什麽幹係?人家難道就不能有點愛好了?就算張夫人今天做溫柔賢惠的淑女,明日手持三尺長刀與人大戰三百回合,後天又忽然來了興致,想試試其它與眾不同的玩法,那也與他全然無關。
耳邊倏然傳來兩聲老鴰的叫聲。
李都頭一愣,歎了聲,壓在心底的擔憂又冒出來。他擔心的事情很多,現在最讓他心神不定的,還是公主同欽差的安危。
離開前,他接到的任務是盡快將公主和欽差護送回京,務必保證這兩位的安全。
可任務沒真正開始,就先經曆了一場凶險萬分的……
“就這麽點土匪,夠幹嘛的,我看也別賣人頭了,全弄去開荒去,我都答應了老族長的,還給好幾個鄉親都許諾過良田,今年無論如何也要把後山那一片荒地全給開出來,可人手嚴重不足,農場這邊任務也很重,總不能耽誤育種,更不能耽誤肉食,也不能耽誤咱們‘顧記’的生意。”
李都頭目光微凝——或許是不那麽凶險的……土匪襲擾事件?
他喉嚨動了動,心下苦笑起來,轉頭循聲看去,又是一怔。
說話的人不像尋常農婦,頭發隻簡單挽起,斯斯文文,一身的書卷氣,他心裏一動,便知這人正是薑氏。
永康公主的養母。
也就一會兒的工夫,不過幾步路而已,薑氏就打發走了兩撥人,一撥人要她簽條子撥款修什麽糧庫。
還有一撥人說農場準備新開兩個魚塘,已經寫好了策劃方案,提交給薑氏來審核。
除了這兩撥人,薑氏還叫了好幾個人安排工作,又說晚上學習完要開會雲雲。
李都頭小小地吸了口氣。
公主的養母竟是這個模樣?如此能幹利索,又如此忙碌。
隨即他又點點頭,深覺隻有這般養母,大概才能養出公主那樣的人物。
李都頭想,公主大概會想帶養父母一起走,畢竟情勢這般危急,雖說此次土匪被打垮了,可下一次呢?
這幫土匪不光凶悍,且訓練有素,堪比精兵,顯然所謀甚大。
整個壽靈府地界,如今都陷入水深火熱中,危險至極。
絲絲縷縷的香味隨風飄揚。
那些嚴肅的思索很快就不曉得飛到了哪裏去,李都頭目光追著村民們蜂擁而至的方向看去,腳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走。
‘顧記’裏新建的大食堂占了整整一個院子。
今天注定要經曆過一場大戰,總要犒勞犒勞巡防隊的村民,還有自家的家丁護院們。
顧湘把家裏的廚子都叫起來,老杜和他十二個學徒一起收拾飯食,顧湘在去村口塔樓之前,親自動手宰殺了十隻小山羊,都是農場裏四處奔跑覓食的好山羊,不光讓它們吃的專門為它們種的牧草,連水都隻飲山泉水,每天的活動量都要足夠。
如此精心飼養出來的山羊,顧湘大部分隻用最簡單的調料調味,燉煮而已。
這一燉,就從土匪圍攻燉到了顧湘把土匪頭子,那個大胡子倒掛到了樹枝上。
樹枝纖纖細細的,大胡子頭朝下,連呼吸都不敢太急促,生怕一不小心腦袋撞地,一命嗚呼。
顧湘隻盯著羊肉,笑道:“火候正好,不錯。”
李都頭是客,又是援兵,雖說沒起到太大的作用,可到底心意在,顧湘親自邀他坐到前頭,老族長等幾個族老都很是熱情,紛紛敬酒。
一大盆羊肉直接端上桌,李都頭一開始還矜持,不多時,見老族長都毫不客氣地直接盛了冒尖的一大盆,也顧不上推讓,趕緊一筷子撈走最大塊的羊排。
李都頭喜歡吃羊排,這一鍋燉得尤其好吃,一口進去輕輕一撮,酥爛的肉便從骨頭上脫落。
雖說酥,卻是香滑的酥,濃濃的肉香從舌尖一直漫延下去,李都頭甚至覺得自己被香醉了。
聞著肉香,李都頭抬頭四顧,滿座的村民圍坐一處,四下的篝火熱烘烘的,紅得耀眼。
除了一大鍋羊肉,就是一大盆碗大的炊餅,外皮焦黃酥脆,內裏鬆軟得很,李都頭沒忍住抓了一個,就著羊肉一起吃,這炊餅吸飽了羊肉的湯汁,李都頭一口氣吃了大半個,渾身熱氣騰騰。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旁邊村民們都沒忍住偷偷笑了一聲。
這位李都頭此時簡直像是想馬上就癱倒,翻個身露出肚皮,眯著眼睛讓人抓撓的大貓。
那種愜意舒坦滿足,讓人看了都不由心情大好。
隨即,眾人就聽見上頭傳來咯吱咯吱的咬牙聲。
好些百姓抬頭看了眼,見那大胡子倒掛在樹枝上搖搖晃晃,正紅著眼咬牙切齒地使勁瞪著眾人。
“孫子,有本事你殺了老子,老子要是眨一下眼,老子就不叫好漢。”
土匪頭領,那個大胡子竟還壓榨出自己最後一口氣,嘶聲怒吼。
一眾村民默默地看他一眼,似乎有些驚訝,唯有老族長詫異地問了句:“哎呀,雪鷹這是又練習掛臘肉?其實無所謂,怎麽掛都好的?”
除了老族長,其他人都不吭聲,看也不多看半眼,紛紛埋下頭去大口大口地吃起肉來。
顧湘到是揚眉:“啊,把他忘了……是不是該審審?王哥,要不你來?”
“可一審他,我這肉就涼了。”
老狗一臉的不甘願。
顧湘蹙眉,半晌道:“行,咱們先吃,等會兒誰有空誰去審一嘴就是。”
大胡子死死瞪著下頭的這群人,怒氣勃發,他自認英雄,此次被俘,已是做好了被刑訊逼供的準備。
和別人不同,他是不肯自己去尋死的。
哪怕受些折辱,他也要活著,他要保存有用之身,以待來日,而且對方明顯在自己人裏安插了眼線,且這眼線的地位還不低。
他若是能借著被刑訊逼供的機會,稍稍試探一二,哪怕隻試探出一點線索,萬一有幸傳給夫人,他這條命也算是有了價值。
可他在如此難受的處境下,拚了命地思索要怎麽才能撐過審訊,但對方,對方……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