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風高。
北風呼嘯,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再次席卷了浩瀚的戈壁灘。
天柱王慕容垂的六千軍馬的蹄子,都裹上了厚厚的羊皮。
軍馬的嘴巴上,也套著皮護子,為得是緊急情況下,馬匹不會發出嘶鳴。
借著微弱的月光,人馬隻能依稀看得見三五十步之內的情形。
前方的斥候們,不住的前回奔波。
一個時辰之後,天柱王軍才來到了赤峰穀口,曼頭山下。六千人靜靜的貯立在黑暗中的長坡下。
慕容垂在長坡前一裏,便命先鋒兩千人,下馬步行,小心翼翼的摸了上去。
遠遠看去,環形工事上,火光雖微弱,卻昭示著唐軍還沒有離開的事實。
慕容垂的心髒因為興奮而砰砰直跳。
他覺得自己建立霸業的機會到了。
這些唐朝的人馬必須死,但他們的將領如果肯歸降的話,可以活。
他不是個冥頑不化之人,他知道這些火槍代表著什麽。
他們代表著權力,代表著殺伐。
天柱王軍一旦擁用了它們,將會如虎添翼,還會害怕大唐嗎?
他事前已經思慮過多時,下午又聽了族中其它名王的建議。
他們一致認為,唐王朝之所以隻派出了這股小部隊,深入漠西,就是為了拖住他們,好為大部隊贏得時機,將吐穀渾聚而殲之。
他們短時間內,派不出更多的軍隊來。因為馬草已經全部被吐穀渾人燒掉。吐穀渾牧場上的三十萬頭牲口,全部被趕到了此地。
吐穀渾的堅壁清野戰略,得到了有效的實施。
因此,唐軍才不得不冒此大險,派遣這股精銳前來。
隻要迅速滅掉這股精銳,吐穀渾便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大軍到來之日,便是吐穀渾滅亡之時。
前軍的兩千名吐穀渾士卒,屏氣凝神,腳裏咬著短刀,手腳並用的向石牆靠近。
黑暗中,他們已經可以清楚的看見,站在石牆內部高地上的幾個巡邏的唐卒。
終於摸到了石牆根下,吐穀渾士卒們忽然發現,牆下麵堆了不少幹燥的柴草。
他們正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忽然,幾隻火把從天而降,落在石牆根下。
幾乎與此同時,曼頭山兩邊,火光衝天,傳來了鋪天蓋地的喊殺聲。
隻聽見轟,轟,轟,轟……
一陣更比一陣激烈的爆炸聲,比白日數百支燧發槍齊鳴,還要響亮十倍。
大地都不由自主的在這種巨大的轟鳴聲中瑟瑟發抖。
山石崩裂,像無數的彈片,紮進兩千先鋒軍的身體,臉上,頭上,四肢。
一瞬間,血肉橫飛,火光衝天。
從石壕內,跳出一百餘名火槍手,站在高高的石牆上,居高臨下,單點射擊。
先鋒軍被一通亂炸,早已嚇得肝膽俱裂,死傷過半。
此刻神兵天將,哪裏還有心思反擊?既然他們想要反擊,在亂石叢生的戈壁堆裏,也無從下手。
有些試圖攀上石牆的吐穀渾人,又被大火所阻,根本靠近不了。
衝天的火光隱藏了其後的火槍手。
長坡下方,四千多天柱王軍,也在爆破聲中,驚慌失措。
四周的黑暗中,馬蹄轟響。一團團火光突破黑暗,無數火紅的鉛丸,呼嘯著穿過冷空氣 ,像是地獄的冥火,來向他們索命。
吐穀渾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卻沒有一個人看見敵軍的影子。
慕容垂大驚失色,不住的大聲呼喊著:“不要亂,不要亂,衝過去,跟他們短兵相接。”
天柱王軍的精銳騎兵們,總算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靠攏過來。
越是靠攏,越是成了火槍的把子。
慕容垂聽見身側不停的傳來一陣陣悶響,不由怒火中燒,帶頭朝火花密集處衝去。
馬隊轟轟隆隆,衝入迷霧,終於看清了前麵攻擊他們的唐軍。
慕容垂也在地上,看現了此役的蹊蹺之處。
原來,唐軍早就用石頭把穀口之地,分成了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方塊。
難怪唐軍看不見他們,卻可以向他們射擊,而不用擔心打到自己人。
而天柱王軍卻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
短兵相接,慕容垂怒火衝天,帶領部眾衝向陣心,一刀砍翻了兩名唐卒。
那些唐軍果然如同汙合之眾,紛紛調轉馬頭,不敢接仗,朝穀中退去。他們手中連件長兵器都沒有。隻有一條黑沉沉的鐵棍。
身邊的環形工事後麵,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那些原本躲在工事中的百十號唐軍士卒,從後麵退入穀中,騎馬向穀中退去。
部下有人大聲道:“天柱王,窮寇莫追,穀中恐有埋伏。”
慕容垂哪裏肯聽,大聲疾呼道:“殺呀,他們沒了火器,就是一群待宰的綿羊。殺死唐卒一人,賞馬一匹,牛羊十頭。”
“殺——”
親眼見識了天柱王的神勇和唐軍的不堪一擊之後,天柱王軍像潮水一樣,不退反進,向山穀深處撲來。
前鋒士卒接連得手,射殺了十數名唐軍士卒。
忽然,頭頂一聲劇烈的轟響。
山石滾滾而落,當頭砸下,當場就砸死了慕容垂身邊的一員副將。
慕容垂抬頭望去,高聳的涯壁上,無數碎石就像下了一場暴雨,傾盆而至。
人馬登時一片大亂。
情知大勢已去,慕容垂伏在馬背上,大聲疾呼道:“撤退,撤退。”
當慕容垂他們退出山穀的時候,進去時的兩千餘騎人馬,已經減員了一半。剩下的,個個都是破衣爛衫,頭上臉上灰撲撲的。
山灰混合著幹涸的血跡,糊在一個個戰士的臉上,使他們看起來,格外的悲壯。
微處的戈壁灘上,已經露出了微弱的曙光,可許多吐穀渾戰士的心中,卻知道,吐穀渾帝國,恐怕就要日薄西山了。
慕容垂一臉猙獰的翻身下馬,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劃破小腿的皮靴,咬著牙從一個血洞中,挖出來粒小小的鉛彈,盯著血紅的手,痛恨到了極點。
“天柱王,天柱王,這裏還有一個活著的。”
一名番將,將一個身受重傷的唐軍火槍兵,抓到了慕容垂的身前。那火槍兵的左大腿上中了一刀。
慕容垂臉上露出了凶殘的笑,一把揪住唐軍士卒的衣領。
“說,你們的頭領是誰?”
“孟凡。”
“他在軍中擔任何職?”慕容垂咬牙說道。
“我說了,大王能饒我不死嗎?我們參軍說了,用火槍手一命,可以換敵軍大將一名,或者敵方降卒十人。你放了我,可以換回十個鮮卑人的命。你說話算不算數?”小卒可憐巴巴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