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悠鼻腔裏充斥著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暗暗感歎自己這輩子和醫院格外有緣。

小的時候身體差,總是被父親簡振華背著到村子附近的衛生所打針。肌肉注射的疼痛,即便到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可以讓她心頭發顫。

後來大一點了,跟著父親習武,因為性格毛躁,也是隔三岔五的受傷。村子裏曾有位醫術非常高超的老中醫,她兒時他便已八十多歲,最擅長看跌打骨傷,還會用古方祛疤。

那年她滿身的傷回來,在市裏醫院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勉強恢複,落了一身的傷疤無法消除。回到村子裏,父親帶著她去找老中醫,可對方因為年紀太大,早已經不給人看病了。

在簡振華苦苦哀求之下,老中醫才同意出山,以百歲高齡為簡悠調養身體,祛除了滿身的疤。

最終因為勞心耗力,老大夫在簡悠被醫好沒多久的那年春節去世了。臨死之前他拍著簡悠的後背,摩挲著那處曾經傷得最重的疤痕,變得光滑平整,艱難地微笑出來,“丫頭,你我有緣分,你身上的傷疤已經被我除盡,我死也沒有遺憾了。”

“但是你心裏的創傷,就隻能靠你自己去醫治了。”

老大夫說完,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緩緩閉上雙目,赫然長辭。

簡悠含著眼淚,送走了老大夫,按他生前的吩咐將他的遺物收拾打包,交給了老大夫唯一的徒弟。

他叫什麽來著?

簡悠忽悠一下醒了過來,天光已經大亮,一道淺黃色的紗簾擋住了太陽的強光,隻餘下溫暖包圍著她。

病床旁的右手邊有一把看上去很舒適的躺椅,寧驍躺在上麵,雙目闔著,像是在小睡。

簡悠發現他的睫毛微卷,又濃密,是女人都羨慕的長度。

一室的繾綣柔軟了她的目光,一寸寸地輕撫他的側顏——眉骨硬朗,眼窩微深,高挺筆直的鼻梁,淺淡的薄唇即便在睡夢之中也輕輕抿著,利落的下頜線覆著一層青茬。

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寧驍悠悠轉醒,正對上她的眼眸。

“醒了。”

他的聲音沉沉,帶著一絲低暗。

簡悠沒想好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麵對他,立刻收回目光,垂著頭“嗯”了一聲。

寧驍注意到她嘴唇泛起細小的幹皮,起身下地為她倒水,右腳剛碰觸到地麵,傷患處像是嵌了鋼針,疼得他趔趄一下,要不是被她及時扶住,險些摔倒。

見他可以站穩,簡悠立刻將手收了回來。

寧驍感受到了她的生疏和不自在,目光暗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麽,走到病床對麵的桌子上為她倒了一杯溫水。

“我不渴。”

簡悠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想,亦或是不敢去看他的雙眼,隻能看到他蒼白修長的手上端著的水杯裏,剔透的溫水微微晃動。

他站不穩。

意識到這點,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他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白,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心裏一慌,忙將水接過放到一旁的桌上,起身將他按在了躺椅上。

腦海裏隱約想起前一天晚上,他一路抱著她,越過長長的走廊,穿過公司的大廳,應付著記者最終把她送到了醫院。

他的腿一定很疼,卻從沒想過放下她,哪怕一秒。

簡悠怔怔地看著他的右腿,透過板正的西褲好像看到了那滿腿斑駁的傷痕。

她別扭了一早上,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寧驍有些無奈,他低低地笑了笑,“怎麽了?”

“疼嗎?”

簡悠聲音壓得很輕很低,好像稍微大聲一點就會震得他更疼似的。

依稀記得他的腿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受傷,至於後來是怎麽弄成這樣的,她完全沒有印象了。

“是挺疼的。”寧驍看著她臉,捕捉到她眼角的濕潤,本想說句假話哄哄她就過去了,卻鬼使神差地把真實感受說了出來。

“怎麽弄的?怎麽會傷成這樣的呢?”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語氣裏異樣的擔憂和心疼,暗自開心之餘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怕她多想,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道,“被人尋仇而已。”

怕勾起他不好的回憶,簡悠沒有再追問,暗自猜測應該還是跟她脫不了關係。

病房的門被敲響,宋若群走了進來,看到簡悠醒了過來,非常敷衍地朝她笑了笑。

“醒的挺快,沒什麽大礙了。”

簡悠察覺到了此人對自己的敵意,莫名其妙,看到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寫著院長宋若群的字樣,依然向他頷首,禮貌地問候,“你好。”

宋若群沒有理會她,自顧看向寧驍,看到他在如此溫暖的房間內,臉色依然沒有一絲血色,額角還有冷汗,就知道他的腿又開始疼了。

“這位先生,麻煩跟我去趟辦公室,我想跟你談談。”

寧驍挑眉斜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簡悠,安撫道,“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

簡悠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著他們二人離開。

剛出了病房的門,寧驍的傷腿一軟,幸好被宋若群扶住了。

他冷著臉,扶著寧驍回到辦公室,安頓他坐好,淨手消毒,拿出一次性針筒,迅速地調配好藥物,為他注射。

尖銳的針刺入皮膚,那痛感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宋若群知道寧驍一向隱忍,為了緩解他的疼痛,又為他加了一支強效鎮痛劑。

“謝謝,”寧驍的笑容虛弱。

“免了,你要是能好好在意你的腿,就算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宋若群沒有好臉色,連收拾起東西來都帶著滿腹怨氣。

“放心,隻要忙完這段時間,我絕對會好好休息,不調養好了,絕對不下地走路。”

“這句話你都說了多少次了,”宋若群翻了個白眼,“要不是一直拖著,你的腿疾怎麽會越來越嚴重!”

寧驍低低哂笑,無力反駁。

“寧驍,報仇的事可以放一放,我現在唯一在意的就是你……”宋若群的語氣難得地軟了下來。

“你給我打住!”寧驍立刻擺手,“我有女朋友,不用你在意。”

“你!”宋若群的臉又臭了起來,咬牙切齒,“我真是看錯你了,你這個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