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裹好傷後,沿著後金人和朝鮮人踩踏的腳印,向著碼頭走去。
他剛剛走上一道山梁,就看到後金人的木船從蘆葦**裏劃了出來,那些木船沿著岸邊一字排開,甲喇帶領的馬隊依次跳上了木船,向著海平麵那邊的雁湯山劃去。
後金人剛離開碼頭,倭寇就趕到了,倭寇大約有五六十名,他們的船從月亮島的另一邊劃過來,有大船,也有小船。他們劃著木船,奮力追趕後金人。
然後,朝鮮人從山穀裏跑了出來,他們沒有船,隻好沿著江邊行走,走著走著,突然藏身在了江邊的樹林裏。海上有幾艘小船劃過來,慢慢地貼近碼頭。船上有幾個人走到岸邊,對著山峰指指點點。朝鮮人從樹林裏一躍而出,搶走了兩艘木船,其餘的木船像受驚的鳥雀一樣向兩邊逃走,朝鮮人也不追趕,他們站在兩艘木船上,劃向雁**山的方向。
這些木船是接應山田和丐幫的。
山田跑在最前麵,他的後麵是幾名東瀛武士,再後麵是丐幫。丐幫像遭到雨淋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慌手慌腳,他們擋住了周濟的去路。
周濟一手一杆長槍,逢人就刺。這些天,他肚子裏一直憋著一口氣,現在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自從進入雁**山以來,周濟處處受困,事事掣肘,先是在破廟中遭遇險境,後又在樹林中遭遇埋伏,然後受人暗算,險些葬身大海,接著,《戚絕書》被盜,而現在還不知道距離那夥盜走《戚絕書》的後金人還有多遠……周濟幾乎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能否追上《戚絕書》,他的心中充滿了悲憤,燃燒著萬丈烈焰,他把所有的憤怒都傾注在了兩杆長槍上,那些擋路的乞丐在他的長槍下紛紛倒地,像翻卷的波浪。
然而,山田和趙冠雄還是逃走了Q
周濟他們一路追攆,像牧羊人追攆著一群羊,那些沒有逃脫的丐幫的人有的躺在地上裝死,有的跪在地上討饒,還有的撒開腿跑進了密林中。周濟他們根本顧不上丐幫,他們朝著山田和趙冠雄逃走的方向追去。
山田和趙冠雄逃到碼頭,突然被一個人攔住了,那個人手握長刀,威風凜凜,盡管麵對山田率領的數名東瀛武士,盡管他的腿腳受傷了,走路一瘸一拐,但是他毫無懼色。他右手握著長刀,刀刃朝前,對著所有人喊道:“想要上船,先得過了老子這一關。”
這個人是從山穀趕來的孟明。
山田回頭對河川說道:“河川君,砍了他,一起上船。”
河川答應一聲,就手握唐刀衝上來,跑到距離孟明僅有兩步遠的時候,突然飛身而起,掄起唐刀向著孟明砍下來,孟明雙腿站立不動,用刀背磕向河川的刀刃。刀刃與刀背相撞,發出令人心悸的響聲,河川手中的唐刀卷刃了。
河川剛想收回唐刀,孟明突然手腕一轉,長刀貼著唐刀,刀尖直奔河川的手腕。河川尖叫一聲,撤回手臂,唐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孟明掄起長刀,照著河川的腦殼劈下,河川完全嚇呆了,連躲閃的意識都沒有。孟明手中的長刀挾裹著風聲,將呆若木雞的河川劈為兩半。
倭寇全都傻眼了,趙冠雄也傻眼了。
山田叫喊著:“全部上。”
幾名倭寇呀呀叫著,手持唐刀奔向孟明。
山田奔到海邊,海邊劃來了幾艘木船,他們在被朝鮮人衝散後,看到山田到了碼頭,就過來接應。
山田一隻腳踏上木船,回頭看到趙冠雄也跟了上來,他揮著手臂嗬斥道:“快點過去幫忙,砍死這個人。”
趙冠雄赤手空拳,他既不敢跟著山田上船,也不敢過去參與圍攻。他的臉上帶著極為尷尬的表情,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辦。
孟明在幾名東瀛武士的圍攻中,漸漸落了下風,他腿腳行動不便,無法閃轉騰挪,無法躲避,隻能和這幾名東瀛武士硬碰硬。他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好幾次東瀛武士的唐刀貼著他的衣服劈過。
就在這時候,丐幫趕來了,周濟他們也趕來了。
丐幫一到便鬧嚷嚷地隻顧搶著上船,他們吵鬧不休,爭搶不休,你擠我,我罵你,亂哄哄得像馬蜂窩。上了船的興高采烈,沒上船的呼天喊地。
周濟趕來後,看到孟明情勢危急,他手中的長槍再次投出,長槍插進了一名東瀛武士的臉頰。其餘的東瀛武士看到孟明來了援軍,回頭就跑,爭先恐後地搶著登上木船。
碼頭上丐幫的人還有一半沒上船,木船就趕緊駛離了。沒有來得及上船的乞丐中,聰明的忙向碼頭兩邊逃竄,愚蠢的急昏了頭,忘記逃跑,被追上來的人趕入大海。
木船駛離碼頭已有十幾丈,而且愈來愈遠,碼頭上再也找不到一艘木船了。沒有木船想要渡海去往雁**山,是毫無可能的。
周濟和年季站在岸邊,一人手裏握著一張弓,顏升對他們二人說:“射最後這艘船。”
兩張弓同時拉滿,同時射出,最後那艘木船上的兩個人同時落水。木船上的所有人都嚇壞了,他們趴在船艙裏,再沒有人敢抬頭劃槳。
顏升對滕雨和何蓉說:“把船劃過來。”
滕雨和何蓉跳入海水中,一齊向著木船遊去。
木船上有一個人伏下身體,隻把手臂伸出船外,拿起木槳剛準備劃動,年季突然射出一箭,箭鏃穿過他的手臂,將他釘在了木船上。這個人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嚎叫聲。
滕雨和何蓉推著木船向著碼頭遊來,木船上的人驚惶萬狀。一個人站起來,拿著刀,想要砍向何蓉,碼頭上的年季射出一箭,強勁的箭鏃穿透了那個人的胸膛。那個人像一截木頭一樣落在了水中。其餘的人嚇得趴在船艙裏,一動也不敢動。
波浪翻卷著,幫助滕雨和何蓉推著木船,木船距離碼頭愈來愈近,船上的人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他們恐懼地叫著,紛紛翻落水中,然後向著遠方遊去。木船抵達碼頭的時候,船艙裏已經空無一人。
碼頭上的人坐上木船,向著雁**山的方向劃去。
這艘木船渡過波浪飛卷的大海,把他們送到了雁**山中。
周濟的雙腳一踏上雁**山的碼頭,立即找到一家店鋪,要過一張紙,給浙東都指揮使寫了一封便箋:
後金南下,倭寇西去,情勢千鈞一發,請派兵嚴守各處關口,仔細盤
查,切切!
周濟把便箋和腰牌都交給了一名義軍,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去往溫州,找到都指揮使,當麵遞交。
然後,周濟帶著其餘的人鑽入了層巒疊嶂的雁**山中。
他們循著被踩踏斷裂的荒草和被折斷掉落到地上的枯枝,追過了幾裏後,看到地上有一堆散落的金塊,顯然,這是後金人在逃跑時,為了減輕身上的重量而丟棄的。而後金人身後的東瀛人和朝鮮人,看到這堆金子,不願撿拾,也追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標都隻有一個,這就是《戚絕書》。
黃昏時分,他們追到了一座廢棄的村莊旁,突然狂風大作,吹得人站立不穩,樹枝嘎嘎作響,從樹頂上掉落,殘枝敗葉鋪了一地。狂風過後,萬籟倶寂,樹葉樹枝凝然不動,形同木雕。他們準備繼續趕路,突然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傳來,黃豆大的雨點,夾著亮晶晶的杏核大的冰雹,從天而降,地麵上,冰雹亂蹦亂滾,活像一群螞蚱。
他們趕緊躲進了村莊的祠堂裏。
祠堂很大,可容百人,牆壁上還有被煙火熏過的痕跡。祠堂裏有很多石頭凳子,眾人分散坐下,脫下衣服,有人點起了一堆篝火,他們圍坐在篝火邊,
烤著濕漉漉的衣服。
突然,有人說:“這一路上都很邪門,總像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又有人說:“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讓人窩火。”
還有人說:“我看我們這裏有奸細。”
一些人麵帶驚訝,一些人用探詢的眼光望向周濟。
周濟看著門外的雨勢,點點頭說:“我們這裏確實有了奸細,我早已知道。”
性急的孟明立即站起來,問道:“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說?你知道你害死了我們多少人?”
周濟沒有說話。
孟明指著周濟,繼續說道:“這些兄弟跟著我遠離父母,出生入死,他們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大海裏,實在是窩囊。你知道有奸細,為什麽不早點指出來?”
所有人都看著周濟,周濟咬著腮幫子,壓抑著心中的憤怒。
孟明又轉向人群,喊道:“誰是奸細,給老子站出來。”
沒有人站出來。
年季說:“這奸細害苦了我們,如果不是我自小學會了遊泳,肯定也會被淹死。”
鐵木石痛心地說:“是啊,還有那次,在樹林裏中了後金人的埋伏,手下死了那麽多,想起來就傷心。”
左涯說:“先被人家伏擊,後被人家沉船,我早就看出我們這裏窩藏著奸細。任何問題,也逃不脫我這雙火眼金睛。”
史敬不說話,他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好像在思忖什麽。
突然,顏升用刀子一樣的眼光看向滕雨,問道:“滕雨,你被倭寇和丐幫抓走的那幾天,都做了什麽?”
滕雨說:“倭寇吊打我,逼我說出受誰的指使而刺殺山田。”
顏升問道:“你說了嗎?”
滕雨說:“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滕雨的眼睛看向何蓉,發現何蓉也在用驚訝的目光望著自己。
顏升說道:“既然你什麽都沒有說,為什麽迎風寨裏會有人留下標記,讓我去營救你?”
滕雨說:“我不知道。”
顏升說:“不,你知道,倭寇故意留下標記,讓我去營救你,讓你騙取我的信任。”
滕雨辯解說:“不是這樣的。”
顏升說:“既然不是這樣的,那你說是誰留下的標記?”
滕雨說:“我不知道。”
顏升不再說話,他臉上帶著什麽都明白了的神情,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周濟接過滕雨的話頭,看著滕雨,問道:“你拿到藏寶圖後,為什麽要當著眾人的麵告訴我?”
滕雨說:“我當時太興奮了。”
周濟說:“不是你太興奮了,而是你有意為之。”
滕雨問:“我怎麽有意為之了?”
周濟說:“你故意讓這裏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手裏有藏寶圖,這樣,通風報信的時候,就沒有人會懷疑到你。”
眾人一陣詫異,年季說:“原來是這樣啊,心思真是縝密。”
孟明說:“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已壞成了這樣。”
周濟說:“我早就懷疑你是奸細,但無奈你是恩公的徒弟,我才不好開口。”
孟明勃然大怒,他喊道:“是你恩公的徒弟又怎麽了?他的性命是命,我那些兄弟的性命就不是命?”
左涯自負地笑著,說道:“我早就懷疑是他,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何蓉淚流滿麵,她哭著說:“不是他,不是他,你們一定搞錯了。”
左涯說:“不是他,還能是誰?”
鐵木石附和說:“是啊,隻能是他了。”
顏升痛心疾首地說:“師門不幸,請大家放心,我今天一定會清理門戶。”左涯和一名義軍撲上去,將滕雨五花大綁,滕雨掙紮著喊道:“不是我,
不是我。”何蓉滿臉都是淚水,她擋在滕雨的身前,哭喊道:“你們一定搞錯了,搞錯了。師父,師父……”她對著顏升哭喊。
顏升臉色鐵青,他手持一把尖刀,拉開何蓉說:“你被騙了。”何蓉癱倒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顏升把滕雨拉到祠堂門口,周濟喊道:“走遠點,別髒了祠堂這塊地方。”
顏升拉著滕雨走進風雨中,除了何蓉,所有人都站在祠堂門口觀看。暮色蒼茫中,手持尖刀的顏升拉著滕雨漸行漸遠,他們走過一堵斷牆,來到一棵大樹後,顏升揚起手臂,將尖刀捅進了滕雨的身體,滕雨倒了下去。
顏升回到祠堂裏,手上的尖刀沾滿了血跡。顏升把尖刀上的血跡在雨水中衝洗幹淨,又插在了腰間。
周濟說:“奸細清除了,大家早點休息,雨停了趕路。”
夜半時分,雨停了,眾人站起身來,準備繼續趕路,然而卻發現少了何蓉。
因為下了一場大雨,地麵上的荒草倒伏著,像梳得整齊的馬鬃一樣,腳印馬蹄印全都看不到了。周濟帶著眾人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到哪裏去?
顏升吩咐所有人分開尋找。
突然有人高喊:“這裏有一具馬的屍體。”
眾人循著聲音跑過去,看到一棵巨大的樟樹下,橫躺著一具馬的屍體,其背上還馱著布袋,打開後,裏麵全是金子。馬屁股上插著一支箭,箭杆是柘木做的。
史敬看後,皺起眉頭,說道:“奇怪啊。”
左涯問道:“有什麽奇怪的?”
史敬說:“馬是蒙古馬,箭是蒙古箭,為什麽蒙古箭會射蒙古馬?”
左涯問道:“你從哪裏看出這是蒙古馬和蒙古箭?”
史敬說:“蒙古馬身材矮小,善於翻山越嶺,耐勁十足。蒙古箭的箭杆都是柘木做的,南方哪裏會有柘木?”
左涯想了想,說道:“莫非後金內部起了內訌?”
顏升聽到他們的對話,就走了過來,他說:“我覺得有兩種可能,左護法說的是第一種,還有第二種。”
左涯問道:“還有第二種?是什麽?”
顏升說:“我們四周看看,如果還能找到後金人的屍體,那就說明是這個後金人見財起意,馱著金子,想騎馬逃走,結果被他的同夥一箭射死。如果沒有後金人的屍體,那就說明這是朝鮮人射的。”
大家在旁邊搜尋,卻再沒有找到一具屍體。
顏升說:“這是朝鮮人奪去了後金人的弓箭,射死了蒙古馬。馬頭朝向的方向,就是後金人逃走的方向。朝鮮人能夠追上後金人,我們也一定要追上。”
左涯問道:“弓箭能夠追上奔馬,這射箭的人手勁該有多大?”
顏升尚未說話,一旁的孟明說:“朝鮮人生活在山地,非常能吃苦,很多人靠打獵生活,習慣在山中奔跑,箭術很高超。”
左涯又問:“朝鮮人也想得到《戚絕書》,他們那些打獵的,也想占領咱這地兒?”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周濟一馬當先,眾人跟在他的後麵向前跑去。雨後的山林裏道路濕滑,不斷有人被滑倒,後麵的人會順手拉起滑倒的人,繼續向前追趕。
天亮後,眾人來到一處山塢裏,這裏依山修建了一座塢堡,塢堡是用沉重的方磚修建的,有些地方的方磚已經變得像泥土一樣疏鬆,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塢堡隻有一座城門,城門緊閉,城門上插著旗幟,旗幟下站著兩名包著頭巾的看守,手裏拿著長槍。
眾人走近塢堡,塢堡裏突然響起了“鏜鏜鏜”的敲鑼聲,接著,幾十個精壯青年沿著塢堡內部的台階走上了堡牆,他們手中都拿著刀槍棍叉,看起來神情緊張。
周濟走到城門口,對著上麵喊道:“誰是裏長?請上前一步說話。”
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走出人群,站在堡牆上說道:“我是裏長,你是誰?”
周濟說:“我是天下總捕頭周濟,有要事和你協商。”說著從腰間解下腰牌,舉在手中。
裏長對著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麽,那人轉身離開,不久,那人手中拿著繩子和竹籃重又回到堡牆上。裏長把連著繩子的竹籃放下堡牆,周濟把腰牌放進竹籃裏,然後轉身回到了人群中。
裏長雙手拽著繩子,將竹籃拉上了堡牆,他從竹籃裏取出腰牌,和堡牆上的人仔細看著,竊竊私語,然後,裏長揮手讓打開城門。
眾人走進了城門,裏長雙手抱拳,作揖鞠躬說:“實在不知道總捕頭大人駕到,望多贖罪。”
周濟抱拳回禮說:“叨擾各位,還請見諒。”
裏長吩咐手下擺設酒席,為總捕頭接風,周濟擺擺手說:“事情緊急,不能久留。”
裏長問:“總捕頭大人從京城來到浙東,敢問有何急事?我們能否幫忙?”
周濟說:“來到這裏,就是想請裏長幫忙。”
周濟簡單介紹後金人偷走兵書,倭寇在後追趕,而他們一行人是要把後金人和倭寇都緝捕歸案,後金人和倭寇如果走上窮途末路,勢必會在雁**山中燒殺搶掠,為害一方。周濟說:“本來想通知各處民眾躲避,怎奈道路崎嶇,又不熟悉地形,無法趕在後金人和倭寇的前方通知。”
裏長說:“這有何難?早些年戚大帥防禦倭寇的時候,就在各村各寨設立了羽檄傳書。隻要采取羽檄傳書,保證三天內,雁**山所有村莊都會有所防範。”
左涯沒有聽懂,他問道:“什麽叫羽檄傳書?”
裏長沒有說話,孟明搶先說:“我也聽說過羽檄傳書,遇到倭寇進犯,第一座村莊的人立即騎著快馬,拿著插有三根雞毛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奔馳到第二座村莊;第二座村莊的人,再製作一封三根雞毛的信件,派出兩個人,分頭奔赴附近的兩座村莊;兩座村莊的人,再拿著四封雞毛快信,奔赴附近的四座村莊……這樣,在很短的時間裏,方圓百裏的村莊都能知道倭寇進犯的消息,都會提前做好準備。是不是這樣?”
裏長說:“是這樣的。”
周濟由衷地讚歎道:“戚大帥真是絕世奇才。”
破廟裏的人走了出來,那個站在年季麵前的人,是滕雨。
大家舉著火把,走到了破廟外,火光中的年季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鐵木石一把將他拎起來,狠狠地扇了兩記耳光,罵道:“你這個狗內奸,害死我那麽多好弟兄。”
左涯伸手擋住了鐵木石,他對年季說:“我有話問你。”
年季靠著破牆站著,兩隻眼睛像站在土台上的田鼠一樣因驚恐而局促不安。左涯說道:“你是什麽時候打入我們丐幫的?硬是騙過了老子這對招子。”
年季看看左涯,又看看周濟,說道:“我如果全說了,你能保證不殺我?”
周濟陰沉著臉說:“如果你全說了,我不殺你。但你如果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
年季說:“我是後金人,是後金派我潛到丐幫裏的。”
左涯問道:“到丐幫來幹什麽?”
年季說:“丐幫是天下第一幫,我們後金人和倭寇都看上了丐幫,可惜,我來到丐幫的大本營迎風寨,卻發現被倭寇搶了先,沒奈何,我隻好躲了起來。那一天,我躲在丐幫密室裏,準備行刺商幫主,既然不能拉丐幫入夥,刺殺丐幫幫主,也是大功一件,也可以回去複命,可是那天,我卻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左涯問道:“什麽事情?”
年季說:“我在密室裏聽到丐幫副幫主殺了幫主,然後把屍體拉進了密室,倒了化屍粉,幫主屍體很快就化為烏有。”
左涯還是將信將疑,他問:“商幫主寘是這樣死的?”
年季看到左涯不相信,他有點著急了,說道:“當時,顏大當家的也在密室,他也親眼看到了。”
左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顏升,顏升點點頭。左涯臉上滿是悲戚,他說:
“想不到商幫主一生善良忠厚,卻死於小人之手。我一定要親手宰了趙冠雄這個卑鄙小人。”
年季說:“這一切都是山田在背後主使,山田的陰謀是,先依靠丐幫取得《戚絕書》,然後再消滅丐幫,最後消滅後金。”
鐵木石插話說道:“你一個人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反正也沒有人作證。我不相信小小的東瀛會有這麽大的胃口。”
年季沒有搭理鐵木石,他接著說:“趙冠雄殺死商幫主後,丐幫投靠倭寇,做了倭寇的走狗,到這時候,我即使刺殺了趙冠雄,也沒有什麽意義了。沒有了趙冠雄,倭寇還可以抉持一個劉冠雄、楊冠雄。於是,我決定脫身,幫助顏大當家的救出了他的徒兒滕雨,我想拉顏大當家的入夥,然而,卻在逃離迎風寨的路上,被丐幫追上了。”
顏升冷冰冰地問:“你又是如何脫身的?”
年季說:“我讓顏大當家的帶著受傷的滕雨先走,我抵擋追趕的丐幫。丐幫的人密密麻麻,眼望不到邊,但是我一點也不怵,因為我要保護顏大當家的性命。”
顏升打斷他的話說:“你心裏怎麽想,我非常明白,你就隻說事情吧。”年季接著說:“我射死了幾個丐幫的人,其餘人不敢上前,我趁著天色陰暗,穿過樹林逃走了。迎風寨百裏外有一座道觀,那是後金人的落腳點,道士早就被我們殺了。我在那裏雖然暫時擺脫了生命危險,但處罰是免不了的,十夫長割掉了我一撮頭發,以發代首,讓我戴罪立功,他要求我提供情報,否則就要被砍頭。”
周濟說:“那天晚上,我和朝鮮人打死那些後金人的時候,你也在道觀裏?”
年季說:“是的。我趴在房頂上看到了你們的交戰。”
周濟懊悔地說:“百密一疏,當時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道觀裏還有人。後來呢?”
年季說:“看你們追了下去,我就在後麵跟著你們。跟了十幾裏後,我感覺不對勁,似乎後麵也有人跟著我。”
周濟問道:“那是誰?”
年季說:“不知道。這人功夫極高,我設了好幾個圈套,想要抓住他,都沒有成功,甚至連看他一眼也不能夠。我知道遇到了高手,此人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所以我不敢再追下去,中途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周濟和顏升對望了一眼,他們都遇到了蹊蹺事,他們知道暗中有人在跟蹤他們,但卻對此人絲毫不知。勇猛如周濟,機智如顏升,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是敵是友?為什麽要跟蹤他們?
周濟看著顏升問道:“恩公,此人現在會在我們身後跟蹤嗎?”
顏升點頭說:“肯定會的。”
其餘的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地回頭觀望。身後月光如練,峰巒如聚。
史敬看著年季,問道:“你離開了周總捕頭後,又回到丐幫,這時候丐幫趙冠雄布下鴻門宴,想要加害左護法,你躲在暗處,射死了刀斧手,取得了我們的信任,然後跟著我們來到雁**山,是不是這樣?”
年季說道:“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就是這樣的。”
左涯說:“隻怪我一時糊塗,引狼入室。”
史敬又問道:“你跟著我們,知道了那首卦辭的秘密,知道了《戚絕書》的埋藏地點,然後用鷹隼傳書,讓後金人搶得先機,又在半路上設下埋伏,準備取我們性命,是不是這樣?”
年季梗著脖子說:“就是這樣。”
鐵木石突然衝上前去,他狠狠抽了年季一記響亮的耳光:“天殺的狗賊,害死我多少弟兄。”他長聲哭嚎著,神情悲傷。
史敬拉退了鐵木石,說道:“可是我有一事不明,混戰中,你為什麽會射死一名黑鷹騎士?”
年季說:“那是十夫長。”
史敬疑惑地望著年季。
顏升說:“此乃殺人滅口之計。十夫長對他割發代首,他射死+夫長,此前所遭受懲罰就再無人知道。他回到後金,不會再有人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隻會論功行賞,不會將功抵過。”
年季“嗯”了一聲,臉上毫無表情。
周濟問道:“海中沉船,這是誰做的手腳?”
年季說:“不知道。”
周濟對左涯和史敬說:“左護法,史二當家的,這個人是你們帶來的,你們說怎麽處理?”
左涯從腰間抽出利刃,說道:“一刀砍了。”
年季聽到這樣說,麵無人色,他求饒道:“左護法,那日要不是我射死刀斧手,你活不到今天。”
左涯哈哈大笑,自負地說:“我豈能不知道他埋伏有刀斧手,刀斧手再多,我又何懼?我平生自信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同探囊取物。沒有你,我照樣全身而退。”
左涯一把揪住年季的衣領,大踏步向遠處走去。年季腳步趔趄,不願離開,他看到站在一邊的顏升,說道:“大當家的救我,當日是我助你們師徒離開迎風寨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報恩。”
顏升插手而立,他望著夜空說:“當年,夫差滅越,一念慈悲,留下勾踐,養虎遺患,這個教訓難道還不深刻嗎?”
聽到顏升這樣說,左涯和史敬抬起年季的雙手雙腳,狠狠地摜在一丈開外的一塊大石頭上,年季被碰得滿臉是血,他站起身,咬牙切齒罵道:“顏升,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偽君子,你不得好死。”
顏升對年季看也不看。左涯一刀過去,年季的腦袋就骨碌碌滾落在地。滕雨目睹了這一切,他想著師父顏升會救年季的,但是,顏升沒有救。滕雨感覺到,顏升自從來到雁**山後,變了很多。
顏升確實變了很多,象山郡中,他被關進地牢裏,一夜未眠,一夜白頭,他想通了很多問題,他已不再是以前的顏升。
滕雨環顧所有人,發現唯獨少了何蓉,他問師父:“師姐呢?”
顏升說:“她獨自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滕雨的心揪緊了,他問道:“師姐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顏升說:“你師姐絕頂聰明,即使遇到危險,也會化險為夷。”
滕雨低下頭,異常痛苦,他沒有想到,那天晚上的移花接木之計,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師姐何蓉。
那天晚上,周濟和顏升找到了一個因腳踝受傷而躲在草叢中的丐幫流寇,這個乞丐被鋪天蓋地的冰雹砸得滿頭疙瘩,神誌不清,看到他們時,嚇得哆咳嗦嗦,語無倫次。顏升看到這個說話顛三倒四的乞丐,立即有了主意,他和周濟事先把這名乞丐綁在祠堂外大石頭後的一棵樹上。然後開始演戲,他們要演戲給所有人看。
他們走進祠堂,故意說滕雨是內奸。對於顏升來說,祠堂裏所有的人中,他最相信的就是徒兒滕雨。
不明就裏的滕雨百般自辨,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而顏升和周濟卻百般誣陷,說他是內奸,然後,顏升押著滕雨,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走到了那塊大石
頭後。
大石頭後,那個稀裏糊塗的乞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顏升移花接木了。顏升推著他,又回到所有人的視線中,然後一刀下去,乞丐就死了。
滕雨一直躲在大石頭後,他奉師父顏升的命令,一路跟蹤,終於揪出了內奸年季。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年季會是內奸。
內奸總是藏得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