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帶人來到了童家灣,他們查看地麵上的印痕,看到地麵上隻有牛羊的花瓣蹄印,沒有騾馬的半圓形蹄印,他們判斷後金人還沒有趕到這裏。

顏升說:“在這裏設好埋伏,一定能打敗後金人。”

童家灣是弓弦弓背兩條道路的交叉口,在進入童家灣、遠離童家灣四五裏的地帶,他們在道路兩側看到了陡峭的山坡。到達童家灣後,他們從村莊裏借出了鑊頭鐵鍁,返回山坡處,挖斷路麵,挖出了深深的塹壕,在塹壕底部栽滿了倒豎的削尖了的竹子,然後,在塹壕上方架滿了細細的竹條,又在竹條上方鋪了一層浮土。

做完這一切後,所有人爬到道路兩邊的山坡上,他們斬斷藤條,編成繩索,又把繩索綁在巨石上。

他們設好埋伏,等著後金人報到。

個時辰後,後金人就來了。

後金人這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盡管他們騎著馬,但山路崎嶇難行,多數時間隻能牽著馬一步一步踩著岩石行走。身後的朝鮮人走慣了山路,他們一路上奔走如飛,緊咬不放。朝鮮人後麵,還有東瀛武士和丐幫人士在追趕。

後金人急慌慌地走到了伏擊圈裏。

伏擊圈設置在一片平地上,後金人的前隊一來到平地上,就放馬向前飛奔,後隊緊緊地跟著。突然,正在全速飛奔的前隊撲通撲通掉入了塹壕裏,塹壕裏傳來馬淒慘的嘶鳴和人淒慘的哀號。後隊趕緊勒緊了馬韁繩,一匹匹蒙古馬人立而起,蕭蕭鳴叫,眼睛裏閃爍著恐懼的光芒。

甲喇知道中了埋伏,他大聲叫喊著:“散開,散幵。”

擁擠成一團的黑鷹騎士像一群嗡嗡鳴叫的馬蜂一樣,急切中不知所措,有的勒轉馬頭,想向後逃跑;有的打馬跑上山坡,想找一塊石頭,或者一棵大樹躲避。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兩麵山頂上的人砍斷了捆綁石頭的藤條,一塊塊巨石以雷霆萬鈞之勢,挾裹著淩厲的風聲,從山坡上滾滾而下。黑鷹騎士發出一聲聲驚恐的慘叫,一匹匹蒙古馬和一個個蒙古騎士被壓在了山底的巨石下,鮮血飛濺。

甲喇麵無血色,向著來路跑去,像一隻驚恐的蜥蜴;甲喇的身後跟著孫子勝,孫子勝跑得跌跌撞撞,像一隻慌手慌腳的螳螂。

然而,兩人卻被後方趕來的金植勳和一眾朝鮮人逮個正著。

金植勳手臂揮下,朝鮮人一齊舉起了吹筒,一根根蘸著毒汁的竹針射在甲喇和孫子勝的身上,將他們射成了刺蝟。

甲喇閉上了眼睛,他在來到江南前,早就想到自己可能會有這樣的結局。孫子勝圓睜雙眼,死不瞑目,他還沒來得及享受榮華富貴,就撒手人寰。

金植勳從甲喇的腰帶下取出一個木盒,打開木盒,裏麵正是《戚絕書》。

周濟站在山坡上,望著山腳下的朝鮮人。朝鮮人捧著裝有《戚絕書》的木盒,走向山坡。

這本書,會讓他們回到故鄉。

周濟和金植勳相見,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周濟說:“兄弟辛苦了。”

金植勳說:“義不容辭。”

山頂上,顏升叫喊:“出擊,伏擊倭寇。”

站在兩邊山脊上的伏兵向前奔跑,像兩群矯健的羚羊。他們奔跑了幾十丈後,伏在兩邊山頂,拈弓搭箭,嚴陣以待,等著倭寇送上門來。

然而,一直等到黃昏來臨,也沒有看到倭寇的影子。

顏升留下兩個人警戒,其餘人回到了童家灣。

當天晚上,在童家灣的祠堂裏,顏升對周濟說:“後金已除,兵書已得,僅剩倭寇,請安排各路捕快守住雁**山各處出口,再派各路兵將守住所有碼頭,警惕海上船隻,如此這股倭寇就成了甕中之鱉。”

左涯問道:“倭寇不是在朝鮮人後麵嗎?”

顏升說:“到了這個時候,倭寇還沒有出現,肯定逃走了。”

左涯說:“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倭寇在路上耽擱時日,今晚就會偷襲我們。”

顏升大度地笑著說:“敢不敢打賭?”

左涯說:“如果今晚倭寇不來,我就輸掉項上人頭。”

顏升說:“君子一言……”

左涯說:“駟馬難追。可是,倭寇要是來了呢?”

顏升說:“那就輸掉我項上人頭。”

這天晚上,左涯一夜未眠,他聆聽著窗外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躍身而出,手持長刀,準備廝殺。而顏升則呼呼大睡,一覺睡到了天亮。

天亮後,滿眼血絲的左涯找到剛起床的顏升,把長刀丟在地上,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你砍下我的頭吧。”

顏升撿起長刀,遞到左涯手中,他說道:“我和你出生入死,共同禦敵y情同手足,為何要砍下你的頭?”

左涯執拗地說:“我打賭輸了。”

顏升說:“我知道你打賭會輸的,但是我並沒有說要你的頭。”

左涯說:“你都說了君子一言。”

顏升說:“我想說的是君子一言,說過就完。我並沒有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隻是和你幵玩笑而已。”

旁邊的人全都笑了。

左涯誠懇地說:“顏大當家的神機妙算,我對你心服口服。可是,你怎麽知道倭寇不會來?”

顏升說:“僅僅我們這一路,倭寇就心存忌憚,何況我們現在和朝鮮人聯手,倭寇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左涯說:“我身為丐幫護法,一向自視甚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裏,唯獨顏大當家的讓我心悅誠服。但是,我輸了就是輸了,絕不要顏大當家的憐惜我,也不讓江湖人笑話,我輸給你一根指頭。”

左涯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搭在桌子邊,提起長刀就要剁下去,顏升拉住他說:“一根手指我就不要了,但你得給我另外的東西。”

左涯說:“要什麽?”

顏升說:“你買一甕慶功酒。”

周濟把腰牌交給了顏升,讓顏升全權指揮雁**山所在地區的所有捕快,兜捕倭寇,他自己則和金植勳喝酒去了。

周濟說:“謝謝你幫我奪回《戚絕書》。”

金植勳說:“不需要感謝,我有一事請求。”

周濟說:“請講。”

金植勳說:“我們要回國。”

周濟說:“痛快,襟懷坦**,是個君子,來,幹一杯。”

兩人舉起粗瓷大碗,一飲而盡。

周濟問道:“你最希望過什麽樣的生活?”

金植勳說:“約二三好友,縱情山水,攜酒賦詩,不知日月短長。”

周濟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此刻座上有良友,舉目有美景,窗外有竹聲,案上有美酒,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金植勳說:“周兄身為總捕頭,卻有詩酒情懷,來,幹一杯。”

兩人又端起粗瓷大碗,一飲而盡。

那天,周濟和金植勳惺惺相惜,他們無話不談,到了天黑,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一起睡在一張**。

天亮後,酒醒了,兩人翻身下床,又接著喝酒。

金植勳說:“我有一不當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偉丈夫,我怎能加害?你快走吧。”

金植勳說:“周兄既然視我為奇男子,偉丈夫,我又怎能隻顧自己逃命呢?”

周濟舉起碗說“先幹完這碗酒。”

金植勳說:“幹。”兩人對飲,又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周濟說:“我有一法,金兄看看是否合適?”

金植勳說:“但說無妨。”

周濟說:“我倆比武,分出勝負,負者自刎,勝者安葬,可好?”

金植勳說:“好。”

兩人離開酒桌,走到了空地上,金植勳手持長刀,周濟手持長矛,開始了廝殺。刀槍相撞之聲,不絕於耳,兵刃破空之聲,令人心悸。

相鬥半個時辰,兩人分開,各自擦去臉上汗珠。周濟說:“你有一招,如周濟說道:“我有一個同科武舉,在宜城縣的軍中擔任把總,他性格懦弱,為人忠厚,總是遭到同僚毆打欺負。我曾經幫過他一次,但不知現在情況怎麽樣了,總是放心不下他。”

金植勳說道:“有句古話叫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人不能太懦弱了,要剛柔並濟。”

周濟說:“睡吧,天亮還要比武。”

金植勳說:“睡吧。”

天亮後,兩人又比拚了一天,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黃昏來臨的時候,周濟說:“今晚我不能陪仁兄喝酒了,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金植勳說:“剛好我也有事情,今晚就不喝酒了。”

說完後,兩個人就離開了。

當天夜裏,電閃雷鳴,風雨大作。

天亮後,兩人又站在了空地上,周濟手中拿著一卷畫軸,金植勳手中提著一顆人頭。

周濟問道:“那是什麽?”

金植勳說:“我昨晚去了宜城縣,看望周兄那位故交老友,隻有此一人欺淩周兄那位朋友。我本想教訓他一番,沒想到聽見他正和東瀛奸細密謀,我便殺了此二人,隻提著欺淩周兄老友的人頭回來了。”

周濟說道:“金兄俠肝義膽,疾惡如仇,痛快!”

金植勳問道:“周兄手中是什麽?”

周濟說道:“我昨晚去了王家莊,替你償還了王老先生的資助,王老先生送了你一張地圖,乃是後金通往朝鮮各處關口的河流道路,王老先生在後金做了多年生意,對那一帶極為熟悉。”

金植勳感激地說:“周兄,多謝了。”

兩人站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準備開始又一天的比武,突然,滕雨失魂落魄地跑過來,跑得氣喘籲籲。

滕雨跑到跟前,看著周濟問道:“師父問《戚絕書》還在嗎?”

周濟說:“當然在啊。”

滕雨說:“師父讓您一定要親自查看。”

周濟說:“我放置的地方,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而且還有暗崗堅守,怎麽會不在?”

滕雨說:“師父一再交代,要讓您親自驗看。”

周濟笑著說:“恩公足智多謀,但有時候過分小心。好吧,我就去看一下吧。”

周濟帶著金植勳和滕雨來到村前的菩薩廟前,他舉頭看到樹上的枝葉後還藏著暗崗。他們走進土地廟,挪動佛龕,起出一塊青磚,看到了桐油布包裹的木盒,那就是裝著《戚絕書》的盒子。

周濟把盒子取出來,抽開盒蓋,突然跌坐在地,木盒裏放著一塊瓦片,《戚絕書》不翼而飛。

金植勳和滕雨對望一眼,盡皆失色。

周濟爬起身來,跑出菩薩廟。三人又在古廟周圍搜尋了一周,看到草叢中有一排腳印,伸向遠方。腳印很小很窄,形如孩童的腳印。滕雨說:“這肯定是那名東瀛神偷角丸留下的。”

周濟叫苦不迭。

金植勳說:“順著腳印追下去吧,興許還追得上。”

周濟看著滕雨,問道:“恩公怎麽會知道《戚絕書》被盜?”

滕雨說:“師父帶人在雁**山中圍殲倭寇,大部被殲,隻有少數幾個人逃走了。是從溫州府的地盤逃走的。”

周濟說:“溫州府?溫州府的捕頭不是鐵木石嗎?鐵木石在哪裏?”

周濟招手讓樹上的暗崗下來,他來不及訓斥暗崗,對他說:“速速把鐵木石帶來。”

時間不長,暗崗回來了,帶來的不是鐵木石,而是史敬。史敬說:“鐵木石這兩天都沒有看到。”

周濟愈發懊悔,他說:“我曾懷疑鐵木石可能是倭寇的密探,可一直不敢肯定。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還用武科舉考試內容來試探他,他沒有露出破綻,我就大意了。”

史敬說:“如果鐵木石是倭寇的密探,那他打進江南一定時日已久。他先後參加武舉、武進士科舉考試,直至取得溫州府捕頭的要職,一切隻為刺探情報,圖謀江南。想起來,倭寇真是用心良苦。隻是不知道,倭寇是否還派了其他人到我江南做密探?”

史敬話音剛落,突然聽到樹後有人高聲應答“還有人。”

眾人循聲一看,看到何蓉從樹後走出來。滕雨突然看到何蓉,喜不自禁。何蓉看到滕雨,也驚喜萬分。

何蓉說:“杭州府迎春堂裏的黎夫人,也是倭寇早先派往江南的密探。現在,角丸和那幾個倭酋,都躲在迎春堂裏。”

周濟聽到後,半信半疑,他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何蓉不好意思說迎春堂是個什麽地方,她簡單地說:“我在迎舂堂守望多天,親眼看到了角丸他們,也親耳聽到了他們說起《戚絕書》。前天晚上,我身陷困境,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俠客救出我,讓我趕到這裏通知大家。”

周濟陷入沉思:“俠客?那是誰?”

何蓉說:“他的臉上塗著油彩,顯然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誰。他還說,如果倭寇離開了迎春堂,他會一路追下去,並會留下標記。”

周濟揮手說:“事不宜遲,立即動身,去往杭州府。”

眾人剛剛收拾停當,突然有一名義軍士兵騎著快馬來到童家灣,他一跳下馬,就雙腳發軟坐在了地上,孟明認出是自己手下的義軍,就跑過去抉起他。

義軍士兵說:“倭寇進犯象山郡營寨。”

孟明大聲問:“來了多少人?”

義軍士兵說:“來了一艘船,足有上千人。”

孟明神色凝重,問道:“定海郡義軍呢?”

義軍士兵說:“他們來救,半路被倭寇截殺,象山郡營寨快要被攻破了。”孟明翻身跨上馬背,他頭也不回地說:“我先走了。”

史敬和左涯看到孟明走遠了,對周濟說:“孟明勢單力孤,我們去幫他—把。”

周濟說:“好的,杭州府的事情一了,我們就趕來援助,

周濟等人走出雁**山時,看到顏升帶著一群人等候在山下。顏升雙眼紅腫,神情焦慮。他一看到周濟,就迎上來問:“《戚絕書》在嗎?”

周濟神情淒然地搖搖頭。

何蓉走出人群,向師父問好。

顏升看到何蓉,繃緊的麵容稍微有些鬆弛,他說:“你回來了,太好了。”何蓉簡單說了自己這些天的經曆,她說:“《戚絕書》在杭州府的迎春堂。”顏升對周濟說:“快讓杭州都指揮使派兵包圍迎春堂,其餘人全部騎馬,以最快速度趕往杭州府。”

周濟說道:“恩公所言極是。”他匆匆寫了一封書信,交給一名士兵,讓他騎著快馬趕赴杭州府。

顏升看到人群中少了孟明、左涯、史敬,就問道:“他們三個呢?”

周濟說:“象山郡義軍營寨遭到倭寇進攻,他們三人前去增援。”

顏升說:“孟明焦躁,左涯驕傲,史敬雖有謀略,但性格懦弱,關鍵時刻優柔寡斷,此去凶多吉少。倭酋躲藏杭州府,象山郡又遭進攻,倭寇肯定是想要打通象山郡這條通道,逃回東瀛。”

周濟問道:“那怎麽辦?”

顏升說:“我們兵分兩路,你我各帶一路,一路去往杭州府,一路去往象山郡,無論如何,都要搶回《戚絕書》。”

周濟對金植勳說:“你跟著恩公吧,一定要保證恩公的安全。”

金植勳說:“有我在,就有顏大當家的在。”

顏升擺擺手說:“象山郡會有一場廝殺,你們都去幫孟明吧。我帶著滕雨和何蓉去往杭州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