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

昭明帝收到了信息,得知柴安帶著戶部的人,去天香樓,一口氣將七個楊門寡婦全都抓走的事情。

“黃錦,你剛剛嘴裏在嘟囔什麽?”昭明帝感覺自己好像,隱隱約約地聽見黃錦在喃喃自語地罵什麽,類似於:柴安你個小王八蛋,又坑你祖宗什麽什麽的……

“啊?沒有啊,老奴是想誇靖安王,是一個純孝之人。主子爺,您想呀!靖安王聽說您不喜歡琅琊王氏,就不顧後果地去找琅琊王氏的麻煩。”

“這回,您下口諭,讓靖安王跟獻王搞好關係,他就敢跟號令百萬雄師,殺人如麻的鎮北王,當麵羅,對麵鼓的叫板。何其孝?何其勇啊?”黃錦笑著,擺出了一根大拇哥說道。

昭明帝輕笑一下,搖了搖頭:“老滑頭,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靖安王那叫勇嗎?他那是虎!居然敢當著蕭武穆的麵兒,那般出言不遜。”

“他倒的確是對第四境武尊的修煉者,沒什麽概念。他殊不知,如果將蕭武穆惹急眼了,蕭武穆隻需看他一眼,他就死無全屍了。”

黃錦附和道:“估計靖安王殿下,天性純良,孝心使然,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了,壓根兒,就沒考慮那麽多。”

昭明帝白眼一翻:“傻,就是傻,什麽狗屁的天性純良?不過呀,朕就缺這種傻大兒!”

“你們這些奴才,一個個的,都圓滑世故的,跟個人精兒似的。朕需要有人唱白臉兒的時候,你們爭先恐後,可是,當朕需要有人當紅臉兒,當愣頭青,去做幹點兒得罪人的活兒,一個頂用的都沒有。”

黃錦絲滑跪地,一臉愧疚的強顏歡笑,認同道:“奴才們,以後一定以靖安王殿下為榜樣,加強學習。”

說完,黃錦不露聲色地咽了一口唾沫,提心吊膽地看著昭明帝怡然自得的表情。趁著昭明帝不注意,趕緊擦了擦冷汗。

黃錦不敢想象,如果跟前的這位主子爺,有朝一日,幡然發現,一直以來,都以為缺心眼兒的傻大兒靖安王。

其實不但不缺心眼,反而靖安王的那顆心,像篩子似的踏馬的,密密麻麻,全是心眼兒,又像癩蛤蟆似的,每個心眼兒都壞得流湯兒。

屆時,主子爺的表情,會變成什麽樣兒?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

獻王府內。

一名容貌不俗的美婦,衣著青衫,外披一件白色透明絲綢,正襟危坐。

一手端著茶碗,另一隻手,用茶杯蓋,撥弄著茶水上漂浮的茶葉,神色淡然,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麵如平湖的感覺。

柴泓在這美婦麵前,不但沒有絲毫飛揚跋扈,反而像個孝順的晚輩一樣,態度禮敬有加:“謝老師,對於柴安做的這件事兒,您怎麽看?”

“聰明。”美婦隻說了兩個字。

“老師是說柴安?他這一口氣,將吳王一派得罪了個徹底,也叫聰明?本王怎麽感覺,他這是自絕後路呢?如果咱們琅琊王氏不接納他,這天地之間,可就再沒有他容身之處啦!”

“糊塗。”美婦失望地看了柴泓一眼。

柴泓的態度,瞬間老實了許多,拱手道:“請老師教導。”

這位美婦,出身陳郡謝氏,是大周僅次於琅琊王氏的世族。

三十年前,十五歲的她,女扮男裝,參加科舉,竟然進士及第。

事發之後,不但沒被治罪,反而名聲大噪,年紀輕輕,就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女。

當時玉京城內,都流傳著一個八卦說,如果才女謝道韞,能放下世家嫡女的架子,像赫侖公主那麽主動,肯定能把天下第一才子蘇山海拿下!

還有不少人,都在磕蘇山海和謝道韞的CP。

誰能想到,現實永遠能超過所有人的想象?後來,赫侖公主被拒後香消玉殞,少年天子為了證明自己,又差點兒將大周國祚葬送,北燕鐵騎兵臨城下時,沒人還有心情去聊什麽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

再後來,奪門之變,昭明帝複辟,扶危救困的大周賢臣,自此也化身成了,負責在暗夜中殺人放火的太監頭子。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一個轉身,已經是物是人非。

謝道韞嫁入琅琊王氏,按輩分,是柴泓的妗子,在獻王府內,擔任出謀劃策的幕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鎮北王的兵權,本來就是陛下的,然而,鎮北王卻跟老國柱一起,到陛下麵前,用手中的兵權,跟陛下做交易。你認為陛下心裏,能不對鎮北王窩火嗎?”

“柴安竟能掐準了這個時機,鬧這麽一場,讓鎮北王顏麵掃地。雖然手段簡單粗暴,像個愣頭青,但是,如果你是陛下,現在能不暗爽嗎?斷了吳王一黨這條路,卻換來了聖心眷顧,這還不聰明嗎?”

“而且,你原本讓他去吳王陣營,搜集吳王通敵叛國的證據,這其實是極為危險的一項任務。經過他這麽一鬧,跟吳王陣營徹底鬧翻了,這任務,也就順理成章的不用再幹了。”

“你居然還覺得柴安虧了,你說你,糊不糊塗?”

聽完謝道韞絲絲入扣的分析,柴泓終於恍然大悟,但是,內心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也許老師說的是客觀事實,但,就柴安那個廢柴,能想這麽多嗎?”

“事到如今,你還把他當傻子?即便他是傻子,他背後的那個男人,卻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謝道韞的目光,展露出了一絲懷念的光彩。

“老師是指,蘇山海?”柴泓問道。

上次,王鳳凰將柴安殺王嬤嬤時,東廠天字號密探秦毅,暗中保護柴安的事兒,告訴了皇後。

皇後很快,就將這個關鍵信息,同步到了獻王府。

“你還不是太笨。用不了多久,柴安跟吳王陣營決裂的事情,就會盡人皆知。柴安這個人,對我們的價值也許不大,但跟吳王陣營決裂,這個標簽,對我們來說,卻很重要。”

“我們要賣給柴安一個天大的麵子,從而,讓吳王陣營裏,原本就人心浮動的成員們看到,跟吳王陣營決裂,即便是個廢柴,也會得到我琅琊王氏,最頂級的優待。”

柴泓認同地點了點頭,露出了敬佩的笑容:“老師這招‘千金市馬骨’,實在是高啊!這樣我琅琊王氏,必將會對吳王陣營呈摧枯拉朽之勢。”

說完,柴泓叫來下人,吩咐道:“傳本王口諭,發動朝內百官,一齊寫折子,給關在詔獄裏那些錦衣衛求情。”

“是。”下人領命,轉身準備去辦差。

“慢著。”柴泓露出一臉得意的壞笑,繼續說道:“你再給禮部尚書去一個信兒,告訴他,以朝廷的名義,大力宣傳,高度讚揚,楊府為了兩國和平,獻出七名遺孀,給北燕當貢品的光榮事跡。好好惡心一下蕭家,哈哈哈!”

柴泓心情大好,順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兩銀子,扔給了下人。

“是。謝王爺賞,小的這就去辦!”下人驚喜地拿到了賞錢,立刻幹勁兒十足地說道。

謝道韞氣質雍容的,走回她種著一棵大柳樹的別院。

一陣清風吹來,柳條隨風微微擺動。

別院內,一股腦跑出來二十多名丫鬟,有的拿溫暖的濕毛巾,有的拿麒麟炭小火爐,有的拿兔毛披肩……全都踩著小碎步,趕到謝道韞身前伺候。

“三十多年一枝柳,如今已亭亭如蓋。”謝道韞失神地喃喃道,思緒回憶起了自己十五歲的那個夏天。

狀元樓上,玉京城本地的世家望族的考生,寫了一句上聯:“東鳥西飛,此地鳳凰難下足。”

暗諷外地考生,就像是不知方向的飛鳥,根本不配來玉京城這種鳳凰的棲息地來落腳。

跟隨父親進京陪考的蘇山海,見了這上聯,當場揮毫潑墨,寫出下聯:“南麟北走,滿山禽獸進低頭。”

表示外地考生來到玉京城,就像是麒麟進入北方的森林,玉京城本地的考生,就像是普通飛禽走獸一樣,見了外地考生,隻配低頭認輸。

屬於是將玉京城的子弟全罵了。

謝道韞扶了扶儒冠,來到蘇山海桌前,一拍紙扇:“喂,你很拽啊?”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蘇山海。第二,我不是拽,我還很謙虛,我的才學比山還高,比海還深,這是事實,我不想承認,也無法改變,我有什麽辦法?這位小兄弟,你叫什麽呀?”

“我?我叫柳宗元!我學的是知識的祖宗,參悟的是道理的真元!”謝道韞也有樣學樣,用吹牛的方式,介紹自己的名字。

“哈哈哈!柳兄弟的腰,倒是像柳條一樣細。”蘇山海說著,一把摟過謝道韞的小蠻腰。

“啊!”

謝道韞十五年來,第一次與外人男子有肌膚之親,當場就尖叫了一聲,頭上的儒冠滾落,如瀑青絲順流而下,露出了滿麵緋紅的女子姿態,落荒而逃。

那是謝道韞此生,最狼狽的一段記憶,也是她最不願忘記的一段。

……

兩天後,蘇山山拿著一封公文,來到了靖安王府。

“因為獻王一黨的一眾官員集體求情,陛下赦免了除劉徳化以外的所有錦衣衛,這是三法司的判決書,本該送去北鎮撫司的,我不願意去,反正你也算北鎮撫司的人,交給你也一樣。”

“你拿著這封文書,去詔獄提人就行了。”蘇山山將公文,遞給了柴安。

“放都放了,為什麽要留一個劉師父?”

“不論真實情況是怎樣的,這案子終究是牽扯到了破壞兩國和談,這種不能碰的底線,那就必須要有人死。劉徳化從秋後,改判成斬立決了。”

“啥?”柴安一聽,心中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