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海上的畢加索 中

邱梨,童年生活在南方小鎮,家中務農為生,時常泛舟湖心捕魚或采摘蓮藕。她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拿著紙筆,坐著爺爺的船,去湖中央隨便畫些東西。她說,湖水倒映的天空,可以變成世間萬物。

不得不承認,邱梨口中的自己的確是一個非常有靈性的人。當然,隻局限於她的小時候。詳細點說,是她的童年出過一次意外,讓同船的人落入水中淹死,從那之後她就開始懼怕水。但是離開了水,她卻又失去了靈感。

所以現在的邱梨不僅抽煙,而且嚴重酗酒。這可能是因為酒水也算是水,能夠勉強給她一些靈感吧。其實這倒是好事,酗酒至少不會死,隻會醉。如果她像喝酒一樣喝水,恐怕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我說:“你什麽時候離開家鄉的?”

她又點燃了一支煙,說:“三年前,考完大學之後,我說我想出來學畫畫。”

我問:“考上大學了?”

她說:“沒考上……家裏的意思是讓我老老實實留在鎮子裏,但我不願意,所以自己就刨出來了。”

我感慨道:“自己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還好,開始的時候也住過天橋底下,下雨的時候就藏在地鐵站的角落裏麵,後來靠著畫畫掙了點錢,也就沒那麽難過了。”

我問:“你不是童年的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就失去靈感了嗎,那後來又是怎麽做畫的?”

她說:“煙和酒,這些東西能讓我回到小時候,就好像重新回到了湖中央……”

我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問道:“但是你現在即便是利用煙和酒也找不到曾經的狀態,這就是你來的真正目的。”

她吐出一個煙圈,說:“和明白人說話就是爽快。”

我看著自己麵前的記錄,上麵簡單寫了幾個關鍵詞。分別是“水”、“靈感”還有“恐懼”。

邱梨的情況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名字叫做“海上鋼琴師”,電影裏麵的男主角是一位恐懼外麵的世界,所以無法下船的音樂家。雖然邱梨的情況與他有些不同,但是她的確像是一位“海上的畢加索”。

我不懂抽象派,但是看過她的作品之後還是不禁為之驚歎。她擁有一種獨特的能力,就是把複雜的事物用簡單的線條進行概括,而你還能看得懂這些線條的含義。

這種能力和心理醫生非常相似,因為心理醫生的工作職責也是將來訪者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情感進行整理,最後找出一條主要的脈絡。

關於邱梨的案例,我最終畫出了一條主幹脈絡。

她因為離開了湖水而失去靈感,但是她卻又害怕湖水,那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令她內疚一生的事情。所以我認為,關鍵就在於這件事情。

我問:“能和我詳細說一說童年的事情嗎,就是那場意外?”

她的手指夾著煙,許久沒有動彈,就連煙灰都掉落在了地上。她說:“我想不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時間過去越久,我就越是記不清楚。”

我說:“這個可以理解,因為重大事件往往回憶起來仍會給本人帶來痛苦,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往往會選擇將其淡忘。不過這實際上是一種壓抑,因為你根本不會真正忘記的。”

邱梨問道:“那該怎麽辦?”

我說:“催眠,或許能讓你記起來所有事情。”

催眠室。

我讓邱梨先一步進入到了屋裏,躺在催眠椅上,事先適應一下環境。就在我也打算走進去的時候,忽然被蘇鬱扯了一下衣袖。

她輕聲說道:“古奇,你要小心一點。”

我有些疑惑的問道:“什麽意思?”

蘇鬱說:“我也說不清楚……但是那個女人,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感覺,就好像我們是一類人……”

到最後我也沒弄明白蘇鬱的意思,當然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我還是決定聽從蘇鬱的意見,在這次催眠過程中做些防備。

其實在上一次的“時震”案例中,我險些讓發瘋的患者親手掐死之後,早就對此有了覺悟。

誰也不知道人心最深處隱藏著什麽,所以要時刻保持警惕。因為那裏就像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或許釋放出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災難。

“放鬆你的身心,努力排空思緒,什麽都不要去想……盡力放鬆。”

我站在邱梨身旁,看著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舒緩,心想還算順利,她應該是一個受暗示性較強的女人。這算是我的一個經驗之談,幾乎大部分“藝術家”的受暗示性都比較強,進行催眠的時候也都十分順利,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想象力比較豐富吧。

記得有一位患者曾經跟我說過,催眠更像是在心理醫生的引導下進行一次藝術創作。而他們在平時的創作中,往往也是這種狀態。

不得不承認,搞“藝術”的人往往屬於一個與眾不同的群體。

邱梨的狀態越來越放鬆,明顯已經到了催眠的邊緣。

我說:“在你的麵前有一扇門……推開它,之後你就會回到童年的小鎮……”

“當我數到三,你就會打開那扇門。”

“一、二……三!”

就在我數到“三”的一刹那,並沒有發生預料之中的事情。

邱梨,忽然睜開了雙眼。但是她的眼神茫然無助,就像是一張白紙,絲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我選擇沉默,隻是靜靜的看著邱梨的一舉一動。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回憶起了自己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終於開口說話了,她說:“現在幾點?”

我看了一下手表,說:“下午兩點。”

她說:“不對,這時候我不應該醒來……”

我問:“按照你的意思,你應該什麽時候醒來?”

她說:“在‘邱梨’睡著的時候,差不多晚上十二點吧。”

這一刻,我恍然大悟,為什麽蘇鬱提醒我要小心邱梨,為什麽說她對邱梨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是因為邱梨和蘇鬱一樣,都是雙重人格患者!

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羅寧絕對不會介紹普普通通的患者給我!

由於我的疏忽,催眠了邱梨的第一人格,從而導致第二人格蘇醒接替了身體的管理權。這場谘詢,恐怕會進入一個我意想不到的狀況之中。

我說:“你也是……邱梨?”

她坐起身來,點了點頭,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催眠室。

雖然這個邱梨給人的感覺並不像前一個那麽具有攻擊性,但是她的身上卻多了一種令人畏懼的感覺。

她就像是一個炸?藥桶,沒有爆炸的時候顯得很正常,但是誰都不知道爆炸的時候會有多麽恐怖。

我說:“另一個你,知道你的存在嗎?”

她說:“不知道……她對我一無所知,但我卻知道有關她的一切。”

邱梨用一種頗為挑釁的目光看著我,說:“怎麽?你想幫助她殺了我?”

我反問道:“為什麽會覺得她想殺了你?”

她說:“因為她早就做過這件事情……七歲那年,就是她親手將我扔到了湖裏,就差那麽一點就能夠淹死我了。”

邱梨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說童年意外落水的人是她自己?

還有這兩個人格的話,到底哪個更可信?

邱梨說完之後就徑自走出了催眠室,來到了谘詢室,開始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一切。她一邊看,一邊說:“原來這裏就是心理診所啊,也沒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嘛。”

我跟在她的身後,說:“你應該知道,邱梨來這裏求助的目的隻是尋找靈感,而不是做出對你有害的事情。”

邱梨冷笑道:“不用騙我了,雙重人格的治療結果,應該是隻能留下一個吧。隻可惜,她能夠占據白天的時間,所以才能先登一步,否則找你幫忙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強調說:“邱梨從來沒有說過要消除另一個人格之類的話。”

她的眼中滿是嘲諷,說:“那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她要讓你覺得她是一個人畜無害的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忽然將隨手將谘詢室書櫃上的一本書取了出來,然後摔在地上。

我感到一陣疑惑不解,同時也感到了一些不祥,但還是本能的彎腰撿書。

下一刻,我聽到了一聲脆響。

我抬頭,隻見蘇鬱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我的身前,而在她身後,邱梨臉上帶著令人感到陰冷的笑容。

她竟然把手邊的花盆砸在了蘇鬱的身上!

不對,如果蘇鬱沒有跑來幫我的話,花盆應該砸在的位置……

是我的頭部!

邱梨想要殺了我!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邱梨,迅速將蘇鬱護在懷裏,發現她的背部全是花盆的土,地上也是一片狼藉。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恐怕這一下砸的不輕。

我張開嘴,剛想要說話,忽然感覺懷裏的女人有些不太對勁。

“蘇鬱”緩緩站直了身體,轉過身去,對著邱梨說道:“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