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參謀道:“宏一太陽穴上的膏藥從我們來紹德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染滿油汗肮髒變色了,可見很久沒換過了。便到昨天下午,我印象裏他貼的還是那塊舊膏藥。偏偏今天早上見到他的時候,換成了幹淨的新膏藥。”

“這種去頭風的膏藥,要保持藥效,最多三五天就得換帖新藥,我早就覺得宏一始終貼著一塊舊膏藥不合情理,隻是怕也有可能是宏一生性吝嗇的原因,詢問的話有傷體麵。可師座您記得在樓下談話時,宏一不止一次摸過太陽穴上的膏藥嗎?於是當時熊營長和福圓爭執時,我趁亂偷偷揭開那塊新貼的膏藥看了一下。”

俞萬程追問:“你發現了什麽?”

陳參謀道:“血點。在膏藥上有非常非常小的一個血點,聯想到宏一留下的金針,我才能在血點對應的宏一太陽穴上找出一個細到極致的針孔。由此可見,宏一在昨夜就料到今天會被人用針刺入太陽穴而死,才會去方丈室床下放上這根針,並換了膏藥提醒我們。可奇怪的是,那塊新貼的膏藥上卻沒有針眼,說明凶手作案的時候是揭開半邊膏藥刺針入顱後再貼複原位,這種精細的近身操作絕對不是宏一看見就躲的熊營長所能為,所以……”

俞萬程點頭道:“說得沒錯,就這奇怪的致命傷完全可以洗刷孝先的罪名。”陳參謀搖頭道:“還不行。我始終無法解釋,凶手是怎樣做到在沒有一個人看見他真身的情況下下手殺害宏一的。”俞萬程也搖頭道:“確實難解釋,我也從來沒見過這種形狀的針,看這麽軟的質地,當然是沒法紮進皮肉做凶器的。不知道宏一又是從哪裏弄來……”

忽然一直發愣的熊孝先叫了起來:“怎麽沒辦法紮進皮肉?這根是針灸用的金針啊,在醫生手裏多糙的皮肉都紮得進去!”俞萬程慍怒道:“孝先你不懂不要亂說話,中醫用的金針最多也就二寸六七,這四五寸長的軟針如何受力能紮進皮膚?”熊孝先急得亂跳:“亂說話我就是和尚生的!師座你是沒遇過高手啊,那二寸六七的金針都是徒子徒孫用的!我跟你說,當年我……”

俞萬程眼見剛洗刷清白的熊孝先又要自己跳回泥潭,急怒道:“閉嘴!”陳參謀慌忙對熊孝先笑道:“陳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熊營長居然深通懸壺濟世之術!”熊孝先嘿嘿一笑:“你可別抬舉我。老熊大老粗一個,哪懂什麽看病治人啊?不過我老熊參軍前開武館的時候,隔壁就是有名的孫家醫館,館主老孫秀才一手好針術,每個月都得給我紮個兩三回。這針一紮下去人就不能動了,就留個嘴巴說話。我就跟孫秀才拉呱兒啊,然後就聽他說這金針吧,軟軟的……”

俞萬程忍不住喝道:“說重點!你在孫家見過這麽長的金針?”熊孝先不服氣地頂回道:“我這不是邊說邊想嗎?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好不好?師座你別打岔,一看你吹胡子瞪眼我就會忘事。”陳參謀忙道:“不急不急,熊營長你慢慢說。”熊孝先撓撓頭皮道:“我記得孫秀才說,說什麽的?”

陳參謀微笑著接道:“他說金針是軟軟的。”熊孝先一拍大腿:“對啊!老孫秀才說這種針灸用的針都是銀子做的,銀子這東西時間長了會發黑生鏽。”俞萬程忍不住道:“什麽生鏽?銀子變色那叫氧化!”

熊孝先不滿地瞅了俞萬程一眼道:“哪有洋化,金針是中國的,洋人不會用金針!所以怕銀子生鏽外麵還得再塗一層金。銀子本來就軟啊,再拉這麽長做成細針,你說得多難使喚?”

“那就得拚指頭上的功夫,全靠巧勁認穴下手。練金針紮穴都是從半軟不硬的竹簽子練起,從粗到細,最後練到竹絲紮毛孔,合格了才能用二寸金針。再從短到長,越長越是顯本事。他說人身上,除了穴道圖裏畫的三百六十五處明穴,還有七十二處隱穴,也叫經外奇穴。”

“紮明穴沒啥了不起,位置就在皮膚表麵。但隱穴可了不得。隱穴是穴道圖上不標的,因為它不在皮膚表麵,躲在人身體裏十萬八千裏,兩寸多的金針根本夠不著。孫秀才說隻要能控製隱穴,就可以讓活人隨便什麽時候死,也能讓死人隨便什麽時候活。不過隱穴特別嬌貴,除了細如牛毛的金針,稍微硬點的東西碰了,會發生啥事就誰也不知道了。所以一般師父怕出事,都是不敢教徒弟的,這樣知道的人越來越少——要不是你們這次遇見我……”

俞萬程陰沉著臉道:“遇見你特別能扯是嗎?”熊孝先又要急,陳參謀打圓場道:“隱穴之說應該不是熊營長亂說。卑職曾查閱過軍統記載奇聞逸事的檔案,說清朝時候有太醫因家中變故分神,失手紮重了道光皇帝的一處隱穴,害的皇帝年紀輕輕就開始咳血,連夜脫逃後流落民間,也許這位孫秀才就是當年太醫傳人也未可知。”

熊孝先一拍大腿:“哎呀,這你都知道?孫秀才說學金針紮穴是要天賦的,他自己用的金針長三寸兩毫,能夠著一兩處隱穴,在街市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了。而他祖父昔年用到了三寸五毫,所以穩坐太醫院第一把交椅。傳聞隻有他祖上在唐朝太宗年間人稱藥王的孫思邈能用五寸金針,《西遊記》裏說的唐太宗遊陰司後來又返陽活了十二年,其實就是皇帝病得假死都放到棺材裏了,又被趕來的孫思邈一根金針紮隱穴搶救過來的。不過後來這五寸金針的功夫隻被唐朝開元年間一個日本人學了去,那個誰,那個名字很怪的誰誰……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就記得那名字太難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