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死你!!”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拔刀出鞘,把厚實的門板“咣當”踢開:

“俺家大孩,可是在牙門軍當差!敢惹恁大,今個非讓你——”

老年男性永遠沒有機會,把這句自吹自擂說完了。遊獵者從腿袋摸出一支繳獲羽箭,搭箭——張弓——鬆弦,伴隨著異常清脆的“蹦蹬”,將對方大張的嘴巴當場射穿。耕作者製作的鏟型鋼鏃,把老邁的頸椎輕易切斷,看門人甚至來不及呻吟,便像一袋骨頭似地癱回地上,探出口腔的箭杆,仍在微微彈動。

沉默降臨在遊獵者與獵物之間,將這段僅有十步的距離緊緊攥住。一息、兩息、三息,五百五十四具個體屏息凝神,五百五十四個心靈同時陷入震驚,就連轉移恩者都暫時停止了動作,麵對這一出乎意料的突發狀況,無話可說。

事情還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看到伴侶倒地,女性耕作者先是一屁股逃回大床,引得窗紙上的影子劇烈搖晃,接著又穿山甲似地縮成一團,從充滿痰液的喉嚨深處,擠出堪比地龍長嘯的刺耳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淩晨時分最是安靜,她的叫聲可以輕易傳遍山穀,十裏開外甚至都能聽到。“阻止!”二之六不假思索地發出警告,速度之快遠勝其餘個體:

“斷絕聲響——否定,立即撤退!!”

遊獵者完全不予理會。他耐心地蹲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西邊那道幕牆,直到女牆後麵出現遊曳火光,這才施施然站直身體,悄無聲息拔出地龍齒刃。接下來,他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闖進木屋,二話不說便將燈芯一刀削斷,耀眼的紅光登時熄滅,久違的黑暗再次降臨。

老年女性徹底陷入了恐慌,開始漫無目的地踢打起來。但是,遊獵者擁有異目,在黑暗中仍舊可以清晰視物,他跳上床鋪,先是從側麵悄然接近獵物,接著又毒蛇吐信般地探出左手,拽住那頭亂發向上狠狠一提。

然後就是出刀,從左耳根一直切到右耳垂。女性耕作者暴露出來的脖頸,僅僅兩息工夫就成了血液噴泉,她的尖叫戛然而止,隻剩幾聲含混不清的呻吟,就像那些被動溺水的個體,在生命盡頭發出的掙紮。

遊獵者對這種事情非常熟稔,殼甲表麵僅僅濺到少量血跡。他扔下抽搐的屍體,沿著原路悠然走出午門,身後傳來熱血流淌的潺潺聲響。到了這個時候,壕溝後麵的那道幕牆,已然是變得人聲鼎沸,十幾名耕作者在上麵大喊大叫,狂亂的話語流入意識之河,令二之六與另外三百餘具個體,幾乎同時繃緊腸胃:

“開寨門!快開門!馬呢?管他好孬,趕快把馬牽出來!”

騎上戰馬的耕作者,速度超過最迅捷的地狼。遊獵者回望聚居點,從呼吸孔裏吹出不屑的哨聲,他沒再掩飾行蹤,而是邁開兩條長腿,像地表居民那樣飛速狂奔。濃厚的汗臭、晃動的視野、粗重的喘息,這些感觸不僅讓二之六異常不適,同時還引起了耕作者們的注意。,一連串爭吵過後,幕牆上麵“砰砰”連響兩次火銃,震得遊獵者雙耳一陣嗡鳴。

但是,黑夜中匆忙射出的鉛彈,對“之”字形奔跑的遊獵者沒有任何威脅。他輕而易舉就跑出了開闊地,重新鑽回枝杈遍布的柴薪樹林,聚居點不斷綻放的銃炮火光,倒像是特地為他準備的煙花表演。

遊獵者對自己十分滿意,逃離危險之後,立刻開始沾沾自喜。但二之六可不這麽想,五百五十四具個體中的絕大多數,同樣對其做法極不認同。懷疑、鄙視、震驚、憎恨,數百個情緒在碰撞中逐漸統一,直至化成憤怒的滔天巨浪,激得轉譯恩者一個踉蹌,碩大菌冠仿佛呼吸一般劇烈起伏。//你到底在想什麽?!//二之六乘上怒濤,與上百個意識一同發出質問:

//你到底要做什麽?!此次殺戮毫無意義。你甚至沒有借機獲取食物!//

//我不餓。相信你們也不餓。//遊獵者居然還敢反唇相譏。他在腐葉、石塊與斷枝當中跳動,光腳踩出的沉重聲響,不止一次驚起高處的夜梟。//隻會考慮食物,是愚魯遲鈍的表現。倘若沒有長遠目光,我們與蚯蚓蠕蟲又有何不同?//

“大膽!”二之六脫口而出,助力甲胄覆蓋下的軀體,被火燎燒似地變得燥熱不已:

“思維方式偏離意識之河!並且故意為追擊者留下腳印!這具個體已出現異樣行徑,建議將之排除,建議將之立即排除,徹底抹消存在!”

//省省吧!你甚至不如那些持盾新血。//遊獵者對二之六的威脅嗤之以鼻。他故意不用封閉討論,而是向這位戰陣中堅直接傳去鄙夷情緒,把兩具個體間的爭執,暴露在整個部落麵前:

//他們至少懂得等待,他們至少懂得觀察!仔細看好,我是在製造假象,特地把耕作者引向歧途,會合地點與主窠巢,絕對不會暴露!當耕作者丟失線索,垂頭喪氣返回牆內,他們的恐懼將會更加濃厚,隨著流言蜚語越聚越多!//

二之六沒有馬上提出反駁。他需要時間思考,與另外十六名戰陣中堅一起,思考遊獵者為什麽會冒出這些言論。倒不是因為遊獵者故意撒謊,這一次,那家夥說的還真是事實。

每位戰陣中堅都同地表居民多次交鋒,對這些陽光下的孱弱生物了解頗深。他們知道,無論耕作者還是綠膚民,在未知麵前都會感到恐懼,如果疑問得不到解答,這種情緒很可能會像遊獵者推演的那樣,在聚居點中快速擴散。但是,遊獵者為什麽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故意向地表居民散播恐懼?除此之外,他為什麽會如此自信,甚至不擔心被部落抹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