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雷朔的聲音,原來他們在屋裏這麽大吵大鬧,早已驚動了全家。站在門外的不僅僅是雷朔,還有陳媽和幾個用人。
雷耀恨恨地斜眼看著門,嘴邊的肌肉因咬牙而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司雨如夢方醒,趕緊過去打開門。雷朔見她臉色蒼白,衣衫不整,又是驚駭又是懷疑:“你們到底怎麽了?”
雷耀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從門邊擠了出去。司雨看著他離去,怔怔地掉下淚來。雷朔更懷疑了,揮手叫其他人暫時離開,把司雨拉到一邊,低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司雨搖了搖頭,正要開口,眼淚忽然不可製止地掉了下來,很快便哭得哽咽難言。雷朔的眉頭皺得幾乎要打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把她送回房間裏坐下,然後默默地掩上房門出去了。雷朔走後,司雨就不哭了。她踢掉鞋子,坐在**,抱著膝蓋開始了沉思。她也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想什麽,隻覺得必須要想。她已經走進了迷宮,得趕快理清思路,找到迷宮的出口,至少找到前進的路徑,可是她能找到嗎?
當天晚上雷耀沒有回來,不知道到哪裏過夜去了。司雨睡不著,第二天便掛上了黑眼圈。雷朔看到她這種樣子,一臉心痛和愧疚——顯然是為雷耀愧疚的,便提出帶司雨出去散心,司雨根本不覺得他能幫自己散心,但此時也沒事可幹,便傻傻地跟著他。
雷朔帶司雨去了一家冰激淩店,點了一份叫“美好時光”的冰激淩。雪白的冰激淩和鮮紅嫩綠的水果相互映襯,倒也秀色可餐。司雨早就過了見到冰激淩就興高采烈的年齡,隻是漫不經心地舀了一口放進嘴裏。
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了,冰激淩剛入口司雨就感到全身舒坦,吃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就像躺在鮮花叢中,吃完的時候司雨似乎聽到了天空中的仙樂。
司雨回過神來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把冰激淩吃完了。而旁邊的桌子上,即使是小朋友也隻吃了一半。司雨頓時不好意思起來,笑著朝雷朔吐了吐舌頭。
雷朔被逗笑了,柔聲問司雨:“怎麽樣?心情好多了吧?”
司雨這才發現自己心裏的淤積已不那麽深重了,身體也輕鬆了許多,頓時驚呆了,小小的一盤冰激淩竟有這麽大的作用?
“這家店是我幾年前發現的。哈哈,不怕你笑話。”雷朔微笑著看著司雨,目光深邃而溫暖,“我到了這把年紀,還喜歡吃冰激淩。‘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我以前覺得用這兩句話形容人生很淺薄,年紀大了卻發現真是這樣。人就是這麽容易滿足的動物。一頓好吃的美味,一件漂亮的衣服,都可以讓人高興許多。以後你不高興的時候,就來這裏吃冰激淩吧!哈哈,不吃冰激淩也可以,隻要能給自己找到樂趣。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一個勁兒地往裏麵鑽,而是要想辦法朝外麵走。人生在世,真正的困難並不多。好多困難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的,隻要不給自己找麻煩,人生就會輕鬆很多。”
司雨抿著嘴,重重地點了點頭。雷朔說的她懂,卻無法照著做。其實聖人和普通人的區別,大概就是能不能按道理去做,況且她遇到的事情太複雜、太嚴重,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解決的。
雷朔察言觀色,知道她的心裏還有鬱結,帶她去釣魚。他沒有帶司雨去那種現代化經營的釣魚場,而是去了郊外的小河邊。這條小河是雨水自然形成的,從山上流下來,挾裹自然的塵垢,雖然不那麽清澈,但依然可以見底。因為離市區比較遠,附近又沒有住人的關係,還沒有被怎麽汙染。河底的水草挺拔茁壯,魚兒也挺精神,見到人來了,好奇地朝河岸潛進,然後又快速地溜走。
雷朔在河邊找了兩塊幹淨的大石,一塊自己坐,一塊司雨坐,然後便教司雨上魚食垂竿,並告誡司雨垂釣時要全神貫注地盯著魚鉤,一旦有魚咬鉤,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提起魚竿。
聽起來挺容易,司雨便漫不經心地下了鉤,很快就走神了,讓她煩惱的事情實在太多。就在她腦子裏一團混亂的時候,司雨忽然感到手中的魚竿微微一沉,趕緊提起魚竿,卻發現魚鉤上的食餌已經被魚吃了。
雷朔哈哈大笑起來,司雨鬧了個大紅臉,訕訕地重新上餌下鉤。這次她不敢三心二意了,全神貫注地盯著標浮。說來也怪,剛才很快便有魚兒來偷食,這次卻許久都沒有魚兒來咬鉤。即便如此,司雨也不敢分神。這種下意識地全神貫注很快就變成自覺的心無旁騖,心頭一片清明,好不寧靜爽快。司雨現在知道雷朔為什麽要帶她來釣魚了,原來釣魚能讓一個人的心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甚至可以暫時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司雨忽然有了一種孩子氣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她的時間能永遠定格在這個下午,不用再去顧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該有多好。
雷朔全神貫注地釣著魚,忽然感到肩上微微一沉,轉頭一看,發現司雨已經歪在他的肩上睡著了,睡得就像孩子一樣酣甜,嘴角含著一滴晶亮的口水,手裏還緊緊地握著釣竿。
雷朔慈愛而又無奈地笑了笑,把魚竿輕輕地從司雨的手中抽走,把她抱到車上,讓她在後座上繼續睡,然後開車回家。為了不讓她感到顛簸,他把車開得很慢、很穩,因此天黑後才到家。
雷耀已經回來了,見司雨不在,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雷朔把司雨從自己的車裏抱出來,眼睛頓時瞪得像雞蛋一樣。
雷朔平靜地和他對視,把司雨遞給他。雷耀怔怔地接過,依然直著眼看他。雷朔假裝沒看見他的眼神,轉身離開了,走出五步遠之後,忽然深深地歎了口氣。
司雨正酣睡,忽然感覺身上有些異樣。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赫然看見雷耀正在脫她的衣服,頓時坐了起來:“你做什麽?!還想做那種事嗎?”
雷耀停住手,鄙夷地冷笑著說:“不想讓我檢查你的身體嗎?”
“檢查身體?”司雨本能地抱住了身體,“我為什麽要讓你檢查?”
“為什麽?”雷耀的眼中射出了異樣的光芒,抖動著肩膀冷笑了幾聲,忽然大吼起來,“你別跟我裝蒜!你今天跟老頭子出去做什麽!?你跟他做什麽了?”
“什麽?”司雨呆了幾秒後才醒悟“老頭子”是指雷朔,又聽雷耀竟然懷疑她和雷朔的關係,頓時從**跳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麽?!他可是你的爸爸啊!”
雷耀沒有理她,瞪著她逼近一步,眼中幾乎要戳出刀子來:“你今天跟他出去做了什麽?!”
“什麽啊?!”司雨又驚又怒又委屈,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見我心情不好,帶我出去散心而已!”
“他為什麽要帶你出去散心?”雷耀顯然不相信她的話,嘲諷地大聲冷笑,“既然是出去散心,為什麽被他抱著回來了?”
“那是我釣魚的時候睡著了!因為你的事,我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司雨覺得自己的胸口漲得幾乎要炸開了,“他是你的爸爸啊!對我來說就跟我的爸爸一樣!我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
雷耀像聽到了什麽荒謬的說法一樣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怒意:“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公公就等於爸爸的……哈哈,如果兒媳婦都像你一樣不知道避嫌,那普天下的血統恐怕都要混亂了!”
他這話講得很隱晦,實際上卻非常難聽。司雨聽了之後幾乎要吐出血來:“雷耀,你聽聽你這話,你說的還是人話嗎?你這是對我們的侮辱,你侮辱我倒還罷了,你怎麽可以這麽侮辱你的爸爸?”
雷耀沒有理她,上前一步揪住司雨的領子,目光直戳到她的眼睛裏:“說!你是不是覺得在我這裏不受寵,才轉而勾引老頭子?!老頭子沒羞恥,就這麽欣然接受了,對不對?!”
司雨幾乎要暈過去:“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你太過分了!”
“哼。”雷耀輕蔑地一笑,“像你這樣的女人,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司雨怔住了,倒不是因為氣怔的。雷耀無意中透露了一個重大的隱情,這個隱情是如此可怕,讓她的整個身體都戰栗起來。
“什麽叫‘我這種女人’?”司雨直著眼盯著雷耀,“你以為我是什麽樣的女人?如果你認為我不好,你當初為什麽要娶我?當初你說因為我具有傳統美德,難道全是謊話嗎?”
雷耀的臉色劇變,就像被嗆到了一樣劇烈地咳嗽了幾下。司雨覺得眼前一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癱倒在地上。雷耀的神情告訴他,她猜中了!
雷耀緊張地看著她,此時才真正緊張起來,簡直有點兒無法自處。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快冷靜了下來,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又聽見有人敲門。
雷耀把門打開了,站在門口的又是雷朔,繃著臉問他:“怎麽回事?怎麽又吵成這樣了?”
雷耀臉上的肌肉劇烈地**了一下,低下頭擠了出去。雷朔疑惑地看了看司雨,司雨也低下頭來。她的心已經沉入了黑暗的穀底,什麽都不能說不能做了。
雷朔見她這樣,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也問不出什麽,便又掩上門去了。在關門的刹那,無比憐憫地朝司雨看了一眼,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大家都走後,司雨忽然覺得自己很奇怪,此時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就那麽空白,而且不管自己幹什麽都覺得不對勁兒。她蹣跚著爬到**,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空掉——沒有骨骼,沒有肌肉,沒有血液,隻有薄薄的一層死皮。按理說她心裏這麽難受,應該是睡不著的。然而不知是因為痛苦過度沒了體力,還是因為連日來疲勞太過,她竟暈暈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同樣很沉,卻睡得不暢快。不知過了多久,司雨睜開發澀的眼睛,發現外麵已是日上三竿,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骨頭裏都透著脹痛。
“你醒了?”雷耀微笑著走了進來。今天他的笑容是那麽溫柔,那麽溫暖,簡直像初冬的太陽,和昨天那凶巴巴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司雨恍惚地坐了起來,忽然感到額頭上掉下了一個東西,是一片疊好的毛巾。
“你呀你……”雷耀走過來,輕輕把司雨按回**,“你昨天晚上發燒了!大概是在釣魚時受涼了,燒得很高,把我嚇壞了,快躺下!”
司雨感到一股暖流流過心田,之後卻加倍地感到排斥和鄙夷。雷耀是在演戲吧,昨天他的那樣子簡直要把她吃了,看到她發燒會嚇壞?笑話!
雷耀服侍司雨躺下,摸了摸司雨的額頭,放心地笑了笑,把毛巾放到不遠處的水盆裏,又出去端了一碗湯來。
“來,張嘴。”雷耀舀了一勺湯,小心地吹了吹,遞到司雨唇邊。他的舉止間飽含愛意,似乎就是一個愛司雨愛得很深的好丈夫。
司雨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雖然他以前也曾刻意討好過她,但今天的他非常不一樣。他喂她喝湯的樣子非常魅惑,和以前那氣質內斂的樣子大不相同。這證明他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對她刻意地魅惑。
司雨張口喝下了這勺湯,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紅。沒辦法,她抵擋不了這個。再說,她現在身體不適,她也不想和他再翻臉。
魚湯剛入口司雨就驚呆了,這魚湯非常鮮美,不是陳媽她們可以做出來的。
雷耀看出了她的驚訝,高興地笑了:“驚訝嗎?這是我自己做的。”
司雨更吃驚了。
“哈哈,沒想到你的丈夫這麽會做菜吧?”雷耀笑得更魅惑了,又舀了一勺湯遞到她的唇邊,“這種做法也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這道湯還有個名字,叫道歉湯哦!”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溫柔和富有磁性,迷迭香一樣朝司雨罩了過來:“就以這個為契機,原諒我吧?”
司雨沒有說話,張口把湯咽下去,臉色暈紅,無比旖旎。然而不管她顯得多忸怩,她心裏還是明白的。雷耀現在依然是在演戲,和昨天的戲還是連著的,或者說是對那出戲的補救。
“對不起。”雷耀以為司雨被感動了,趕緊趁熱打鐵,做出一副羞慚卻又委屈的樣子,這個表情非常到位,“我知道我昨天表現得太惡劣了,真的是很惡劣,我知道也許我不該給我自己找理由,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聽我解釋一下,好嗎?”
司雨默默地點了點頭,輕輕地垂下眼簾。
“我父親不是一個完美的父親。”雷耀略帶幽怨、又帶點兒尷尬地開始了講述,“你應該也知道,在他那一代,半途富起來之後都有個毛病,那就是背叛妻子。”
司雨的眼簾微微地顫了顫,老實說她並不感到意外。她早就發現了雷朔和那個女人的合照,也知道雷耀恨他——否則雷耀就不會藏著那張照片了。一個人在對某個人或某種事非常仇恨的時候,總會保留一個紀念品。
“當時我還很小。”雷耀陷入了憤懣之中,臉色灰暗無比,眼睛裏卻閃著寒光,就像烏雲中探出了兩點寒星,“媽媽怕我知道後會受到傷害,所以竭力瞞著我,自己卻藏在被窩裏偷偷地哭,可是我什麽都知道,我爸爸第一次有外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小孩子其實是最敏銳的,自己的爸爸,對家庭的態度不一樣了,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司雨用力咬了咬嘴唇。她可以判定,雷耀剛才說的是真的。那種情真意切的痛苦是無法假裝的。司雨感到了心痛,心裏也開始混亂。
“我一直留心爸爸的舉動,結果令我很是吃驚,成為他的兒子覺得很苦惱。”雷耀的語氣開始變得憤怒,也在不知不覺對雷朔換了稱謂,“老頭子簡直是個無可救藥的色狼,他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說,比他年輕幾十歲的女人他都好意思伸手,而且非常貪婪,簡直像集郵票一樣!”
司雨咬住了嘴唇,雷耀說這話時的感情同樣情真意切,但也不能排除他是為了方便自己圓謊,才故意抹黑自己的父親——反正雷朔出過軌,反正雷耀恨他。把五十步描繪成百步,在雷耀看來也許沒什麽。當然,除了理性的因素,司雨不願相信雷耀的話,也因為雷朔給她的印象很好。她無法輕易相信,那個對她那麽慈祥的老者會是這麽一個追求皮膚濫**的人。
雷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因為這個,看到你和他在一塊的時候我才會緊張過度,雖然我也不認為他是那種連兒媳婦都會伸手的禽獸,但懷疑還是有的……對不起,仔細想想是我太過分了,我不該胡亂懷疑,請你原諒我,好嗎?”
司雨咬著嘴唇,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不相信雷耀的話,如果雷耀真是因為懷疑她和雷朔的關係而發怒,他絕不會轉變得這麽快。因為這種誤會如果找不到證明她清白的佐證,他是不會憑空打消對她的懷疑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演戲,要麽是昨天和今天一起演戲,要麽是今天在演戲。可是他昨天發怒的樣子也不像是假裝的,如果他真的懷疑她和雷朔的關係,應該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是為什麽?
見司雨點頭,雷耀舒心地笑了。但從他閃爍的目光中,司雨還是讀出了一些許疑慮,心頭頓時一沉,看來他也看出她還有疑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