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蘇克薩哈叛王
順治八年二月二十二日(1651年3月13)——雨兒胡同將軍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誠敬義皇帝多爾袞經由檢揭,曾私造帝服,藏匿禦用珠寶,顯有悖逆之心!朕聞之,即令諸王大臣,詳細審問,逐件皆實,並查實其另有罪狀十四條有餘……據此事跡看來,謀篡之事果真。
謹告天地宗廟社稷,將伊母子並妻,罷追封,撤廟享,停其恩赦,籍沒家產人口,責令其子多爾博即日歸宗、令其女東莪解除婚製貶為庶民,即日起入新晉一等男蘇克薩哈府為奴。特布告天下,鹹使聞知!欽賜!”
“臣葉布舒接旨,叩謝皇恩浩**!吾皇萬歲!”
葉布舒臉色鐵青叩首在地,久久乏力於起身。眼前赫然映入一雙藏青鹿皮靴,一把淡漠的聲音由上至下的流瀉而出:“四爺、咱們例行公事,多有得罪了!請問尊夫人——哦、不!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你的夫人了,我恐怕今兒就得帶她走,你去請她出來吧!”
“是嗎?蘇克薩哈,難為你了!”葉布舒陡然怒起,站起身來挑著眉頭斜視著他:“不過,福晉不在府上,你得空手而回了!!”
“什麽?”
蘇克薩哈淡定的神情頃刻化為烏有,他擰著眉頭上前了一步:“四爺、你剛才接的可是聖旨,打不得妄語的!你考慮清楚,東莪她到底在不在府上?!”
“不在!”
“她馬上就要臨盆,能到哪裏去?”
“哈——了不得呀!大人!連我福晉.就要臨盆你也一清二楚?!敢情你上了不少的心呐!”
“別顧左右而言他!抗旨不遵其罪.不可赦,別拿自己的前程不當回事兒!”
“‘抗旨不遵’?爵爺言重了,隻是福.晉未在府上而已,何來抗旨之說?”
“你——東莪到底在哪兒?”
“至少她不在府上!”
一眾傳旨而來的太監和侍衛被兩人迸發出來的.火藥味懵在了原地,左右為難不知該勸誰。
時常在宮裏跟葉布舒打照麵的安公公急忙勸慰.到:“四爺,若是尊夫人在府上,還是先請她跟男爵大人走一遭吧,至於後事如何,四爺可以再想辦法。”
“尊夫人?現在東莪已經不是他的夫人了!安公公!”.蘇克薩哈抬起下顎冷冷的說到。葉布舒攜著冰封三尺的寒意瞅了瞅他:“爵爺對這個稱呼好像很反感?不過,福晉確實不在府上,葉布舒恕難從命!請吧!”
“那她到底去了.哪兒?”索克薩哈一抬手,阻著了他轉身進府的去路。
“奔喪!”葉布舒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啪”的拍開橫在麵前的手臂,繼續朝內走去。
“奔喪?奔什麽喪?人都已經下葬了!四爺請留步!!四爺——若你再不配合,臣等隻好冒犯了!!”
蘇克薩哈衝著葉布舒的背影粗啞的一吼,葉布舒站定腳步,卻並不回頭,怔了半餉後從容的向家奴一抬手:“焦承惠送客!其餘人等入內閉門!”
“來呀!給我拿下!”蘇克薩哈語音一落,馬背上的官兵紛紛跳下馬來朝著將軍府內走去。
眼見劍拔弩張的氣氛越來越濃烈,幾位宮中的公公立即上前來勸阻:“爵爺、這可使不得啊!您即便是把四爺綁了也於事無補啊!咱還是先回去複命吧!”
葉布舒終是轉過了身來冷笑說:“爵爺想請我進宮走一遭還是代替夫人到你府上走一遭?!”
“當然是進宮麵見皇上,聽皇上發落!到我府邸裏去做什麽!”索克薩哈聞言緊蹙雙眉,浮起了莫名之情。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爵爺是想要個人質呢!看來爵爺沒把我瞧上眼啊!”
“什麽‘人質’?你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咱們都是奉命行事,非個人恩怨更非一己私欲!!”
“好個非一己私欲!爵爺說此話竟然臉不紅心不跳,我真是佩服!”
“你——何須多言!皇差在身多有得罪了!若你不願交出東莪,就隨我走一趟吧!”
“好!我提醒你在先,麵見了皇上,指不準你我誰受罰!”葉布舒臉一沉,左右整了整箭袖,從府內跨了出來。焦承惠見狀老淚縱橫的跟著他身後勸阻:“四爺、使不得、使不得!還是給男爵大人說說清楚吧!”
“沒什麽好說的!我就隨爵爺走一遭吧!——來呀!我離府之後緊閉府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哼!四爺的憂患意識還挺強!難不成怕眨眼功這大富之家就被搬空了嗎?!”蘇克薩哈登步上馬,俯視了他一眼說到。
額裏怒目瞪視著蘇克薩哈的隨從,將馬韁遞給了葉布舒,附耳問到:“四爺,您當真要隨他進宮麵聖?”
“恩!記著我說的話,隻有沒有皇上頒布的搜查令,不得給任何人等開府門!能拖多久拖多久!”
“蔗!”
隨著一家之主被男爵蘇克薩哈帶走,將軍府的大門“嘎”的一聲緊閉了起來,綴飾大門的銅鉚釘上,滴下了消融的冰淚。
*
“皇額娘、朕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東莪會被發配給蘇克薩哈,議政王議會上商討的結果明明是將其送至信郡王多尼府上,怎麽一轉眼就全變了?”
“皇帝,對於你來說這不是什麽大事兒吧,何苦為此跟皇額娘大呼小叫的論理呢?”
“朕不是在論理!朕是在徹查此事!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導致朕的旨意變了譜兒?!”
聖母皇太後吃驚的一愣,緩緩抬高了下顎望著福臨:“兒子、你什麽時候開始對皇額娘自稱‘朕’了?難道你徹查的頭號人物就是皇額娘嗎?”
“皇額娘、國事家事要分開談,這是您教朕的吧!對皇叔的那些處置多半來源於您的意思,朕也毫不猶豫的應許了,皇額娘還不滿意?”
“住口!對於你皇叔的處理絕非皇額娘一個人的意思,那是經過了議政王議會和八王商討的!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世人會怎麽看我這個皇太後?你怎麽能這麽說?!”
“能怎麽看?最多不過是夫妻相戎、大義滅親!”
“啪”
皇太後臉青麵黑的摔了福臨一耳光,蘇摩爾聞聲快步衝了進來:“太後您這是做什麽啊!!皇帝已經長大了,不能再這麽教育了!!”
“蘇摩爾你下去!讓皇額娘打吧!打個夠!倘若朕再年長一些,她老人家就沒這個機會了吧!難不成朕七老八十還要在朝堂上挨揍嗎!哼——不過那也指不準兒!誰讓朕有這麽嚴厲一位皇額娘!”
福臨一動不動瞪視著他的額娘,雙眼冒出的火花燒得皇太後心力交瘁。養心殿內隻聞蘇摩爾焦急如麻的勸慰,母子倆都陷入了沉默的對持中。
“皇額娘,請您告訴朕!到底蘇克薩哈一事,作何解釋?”
“皇兒要這個解釋可是要給你四哥一個交代?”
稍事片刻後福臨撫著朝珠坐下身來,除了微微發紅的臉頰,他從容得讓人看不到剛才那一幕的影子。少年天子的雍容之態盡顯無疑,但助其氣勢的非他的政治作為,而是他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架勢。他仍顯稚嫩的臉龐上灼著皇權被他人染指的憤怒,不過語氣上卻是恭順的謙和。這一切讓皇太後頓感陌生——這,還是她的兒子福臨嗎?
不料,她輕言細語的搭好了梯,福臨卻仍舊不願意下。“皇額娘,朕冒不孝之嫌提點您一句,您得稱朕為‘皇帝’兒長兒短的恐怕不太合適!葉布舒也不單是朕的四哥,更是朕的臣子!您說朕該不該給他一個交代?!”
重重的閉上了眼,聖母皇太後竭力平複著內心的狂潮,越來越感到駕馭不了這個年少桀驁的兒子了。
她權衡再三,開了口:“蘇克薩哈未提任何要求,僅僅請皇室在處理多爾袞家眷時,將東莪留給他,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本來宗人府也會將東莪發配為奴,不過是給她換了個主子而已。”
“蘇克薩哈就是一個叛王求榮的奴才,東莪貴為宗室公主就算貶為奴也不該到他的府邸去!”
“皇帝別忘了,今年是你親自下的詔書將這個眼下讓你唾棄的奴才,提拔成了一等男爵!他同蘇納兩朝為官效忠了咱們兩代帝王,怎麽不夠資格了?”
“這是兩回事兒!他為什麽沒要官要爵,而是要了東莪?朕看他是居心不良、色膽包天!皇額娘、咱皇室的笑話難道還要鬧到宗室去嗎!您不覺得惡心嗎?東莪去誰哪兒都成!就是不能去男爵府!!”
“你——皇帝——”聖母皇太後皇太後猛的站起身,眼淚陡然滿眶。這些話從她兒子的口裏憤憤然吐露,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劍插進她的心房,福臨麵容上的鄙夷,好似他惡心的對象是一名娼婦,而這名所謂的娼婦,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麵不改色心不跳的看著蘇摩爾疾步上前替皇太後撫著胸口,福臨眉梢一揚似乎有些不耐煩:“您的人已經去將軍府了吧?讓他們撤回來!沒有朕的手諭他們也進不去,何苦蹲守!?”
“皇帝,額娘現在管不了你了,不過、自然會有人約束你!別忘了不但有你的長輩——鄭親王濟爾哈郎,還有議政諸王及八王貝勒同朝議政,這些決定都是通過議會決定的,若是你想推翻,得重新讓每個人點頭才行!你明白嗎?”
“朕不是已經解除了鄭親王的輔政大臣之職嗎?!皇額娘首先就提到了他,難道是再想培養個‘攝政王’出來跟朕叫板兒?!現在朕已經親政了!不需要別人來教朕該怎麽做!為什麽有新的決議朕卻不得而知!皇額娘,您不覺得該給個說法給朕嗎?”
“皇帝!你太放肆了!告訴你!你什麽時候大婚有了皇後,才算真正成人!到時候皇額娘自然不會再幹涉你的任何決議!”
“言下之意,皇額娘承認這次是因您的幹涉而生出的事端?您為什麽要這樣做?”
在福臨鄙夷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聖母皇太後深吸了一口氣怔怔說到:“兒子,皇額娘是想讓天下人知道,助幼帝者——昌!蘇克薩哈有功,皇額娘不得不賞!
多爾袞對咱們有恩,但對你執政卻有害,籠罩在他至高無上的功德陰影下,你想要服眾就得建立更大的功勳,這太難了。況且他的餘威和舊部下滲透在王朝根基上,很難徹底清除,這對你來說這簡直是巨大的禍根。
再說你所痛恨的謠言,在他受封皇父後更為泛濫,不是讓你非常痛苦嗎?!如今,因蘇克薩哈的叛變,解決了一切!
隨著對多爾袞一黨的清理,你的未來就是一片坦途!所有的謠言也會因‘脅迫’二字止於同情和理解。難道這樣的功臣皇額娘不該賞嗎?”
“賞賜是應當!可他要什麽不好,偏偏想要一個女人,若是應承了他,宗室裏便極有可能生出新的醜聞,朕絕不答應!”
“咱們滿人的多婚製本就如此,算不得醜聞!再說蘇克薩哈並未表明會將這個‘奴隸’納為妻妾,興許隻是處於對她的一種保護,他畢竟在多爾袞身邊多年,多少會對叛王一舉心存愧疚——”
“皇額娘,到底是您太天真還是您認為朕太天真?!他放棄一切賞賜僅是為了將東莪保護起來?!這簡直是可笑之極!既然多婚製作祟讓醜聞變得堂而皇之,那朕就廢了它!!”
“祖宗千百年留下來的習俗,你廢得掉嗎?連你皇阿瑪的貴妃都曾做過別人的福晉,這有什麽好糾結的?!”
“皇額娘說的是博果兒的母妃?原來您就是參照的她的前路在自我安慰!不過皇額娘別忘了,對於顏麵皇阿瑪已毫無感知。不過朕尚且明明白白的活著,這個顏麵朕是要定了!葉布舒的婚是朕指的,就算要貶東莪為奴,朕也不準鬧出什麽收拾不了的醜事兒來!”
皇太後一再落入兒子對她的指責中,為此感到灼膚的疼痛,她終於沉下臉來決定跟兒子攤牌:“皇帝,我已差人將葉布舒請到了宗人府,讓他有個清靜的地兒好好想一想,為己私欲而唆使幼帝到底應當不應當!東莪一日不出現,他就一日走不出宗人府!將軍府的官兵非我所命,而是鄭親王濟爾哈郎所部,你才賜金加封的安撫了他一番,作為對撤職的寬慰,如今自己看著該怎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