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輪到孟慧茹吃驚了。

可是就算是那五小姐的父親是庶出,就憑這靜國公府、皇後娘家這個旗號,也足夠去到哪個背景尋常些的人家做一個當家主母了。又怎麽會看上區區三品侍郎府裏二房的嫡子?

要知道,孟仁成雖然是年少有為,十四歲就中了舉人,也算是儀表堂堂,可是在那些老牌世家的眼中,孟府根本就是突然冒出來的暴發戶,壓根不會這兒抬舉他們!!

都說是高門嫁女,低門娶婦。

杜二夫人難道是豬油蒙了心?竟然會給杜五小姐說一門這麽門第這麽低的親事?最古怪的是,那位杜二夫人和蔣若妍還是一副已經說定,彼此形成默契的表現!

孟慧茹越想越覺得奇怪,就接著問道:“祖母,這事情,難道沒有什麽其他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隻不過……這也太意外了。”

老夫人麵容有些尷尬,她怎麽可能承認,這是蔣家大老夫人和大夫人為了除掉翠如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給出的交換條件?

她隻能是訕訕的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想要讓你過去綁著我好好相看一番。看看那杜府的五小姐是不是有什麽……”她其實心知肚明,若是人家沒有什麽,也斷然不會看上他們孟府。可是人都是有種僥幸心理,若是其實沒有什麽呢?若是人家真的就是看上了孟仁成呢?

孟慧茹倒是能夠理解老夫人的這種心態。

又想要好的門第,又不希望未來的孫媳婦真的有什麽不對勁。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真的能這麽十全十美嗎?

孟慧茹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然而老夫人將原因這樣直白的說了出來,倒是由不得孟慧茹拒絕了。

她隻能是多問了一句:“祖母,不知道這次是京城裏所有的人家都請了,還是隻請個別呢?我也好有個準備。”

老夫人回答:“我聽說是隻請了一部分……嗯,你舅舅府上應該是就沒有收到請帖。”

孟慧茹點點頭,心道隻怕是杜老夫人下了帖子,韓夫人也要想法子不去的。杜府這樣的人家,實在是太過敏感。你若是去了,就意味著要站隊了。

這一次,若不是有這麽一檔子事情,隻怕她們孟府也不會毫不猶豫的答應過去。

老夫人看了孟慧茹一眼,心思多多。她是覺得,若是她本人興師動眾的去了,將來卻有什麽變故,那她的顏麵不保,倒是不如讓孟慧茹這小輩過去,暗地裏好好觀察,也好下決定。

因此,她便又好好的叮囑了孟慧茹一番,如何相看那五小姐,又如何多和杜府裏人打聽五小姐的性情雲雲,這才將人放了回去。

孟慧茹雖然覺得哭笑不得——那杜府的下人怎麽可能這麽沒有分寸,到處說道自家的小姐——可是她還是理解老夫人急切的心情的,便就一一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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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慧茹在老夫人的妥善安排下,就和蔣若妍坐上了前往靜國公府的馬車。

蔣若妍的裝扮有些過分的莊重,顯得有些做作,可是卻也讓她老成了許多。孟慧茹見她眉心緊鎖,顯然是有些緊張,卻也實在是無心安慰。兩人自然是一路無話。

待到孟府的馬車在車水馬龍之中,終於擠到了那靜國公府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未時末了。人也不下車,不過是讓隨車伺候的老媽媽上前去報了名號,立刻便有管家模樣的人過來,引著車夫直接把車趕到二門去了。

下了馬車,就又一乘軟轎過來接了蔣若妍和孟慧茹直接進到花園之中。

孟慧茹心裏思忖,這靜國公府上的人做事倒也算是識趣。這樣的安排既謹慎又低調,也不算是過分張揚了。隻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杜二夫人的手筆呢?

這花園中此刻已經搭起了眾多的花棚,上麵披著各色的錦緞,內裏又陳設著圓桌方凳供女眷們休息,更有茶點幹果,各色瓜果等任人享用。

而那此次宴會的主角——**,卻被一圈一人來高的錦帳圈了起來,讓人絲毫看不到裏麵的情形,倒是更加引人注目,吸引的眾人紛紛猜測裏麵到底是何珍稀品種,竟然如此大賣關子。

蔣若妍和孟慧茹下了轎子之後,就扶著丫鬟的手,慢慢跟著杜府引路的婆子,朝著杜老夫人及其他貴夫人所在的花棚走去。

剛一走近,就聽見裏麵歡聲笑語,各色奉承的話兒不斷的鑽進孟慧茹的耳中。

蔣若妍和孟慧茹的身份在京城中隻算得上中上人家,絲毫不足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因此她們不過是混在人群中坐在一旁看著杜老夫人眾星捧月般的得意罷了。

比之上次見到杜老夫人的情形,這一次,顯然這位老太太的精氣神都要好了很多。

皇上親自冊封的國公府,這是天大的體麵,顯然已經讓杜老夫人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中恢複過來了。

這一次,又是冊封之後第一次舉辦這麽大型的宴會,目的就是為了宣告眾人,他們杜府如今已經算是徹底的中興了!

這樣的宴會,自然是要辦得花團錦簇,烈火烹油了!

有些湊趣的老夫人提議道:

“聽聞老夫人府上有兩位小姐,都是出色的,怎麽不叫來看看,也好讓我等見識見識!”

孟慧茹隻聽說杜府沒有出閣的隻有五小姐,六小姐兩個,而那六小姐杜欣瑜可是早就死了的,卻不知道這另外一個小姐從何而來?

再一細看,那位張口的可不正是劉府的老夫人!一見到這位,孟慧茹忍不住想起之前出宮時候救下的劉三娘,也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蔣若妍遠遠的聽見孟慧茹問起靜國公府上的小姐,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覺的就看向了杜二夫人的方向。奈何人家此刻正緊著讓自己的女兒過去出風頭,壓根沒有理會蔣若妍。

杜老夫人笑著說道:“我家的丫頭都是些沒有見過世麵的,稱得上出色?欣玨,碧蕊還不過來?”

孟慧茹就看見兩個少女款款走到杜老夫人的身前,盈盈行了一禮。

她們兩個一個穿紅,一個穿紫,俱都是花容月貌,錦繡年華。站在一起,真如同一對玉人兒,春蘭秋菊,各有美態。

那穿紅的聲音朗朗,說道:“外祖母,您最愛取笑我了。”

那個穿紫的聲音嬌媚,說道:“祖母,您瞧,表妹都不願意了。”

“兩位小姐,果然都是人中龍鳳,真真兒是看花了我的眼。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有這樣的福氣,能娶到一位,真是天大的福氣。”劉老夫人笑著打趣,話裏話外卻都是誇獎。

杜老夫人十分的得意。有誰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家的姑娘?

孟慧茹得了孟老夫人的吩咐,禁不住就細細打量那位穿紫色衣衫的小姐。她叫杜老夫人“祖母”,應該就是那位杜五小姐。隻見她一張精致的小臉,柳葉彎眉,櫻桃小口,懸膽鼻兒,倒是真的一副好相貌。也堪堪可與孟仁成相配。

隻不過,孟慧茹總覺得這位五小姐有些不對勁……

但是應該不可能,這畢竟是靜國公府裏的閨秀!

難道這次真的是她想多了,這杜府就是瞧上了孟仁成?

孟仁成也算是這孟府裏難得的一個正直人了,當初她嫁給馮希然之後,也隻有這個二房弟弟還肯和她交往,甚至還私下裏想要接濟她。當然是被她婉言拒絕了。不過,就憑著這份情分,孟慧茹也不會在他的親事上不負責任的。

她偷偷瞥了身邊的蔣若妍一眼,發現她的眼睛始終在杜二夫人和杜五小姐之間逡巡,卻也沒有什麽過分的異狀。

那邊廂,劉老夫人已經擼下來手腕上的兩隻上好的翡翠鐲子,一人一支當做是見麵禮套在了兩位小姐的腕子上。

這種明顯是討好杜府的表現,也無可厚非,自然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麽的。

突然就有管事媽媽過來說道:

“大夫人才剛說,請了樂戶那邊的人過來,有一位是擅長彈曲助興的,是不是讓她過來為眾位夫人小姐彈唱。”

杜老夫人最是喜歡聽曲兒,聽了這話,自然是欣然答應。於是那管事媽媽一聲招呼,便有一位身姿如弱柳扶風,相貌俊俏的姑娘懷抱琵琶緩緩而來。

這等人家辦宴會,請個樂戶前來助興乃是常事。這姑娘又長得容貌秀美,大方得體,並無那等煙視媚行的妖態。故而她進來的時候,大多數的夫人麵上都沒有絲毫不妥之色。

那姑娘抱著琵琶盈盈一拜,說了一句:“如燕參見各位夫人,小姐。”聽到這話,孟慧茹突然發現那邊坐著的一位夫人明顯麵露驚異之色,隨後又不自在的動了動。

孟慧茹將她的異色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隻是轉頭暗自問了丁香一句話。

丁香看了一眼,就說道:“那位是蕭大將軍的夫人。”

孟慧茹一愣,竟然是蕭通的繼母?這可有些太過湊巧了。

老夫人懶得聽那些陳詞濫調,便主動要求如燕唱些新鮮曲兒。如燕笑著應下,想了想便說要彈一個新曲兒,名叫《相思》。

如燕調試了一下琴弦,清亮的嗓音響起,伴著悠揚的琵琶,娓娓道來。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

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麽。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隻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大多數人都被人如燕那婉轉的曲調和迷人的聲音給聽迷了。隻有那蕭夫人麵色蒼白,她聽了那曲中的“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更是心跳加速,連身形都有些搖晃。

她身邊坐著的夫人們自然都注意到了她的不妥,卻都知道她的兒子乃是個風流種子,最愛在青樓楚館出沒,都以為她是看到歌伎之流心裏氣憤,便也沒多理會。

一曲終了,眾人依舊在回味著曲中百轉千回的餘韻,不能自拔。連杜老夫人也連連點頭稱讚:“許久不曾聽到這樣動人的曲兒了,這姑娘模樣好,聲音更好。看賞。”

杜老夫人都說好了,那周圍的夫人小姐們自然是無不說好的。其實這曲兒乃是述說歌伎對某位公子的濃鬱相思之情。這樣直白纏綿的情誼也隻有放在風月場的小調裏,伴著旖旎的樂曲彈唱出來,才能讓大家唏噓幾句,讚賞幾番。若是現實中真有哪位公子被這歌伎*之流的仰慕相思,那就不是一句“風流”能了事的了。

如燕抱著琵琶站起身來,緩緩上前,向著老夫人深深一拜,隻是當她要起身的時候,忽然從袖中掉出一樣東西。

“呀!”如燕先是驚訝的一叫,隨後又不好意思的一笑,就要拿起那東西。隻是杜老夫人雙眼一眯,卻突然說:“這玉梳樣子倒是新奇,我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

“是前日一位恩客不留神掉在我那裏的。”如燕說著拿起那玉梳,小心的擦了又擦,這下眾人都看清了那玉梳的模樣。

孟慧茹就發現那邊的杜二夫人身子一震。

老夫人笑著說:“你拿來我瞧瞧。”

如燕點點頭,就將那玉梳遞給老夫人身旁的丫鬟,丫鬟又將玉梳奉給了老夫人。這下子,連坐在老夫人不遠處的杜家的兩位姑娘都看了個一清二楚。那位杜五小姐頓時就是臉色雪白。

“料子好,雕工也好,這樣的東西現在實在是不多見了。”老夫人似笑非笑的說著,隨即還意有所指的看了杜二夫人一眼。

杜二夫人頓時身子一僵,麵色慘白,幾乎都要暈厥。

如燕輕輕一笑:“再好也不是我的,以後還得還回去。瞧這樣子,應該是哪位小姐的。”

杜二夫人頓時如坐針氈,又不敢流露出自己的不安,被別人看透自己的心虛。

老夫人將玉梳交還給如燕,不再說什麽,給了賞錢後,就讓如燕下去了。這一個小小的插曲,除了少數幾個人,別人都不解其中意。

女賓這邊的變故,並沒有影響到男賓那側。那邊的樂戶還在彈唱,這曲調再起之時,一切看著好似與剛剛沒有什麽兩樣。

不多時,靜國公府的下人就將投壺,*,釣竿等遊戲所用之物送上助興。夫人小姐們也各自散開,回到各自的花棚去遊戲,談笑。

隻是孟慧茹卻細心的發現,杜二夫人、杜小姐還有杜老夫人,不知什麽時候,同時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