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思書走遠了,陸明緋依舊站在原地沒有走,剛才晚宴結束時,皇帝皇後把她姐姐和齊雲開留下單獨說話,陸明緋不想在裏麵等著,就先跑出來,正好還能跟齊思書順一段路,把東西交給他。

她站在燈火通明的宮道上,一會兒吹吹落在石燈上的積雪,一會讓攢兩個雪團堆幾個小小的雪人放路邊圍著圈的開會。

直到玩的盡興了,陸明纖還沒出來找她,於是便無聊的漫步在宮道上,仰頭看著天上遙不可及的清冷白月,漸漸對月思起了故鄉。

她想著西北千裏大漠戈壁,風景無限荒涼壯麗,故土之上風俗人情,她家宅子的大門,門口兩座大眼睛石獅子,屋頭裏永遠早出晚歸的父親和大哥,總是關起門來搞畫圖紙造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兵器盔甲的二哥。

忠靖侯府裏傭人不多,家奴大多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無家可歸的將士。以前沒來長安時,陸明纖在府中總能將他們管理照顧的妥帖周到,而現在她陪著自己來長安了,不知道府裏一大群糙老爺們加上父親大哥二哥這三個比他們好不到哪裏去的湊合在一起,得把日子過得有多糙。

她正在這兒望月傷懷呢,老天給她渲染傷感氛圍似的。讓她聽見遠處傳來的零星琴聲。

或許是離得太遠,聽不太真切,她豎起耳朵轉著圈四處尋找著琴聲下落,不知不覺順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進。

越行越遠越聽見琴聲清晰,一聲一聲似乎有道不完的孤獨淒涼,離愁別緒。

陸明緋像是被勾了魂兒似的,一直追隨著樂聲走到一處偏僻小院,此處燈火黯淡,積雪沒有清掃過,雪被踩壓的實了,一腳踏上去險些滑倒。

她小心站穩了,聽著裏麵如泣如訴的琴聲,和著天上皎白月光和皚白雪色,一時沉浸在這種恍若天地之間隻剩牆外自己與牆內奏樂之人的獨孤漫長裏。

一曲終了,靈魂才從恍惚中歸於軀體,她抬頭看著積了厚厚一層白雪的牆頭,忽然特別想知道這堵矮牆的另外一頭是個什麽樣的人。

“咳。”

她幹幹巴巴咳了一聲,舉起手輕輕鼓了兩下掌,小聲對著裏麵的人道:“你彈的真好,比我彈的好聽太多了。”

話音落下,許久,裏麵的人沒有回話。

陸明緋接著再問:“你能聽見嗎?你叫什麽名字?今天是小年,你怎麽沒有和同伴過年,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彈琴呢?”

又是許久無人應答,陸明緋以為裏麵的人不想搭理自己,正考慮著要不要離開,忽然院牆那頭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你好好看看,這是哪裏,然後再問那些問題。”

“這是哪裏?”

陸明緋踩著一地滑溜溜的積雪,走到院子大門口,借著月光和雪光看見門環緊鎖,抬頭見著上麵懸掛的匾額,半是認出半是猜測的讀出上麵的三個大字。

“掖亭……掖亭獄!你、你難道是——!”

她回想著這冷傲聲音,結合著掖亭獄這個地方,轉頭幾步奔到院牆邊,四下尋找,見著一隻倒扣過來的水缸,抬腿踩上去,一胳膊掃掉牆頭積雪,扒著往裏麵看去,驚喜道:“真的是你!”

院子中抱琴站著的人長發披散,衣著單薄,眉眼染著和天上白月光一模一樣的清冷易碎。

看清牆頭趴著的陸明緋,他不屑一顧的別過頭去,冷冷丟下一句:“又是你。”

“你還記得我啊?誒你別走啊!見過三次麵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什麽三次?”

他轉過頭來,似乎在等著她給一個解答。

陸明緋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你看現在是一次,攬月湖化葉亭上是一次,還有一次……”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是在囚車上,押送你進長安的囚車,當時不知道你看見我沒,反正我是一眼就記住你了,你長的……”

陸明緋一時嘴快,反應過來話都說出去一半了,幹脆直接大方的不吝對他的溢美之詞。

“你長的可真好看。”

那人輕哼了一聲,並不回話,但也不曾離開。

陸明緋接著問他:“你這琴是哪兒來的?”

“沒偷沒搶,關你什麽事?”

“不是,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覺得你的琴技特別好,可惜這琴的音色有點浮了,配不上你的技藝。尤其你彈這樣悲涼的曲子,要是能用一把好琴,別說人了,天地鬼神都得過來圍著你哭。”

那人聞言,嚴肅冷酷的神情裏終於有了點笑意。

陸明緋接著問道:“你是不是想家了?今天是小年,我也特別想家,我在這邊都四年沒回家了。”

對方冷笑一聲,悲傷與恨意同時洶湧而起。

“至少你還有家。”

陸明緋一下意識到自己戳著人家痛處了,趕緊轉移話題說回彈琴的事上。

“你在這兒彈琴,裏麵其他人聽了會不會覺得影響休息?”

“你覺得我有別的地方能去?”

陸明緋被他懟的沒脾氣,“你現在手裏這把琴音色著實不夠好,襯不上你,我房裏有把琴,雖比不上靜芸房裏掛著的那把號鍾,但是也比你這強些,改天我拿來給你。”

對方沉默片刻,終於舍得抬頭給她一個對視。

“你有什麽目的?”

“目的?”

陸明緋覺得自己夠冤枉的。不過想想也是,一個亡國戰俘身在異國他鄉的宮廷牢獄裏受盡屈辱,忽然有個人跟他又談音樂又送琴的,確實是該懷疑一下其人用意。

“我……”

她拉著長音“我”了半天,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關注他對他好,隻得改口道:“我那日在化葉亭上見你時看見你手上有凍瘡,現在怎麽樣了?”

“少在那兒貓哭耗子假慈悲。”

“嘿你這個人怎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你說誰是狗?”

“誰接茬我說誰!”

“你——!”

“緋姑娘!”

陸明緋忽然被人從後麵叫上一句,嚇得一激靈,趕忙轉頭回去看來者何人,隻見下麵金瑤正在緊張的抬頭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