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最是英雄遲暮涼
悅菱想叫水木華堂住手,可是他動作快如閃電,手指一收,機板扣動。
悅菱隻聽到被單發出嘭嘭的聲音——槍管上了消音器,因而子彈出膛是沒有聲音的,但子彈擊穿被單、羽絨墊、乳膠層,以及木板架,是有聲音的。
一槍、兩槍、三槍……
水木華堂每打一槍,悅菱就跟著全身哆嗦一下。
他足足打了八槍,沿著整個*地毯式的射擊了一遍。
悅菱嚇得連驚叫都忘記了,她隻是瞪大了雙眼,看著水木華堂立刻趴到地上,把*幔拉起來,手槍依然指著那下麵,預防著突發的情況。
水木華堂是怎麽知道*下麵有人的,悅菱根本就猜不到。
她此刻唯一害怕的是,京被水木華堂殺死了,這麽密集的掃射,他是根本就躲不過的。而水木華堂如果看到京的屍體,她要怎麽解釋才好?
然而水木華堂一看*下,卻是一愣。
隻見地板上,散落著彈殼,但是卻空空如也,連隻蒼蠅也沒有。
他足足看了下麵好幾秒,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眼花,這才站起來。
“抱歉了寶寶,嚇到你了,”水木華堂溫和而歉意地說,他想要做一個謙謙君子的時候,向來表裏如一,“剛剛我好像聽到這下麵有什麽動靜,為了悅菱的安全起見,先開槍為妙。沒想到是我聽錯了。”
悅菱臉上是一個勉強而略顯得生硬地笑:“沒事,小堂這麽關心我,悅菱很感謝呢。”
嘴上雖然說這感激的話,心裏卻叫著好險。如果京剛才被他打中,那現在她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而假如,今晚上過來的人真的是瑜顏墨……那麽剛才水木華堂那樣開槍……
不,不可能,瑜顏墨是絕對不會躲到*下麵去的。
以他的脾氣,一定會正大光明地站在這裏,和水木華堂對持。
“寶寶快睡吧,明天我叫人來給你換一間新的*,”水木華堂對悅菱行了個禮,“我真的不打擾你了。”
說完,他退了出去,關了門。
悅菱抓著浴巾的手,不知不覺滲出了汗,她急忙跑過去,把門細細反鎖了。然後也趴到地上,去看*下麵到底到底有沒有認。
果真是什麽人都沒有。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忙站起來。
“京……京……”她試探性的,小聲地叫著,生怕又讓水木華堂聽到了。按理說,房間的隔音是非常好的,水木華堂是如何聽到她這裏有動靜,繼而闖進來的呢?
悅菱並不知道,水木華堂每晚這個時候,都會到她房間裏來,看望她好一陣子。
今晚上,隻是湊巧京在這裏,悅菱也沒睡而已。
悅菱悄悄叫了好幾聲,才看到窗角那裏有影子動了動。緊接著,京從陰暗之中走了出來。
“京,”悅菱見他步態穩健,忙上前去,關切地問他,“你沒事吧?”
“難道悅菱這麽關心我,有事也一定要說沒事了。”京的嘴角掛了一個笑,他方才看到悅菱眼中焦急的神色,難得臉上露了笑。
悅菱見他的笑容也是如同麵具一般,似乎並沒抵達心底,也顧不上他調侃地話語,忙問著:“你剛才不是……”她想說剛才明明看他躲入了*下,什麽時候離開的呢?但想到男人躲女人*下不是什麽光明的事,忙住了口。
京知道悅菱的性格,她向來是個很為別人著想的女孩。她身上的這種品行也很讓他讚賞。他便解釋道:“水木華堂轉身的時候,我從下麵出來,躲到了角落裏。”
悅菱抽口涼氣:“這麽快?”
水木華堂剛才是假裝要離開,實則是想要麻痹對手。因為他認定敵人在*下,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腳,他轉身的話,對方一定以為他要離開了,自己也沒有了危險,因而會放鬆警惕。
而那個時刻,他恰好可以拔槍,並迅速轉身,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麽一個臨時的變故,凸顯了水木華堂蛇一樣狡猾的作戰風格。
如果是平常人,早被他這種用手法打成了馬蜂窩。
隻可惜,水木華堂這次的對手是京……早在水木華堂對悅菱說早早休息的時候,京已經察覺了他的異樣。
京多年來刀口上舔血過活,對於任何人的舉止言語細節都洞察精明。
水木華堂說出那句話時的腳步似有遲疑,他本是想要走到悅菱身邊的,可是在要靠近*的時候卻站住了腳。他走路的節奏有了明顯的變化,京是看在眼裏,再加上他剛才躲起來的動靜有些大,估摸水木華堂已經發覺了他的存在。
為了最大化的保障自己的安全,京在水木華堂剛剛轉身的那一刹那,從*下滾了出來,以極其輕巧無聲且飛速的行動,潛到了窗簾的一個角落裏。
那裏正好有梳妝台的影子投過來,恰好是水木華堂所站方位的一個視覺死角。
水木華堂那時的注意力完全都在悅菱的*上,因而根本就沒注意到京已經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金蟬脫殼,更何況,京根本就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他快,京卻比他還要快。
京擁有將自己的呼吸、氣場都完全融入周遭環境的本領,水木華堂雖然也狡猾精明,卻是根本想不到,在悅菱臥房之中的人,居然會是電鰻組織的首領。
此刻,悅菱聽京簡單敘述了剛才的細節,眼裏對京也帶了一些敬慕。
“太險了,”她依然心有餘悸,“其實京用不著躲的,我會給小堂解釋的,小堂不知道情況,才會亂開槍的,否則的話,他做事也很穩重。”
京似乎笑了一下:“你怎麽解釋?我半夜在你香閨之中冒充你丈夫?”
悅菱的臉紅了,她想起自己剛才竟然會把京認成是瑜顏墨,還抱住他那樣撒嬌……真是丟臉死了。
幸好京看起來不想乘人之危,所以帶她去衝了涼水。
可是,她到底有多花癡,才會把人認錯啊……而且,她記得京是反複提醒過她的,而她也一而再地確認過。
那時候,看到的,摸到的,確實是瑜顏墨啊。
現在想來,唯一不同的,就是京身上那股超然淡漠的氣質了。
“怎麽會這樣呢?”悅菱咬著唇,羞紅的臉在月夜下有如蒙上麵紗的玫瑰。
京注視了她良久,他的眼底,又不易察覺的暗流湧過,不過他說話和表情依然和剛才一樣,波瀾不驚:“我猜你是服用或者使用了什麽東西,導致你出現了幻覺。”
悅菱剛才的眼神和語氣,和藥物使用過量後的症狀非常像。
京以前也見過水木雅幾次,那時候她還在患病。他也發現,水木雅的神態和語言,都像是服用了過量精神類藥物。但是由於水木雅本身有病,長期服藥,所以京也沒多想什麽。
“對了,”悅菱突然想起了那個杯底的字,“京,我杯子上的字是你寫的嗎?”
京似略微點了下頭:“是。”
“那麽……”她又咬了一下唇,“把我從地上抱過來的人,也是京了。”
“是。”他又簡短的回答。
悅菱沒問京為什麽會在水木家,又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臥室。她剛才見識了他的身手,知道他要做什麽都不是難事。
“我藥裏有毒嗎?”她又繞回了之前的問題。
“我隻是猜測而已。”京說著,搬過椅子坐下,雙手隨意的垂在膝蓋上,顯得輕鬆,“因為,你知道嗎,那個冒充你的李姍姍,今天下午剛剛走出麗晶酒店,就倒地身亡了。”
悅菱隻覺得後脊發涼,腿一軟,坐在了身後的被子上:“我、我和小堂沒有殺她……”她隻是讓李姍姍自己選擇贖罪的方式,而她選了砍斷自己的手指,這之後,她確實有讓水木華堂放了她的。
京這次很明確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她雖然有些失血過多,但並不是因此死去的。我已經讓人驗了她的屍體了,初步診斷是中毒而亡,並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中毒。”
中毒……悅菱覺得身上越發涼了,麻麻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京似乎發覺了她的恐懼,忙越身上前,把她身下的被子一扯,反過來披到了她的身上。悅菱立刻發揮春卷小姐的本性,裹了進去。
京的唇角不由又些微彎了一下。
“我目前也隻猜測她是中毒死的,但是下毒的人,無論是藥物使用還是方法都非常隱蔽,我現在還沒拿到相關報告。不過……我比較傾向於,李姍姍長期都在被人下毒,隻是今天下午的事件,觸使了她的毒發而已。”
京說到這裏,再沒說什麽。
而悅菱也有些明白了……
京第一時間想到李姍姍在被人長期下毒之後,馬上想到的,就是悅菱的安危。
李姍姍作為個體,是沒有任何緣由要被人下毒的,唯一的可能,隻有她作為水木家千金的時候,會對某些人的利益造成損害。
“總之,你多小心,我現在也不確定醫生給你開的藥就有毒,隻是本著一切問題都要盡量規避的原則而已。”京說著,似乎又笑了下,“不過,悅菱似乎反應過度了,居然當著女傭的麵就把藥全都吐了出來。”
“啊,”悅菱裹在被子裏,因而京看不到她發紅的臉,“京是怎麽看到的呢?”
“因為當時我就混在那群人裏麵,跟著一起進了你的房間。”京解釋道,不用看也知道悅菱的表情有多驚訝了。
“我一直在悅菱的身邊,”京說著,湊近了她,似乎專程為了嚇她,放低了聲音,“有時是你身邊的保鏢,有時是你的傭人,有時是你的司機,有時又是個公司小職員……悅菱平時可以多留意一下。”
這可真有夠嚇人的。
悅菱不由得打了個顫。
京又笑起來,他平時也不是不愛笑,隻是那種笑,隻是相對平時不笑的另一種麵具而已,除了臉上的肌肉要牽動,其餘沒有任何笑的含義。
但今晚上,他和她這樣獨處,聊天,似乎有些真正的笑過。
這種笑雖然很短,很淺,但不像是一種麵具表情。
玩笑話說夠了,京起身,麵色恢複了常態:“我要把悅菱平時用的生活用品取一點樣品拿去化驗,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醫生開的藥呢,悅菱也給我吧。”
悅菱忙拉開抽屜,把藥給了京。
於是,京又拿出許多小熟料袋,把浴室裏的洗發液、護發素、沐浴露,還有水木雅的那套護膚用品全都依次取了樣。
“在我這邊結果出來之前,你都不要用這些東西了。平時吃東西也多小心點。不要一個人單獨吃。最好是和水木華堂一起進餐,有他在,應該會安全很多。”京吩咐道。
悅菱一開始有些不解:“為什麽要拉著小堂呢,萬一小堂也中毒了的話……”
她的下半截話突然斷在了空氣之中。
因為,她看到了京意味深長的目光,突然間也懂了為什麽他剛才要那樣說。
和水木華堂一起進餐,就會安全,是因為,凶手不會給水木華堂下毒的緣故……嗎?
“難道說,子規是……”悅菱忍不住開口問道。
可是京立馬把食指放到嘴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讓悅菱住口。
這個家裏,或許隻有一個人,最痛恨水木雅以及她的孩子了。
因為有水木雅,有水木雅的女兒,她和她的兒子永遠也不可能分到水木家大筆的財產。
而且,她在這個家的身份和地位,也是最有可能幹下這些事的——給水木雅下毒,害她的女兒,給李姍姍也下毒,一切隻為了她和兒子能順利取得繼承權。
京又悄聲對悅菱道:“我打聽到,你媽媽生你時的一個女傭,就是當年縱火以及把你拐走的人。但她的背後有人指使。你外公把這個女傭找到,接了過來詢問真相。沒想到女傭剛到沒多久,就中毒身亡了。她臨死前,就指著‘那一位’的房間窗戶。”
發覺悅菱在發抖,京伸出手,隔著柔軟的被子抱住了她的肩。
“因為女傭是服用了自己帶來的藥而中毒身亡的,所以大家都認為,凶手是在女傭的家裏給她換了毒藥。可是我覺得,女傭到水木家之後,還有可能接觸到凶手,而凶手也極有可能在這個空檔給她換藥。隻是她行事極為狡猾,加上身份又比較尊貴,所以大家都會不會懷疑她而已。”京又繼續對悅菱耳語。
因為有京的懷抱,悅菱覺得沒那麽可怕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又問:“既然女傭死的時候都指了‘那個人’的窗口,那為什麽外公沒把她抓起來呢?”
京知道悅菱想得有些簡單,但他還是解釋道:“你外公是個做事十分把穩的人。他應該也在暗中調查著她。不過因為那時候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你才是水木家的千金,所以她要對你做什麽,都不在你外公的視線範圍內。”
也是啊,外公一定都在嚴防著這個人對李姍姍下手,可是誰能想到,真正的千金卻不是李姍姍,而是悅菱。
悅菱出事,而李姍姍不出事,自然不會引起水木罡的注意了。
當然,這個人做事也很絕,為了防止李姍姍將來也繼承遺產,她也在暗中給她下毒。
為了不讓悅菱回來,她連黎翊也一並下手,真是不可謂不狠毒。
“不過,我這邊還是有些疑點……”京卻看著一邊的地板,似在思索什麽,“水木家的這個人,和當初聯係電鰻的那個人,還是有些差別的。不過,想到水木華堂也有那層身份,似乎也說得通……”
“那層身份?”悅菱不懂京在說什麽,“小堂有什麽身份。”
京看著悅菱,他們的臉在不知不覺中,離得非常近,近到可以看清對方的睫毛:“你不知道水木華堂的父親是誰嗎?”
悅菱茫然地搖了一下頭,小堂的父親?她還真是從沒想過。
總是聽他說姨媽怎麽樣,母親怎麽樣,外公怎麽樣,還從沒聽他說過父親怎麽樣。而水木家,似乎也沒這號人物。
水木芳好像是單身,而且單身得自然而然。
水木華堂也似乎從沒有過父親一樣。
京見悅菱真是什麽都不知道,頭又往她靠近了一點:“水木華堂的父親是個大人物。不過他母親並沒有嫁給他,他是個私生子。”
私生子?悅菱心中涼了一涼。
難怪小堂從不提起父親,原來,他也是個不被承認的孩子。
“水木華堂的父親是有原配的,也不可能為了水木芳離婚。水木芳這方麵很懂事,從沒逼過宮。雖然他父親並沒有娶他母親,但兩個人的關係據說很多年後都還維持著。”京說到這裏,又略帶譏諷地問了悅菱一句,“你以為水木華堂走到哪裏,黑白兩邊都要賣他的帳,不是看在他父親那邊的麵子上嗎?就是上次他對我使用的生化武器,你以為那個東西是用錢拿得到的麽?”
悅菱想到京當時被武器毒害之後的慘狀,心尖也在打顫。
如果,子規真的是水木芳的話,那可真是陰毒至極了。
一邊雇傭京來綁架悅菱,另一邊又讓自己的兒子用生化武器去殺了京。即達到殺死悅菱的目的,又可以賴掉許給京的承諾。一箭雙雕,手段老辣。
“不過,外公對小堂的態度,一點也不像他父親很了不起的樣子呢。”悅菱嘟著嘴,想到水木罡敢動不動“斃了這小子”,覺得小堂的爸爸一點不像是京說的大人物。
京看悅菱嘟嘟臉的樣子,險些去啃她的臉頰。
不過這種想法隻是一閃而過,他是個分得清主次輕重的人,今晚過來,不是為了輕薄她,所以也不會幹多餘的事。
“悅菱,”他隻是故意用發梢磨了一下她的脖子,“你一點也不知道,水木華堂的父親雖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不過遇到你外公,氣勢也要短一截呢。當初和水木芳鬧出那種事,你外公也是口口聲聲讓人家爬著從c市離開。你外公現在是重病纏身,力不從心而已。想當年,提起水木家的家主,不會說話的小孩子都要躲起來。”
悅菱聽京把外公形容得像吃人的魔鬼一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那麽京也很怕我外公咯?”她挑著眼角問他,並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嫵媚誘人。如果她膽敢用這種神氣對瑜顏墨說話的話,早已經被撲倒吃幹抹淨了。
不過她此刻麵對的是京,自製力比水木華堂還要高出幾個級別的電鰻首領,他隻是神色裏有了一分鄭重:“我很敬重你外公。我還小的時候,就聽別人講過當年他隻身帶著一車皮黃金闖索馬裏和海盜交易的事,像傳奇英雄故事一樣,我一直希望可以成為那麽了不起的人。”
悅菱聽到這麽神奇得像電影一樣的事跡,也不由得雙眼閃閃發光:“那一定是很精彩的故事。”不過,她的雙眼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想到外公咯血倒地的樣子,想到他顫顫巍巍,抓著自己手叮囑後事的樣子,淚水又湧上她的眼眶。
“再了不起的人也會老的啊……”說著,一滴淚珠從她眼角滾落。
英雄或是美人遲暮,都是世間最殘忍的事。
隻因年輕時,絢爛的盛放過,故而顯得精彩過後的寂寞格外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