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曲陽城戒備森嚴,想要進城,唯有夜間行動。”
三人到得曲陽城外之際,已是酉時。
望著那高高的城牆,暮雲朝心中怒火叢生。就在不久前,她與南宮未昌比肩站在那高處,接受蒙人一族的朝拜。
當如今……
“百裏丘,在進城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做。”暮雲朝突然開口,心下苦澀不已。
“何事?”
“我想知道蒙人一族的屍首被丟在了何處,若是能夠,我想要將他們妥善安葬……”暮雲朝俯首,眸中有恨意。
百裏丘輕點頭,一扯韁繩縱馬而去,朝著城門的方向。
暮雲朝始終盯著百裏丘的身影,半晌後,他縱馬而歸,神情不明。
“雲朝,”百裏丘開口,低沉無力,“蒙人們中了毒,已在昨日將屍首盡數焚燒,以免感染城中百姓。”
暮雲朝聽後,反倒鬆了口氣,“挫骨揚灰,以天地為家,總比拋屍荒野的好。”
說罷,她策馬西行,百裏丘月兒連忙跟上,三人穿過茫茫荒漠,趕在天色黑盡前抵達蒙人領地。
開渠引水的工程已完成大半,如今卻是徹底擱置了,當初立下的承諾,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
當暮雲朝在主殿前立好墳頭後,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天色徹底暗去,孤月懸掛天邊,搖搖欲墜。
暮雲朝遣開了百裏丘和月兒,獨自一人站在墳前,看著碑文上“昌國蒙人一族之墓”的字樣,她的眼眶有些酸澀。
與蒙人相處的時間雖短,可他們的真性情令暮雲朝欽佩。又想起那夜的宴會,篝火通明笙歌載舞,仿佛不過是昨日的事情。
“對不起……”良久後,暮雲朝吐出三個字,她深深鞠躬,自責無比。
最初雖想利用蒙人一族驍勇善戰的優勢來對付寰灃國,可那時對他們的承諾,以及想要令他們吃上飽飯的心思卻是真誠的。可如今事情發展成這樣,倒不如從不曾許諾。
暮雲朝知道,這是罪孽,不可饒恕。
突然,她直起了身子,目光霎時變得狠戾,隻聽她沙啞道,“這個仇,我將永記在心,有朝一日我定會提著仇人的腦袋來見你們!你們安心地去吧,我會照顧好拓跋大王,絕不會讓他發生任何意外。”
暮雲朝縱身上了屋頂,她背對著墳頭坐在屋簷上,仰頭望著天邊的那一鐮彎月。
寒風吹過,她兀自忍受著。
小羽不知何時飛了過來,停在她的身邊,靜靜相伴。
這隻尖尾雨燕重情重義,一路上跟隨在三人身後,是個好鳥兒。
“雲朝!”百裏丘的聲音傳入耳中,暮雲朝沒有回頭,保持著最初的姿勢,一動不動。
卻突然有酒香撲鼻,百裏丘隨即坐在了身邊,他遞給暮雲朝一壇酒,“我拐去了明陽一趟,找來兩壇芙蓉醉,就當是賠梅林中的那壇好了。”
暮雲朝捧過芙蓉醉,仰頭就喝。
這是她喝過的最香甜的酒,第一次喝時不過一壇便令她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可今夜,還是同樣的酒,她卻半點醉意也無,反倒越發清醒。
俗話說,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時今日她早已換了心境,又如何輕易醉了去。
“百裏丘,”暮雲朝突然轉眸喚他,“我從未見過你出手,你的武器是什麽?這把桃扇?”
想起白日裏百裏丘戲弄那商旅時的情形,那一簇簇的桃花當真是可愛極了。
百裏丘笑問,“雲朝,你可曾見過桃花跳舞?”
暮雲朝的臉色微微泛紅,她搖頭,“不曾見過。”
百裏丘揮扇,桃花蜂擁而出,在二人麵前堆積成一個人體的模樣。
下一刻,便見這一大簇桃花舞動了起來,腰肢臀部皆已到位,有模有樣,還真是在跳舞。
“噗……”暮雲朝不禁笑出聲。
她這一笑不打緊,卻令那正賣力扭動的桃花僵住了,它們楞在那裏,不知所措。
百裏丘再一揮扇,它們便又舞動了起來。雖然沒有歡快的旋律,沒有動人的歌聲,可這些桃花組合在一起跳的這一支舞,當真是精彩絕倫!
“雲朝,”百裏丘開口,“這些桃花,就是我的武器。我生在桃花莊,自出生那日起便與這些桃花聯係在一起。參加莊內盛典,接受咒法的洗禮,便能擁有源源不斷的桃花作為武器。”
暮雲朝眨眨眼睛,看著不停扭動的桃花,似懂非懂,“桃花莊的所有弟子,都是以桃花作為武器的嗎?”
卻見百裏丘搖頭,“並未所有弟子都有能力駕馭桃花,萬物皆有靈性,桃花也不例外。故此曆來曆代,唯有莊主一脈才有能力承接桃花的力量。”
一刻鍾後,桃花們似是沒了力氣,長舒一口氣飄落而下。
暮雲朝抱起酒壇子繼續飲著,她的臉上潮紅一片,目光卻愈發清明。
“雲朝,我們是否應商討下救援的計劃?”
暮雲朝搖頭,“不必,我心中已有打算。明日我會硬闖城門,卞夷定然就在城中,我要去會他一會。你則留在城中打探柒小八的下落,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百裏丘眉頭一蹙,“那卞夷武功高強,你隻身一人前去會他,若是著了他的道,豈不是損兵折將?”
暮雲朝放下酒壇,轉眸看向百裏丘,幾個日夜不曾休息的他,麵上已微微有了憔悴之意。
“卞夷雖為寰灃國國師,可他行遍天下救死扶傷;他的雙手雖沾滿了鮮血,可他卻曾救我於危難之間。卞夷這個人,比之南宮未昌更加深不可測,他時而陰狠毒辣,時而又善心大發。這樣一個人,他早就算好了一切,又如何會輕易讓我救出柒小八?地牢不過是個圈套,我們一旦去了,便會陷入萬劫不複!”
百裏丘沉吟片刻,輕聲問,“你認為柒小八他還活著嗎?落在卞夷的手裏,若他不幸遇難……”
“咯咯……”
暮雲朝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我暮雲朝想救的人,就算他已經死了、爛了,我也一定要去修羅場闖上一闖!”
“站住!”曲陽城守衛毫不留情地將暮雲朝攔下了。
彼時她已將鼻子上的紗布撕下,卞夷的藥很有效果,她的鼻肉已長出大半。
“你是誰?”一守衛狐疑開口,“我怎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你?”
暮雲朝也不藏著掖著,她傲然道,“你自然見過我,我叫暮雲朝!”
驀地,那守衛大駭,連忙將長槍舉在胸前,“原來是你這個妖女!今日你休想踏入曲陽城半步!”
“妖女?”暮雲朝挑眉,有些好笑,“何時給我冠上了這麽個名號?”隻見她一笑,“不過……我很喜歡!今日你們若是乖乖讓路,本妖女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如若不然……”
暮雲朝的語氣驟然陰冷,“就別怪本妖女手下不留情了!”
守衛們齊齊一顫,卻猶自強裝,“就憑你一人,也想闖進城門,癡人說夢!”
暮雲朝眸光一變,手指輕輕一動,白綾霎時飛出,“究竟誰才是那癡人,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頃刻間,白綾直直穿透那守衛的胸口,令人猝不及防。
“今日我要見卞夷,攔路者,死!”
刹那間寒風大作,吹起暮雲朝一頭烏發,她抽出白綾,那守衛倒地再也未能醒來。
“這……這……”三個守衛麵麵相覷,方才自暮雲朝身上爆發出的強大壓迫感令他們幾欲窒息。
暮雲朝戾氣大盛,正欲再下殺手,突然一道勁風襲來,她下意識閃身躲避。
“暮姑娘,你在此大開殺戒,當真隻是為了見我?”冷冽清寒的聲音響起,暮雲朝眯眼看去,隻見卞夷一襲白衣,飄然而立。
暮雲朝收了白綾,昂首道,“卞大夫,別來無恙。”
卞夷上前兩步,走至暮雲朝身前,他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大為不悅。
暮雲朝無畏迎上那冰寒刺骨的目光,“我今日來,不為其他,隻為問卞大夫要個人!”
“哦?”卞夷挑眉,目光之中的譏諷之意再明顯不過,“何人?”
“前些日子被你們抓去的昌國男子,柒小八!”
卞夷輕笑,“已經過去這麽些時日,那孩子經不起酷刑折磨,已經轉世投胎去了……”
“你說什麽?”暮雲朝怒喝出聲,雙眸中有熊熊烈火燃燒,“卞夷不愧是國師,若論心狠手辣,誰也不及你!”
卞夷冷笑,眸中帶著暮雲朝再熟悉不過的嘲諷和厭惡,“世人冠我以神醫之名,我卻萬分不屑。可你暮雲朝,你今日有何資格站在我麵前惡言相向?別忘了,你的這條命,是我撿回來的!”
暮雲朝咬牙切齒,就在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時,耳畔傳來了百裏丘的傳音入迷,“柒小八還活著,卞夷不過是為了刺激你,莫要上當!”
暮雲朝的眸色一變,轉而一笑,“卞大夫,你我之間也算是舊相識了,何不請我進城喝兩杯?”
卞夷目光一怔,轉瞬變回清冽,“隻怕我這曲陽城中的佳釀,比不過明陽城的芙蓉醉。”
暮雲朝心頭一驚,有什麽念頭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