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
暮雲朝一番暢飲,微微有了醉意,將空壇置於桌上,闊氣地看向坐在對麵的卞夷。
二人置身於酒館之中,別桌的客人不時扭頭打量,卻礙於卞夷的威嚴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這個女子自走進酒館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麽些年來從未聽說過國師身邊出現過女人。而她麵貌精致傾國傾城,若不是二人之間無形生出的疏離感,倒真會惹人豔羨。
曲陽城的酒雖不及芙蓉醉甘甜,卻也清香無比,暮雲朝毫不惺惺作態,抱著酒壇子豪飲一番,一口氣便喝下了一壇酒。
“這個姑娘我見過……”終於有了低低的議論聲,暮雲朝紅了臉,豎耳去聽。
“與昌國大戰的那日,她曾與那個鼎鼎大名的昌國皇子一同站在城牆上……”
“我也有所耳聞,聽說那位姑娘樣貌無雙武功高強,可她怎會跟國師坐在一起喝酒?”
“噓……小聲些,國師的事情你也敢妄加猜測……”
暮雲朝看向卞夷,他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那雙眸子越發冰冷了。
“卞大夫如此高貴,莫非也聽不得這些閑言碎語?”暮雲朝笑,意味深長。
卞夷瞥了她一眼,沉聲道,“這酒你也喝了,能否走了?”
暮雲朝卻搖頭,伸手喚來了店小二,“小二,再上兩壇酒……”
“卞大夫,您貴為國師,想來不會連兩壇酒的錢都出不起吧?”暮雲朝醉意漸長,她笑看卞夷,神色迷離,“卞夷,不要那麽小氣嘛,來,陪我喝酒……”
小二將酒送上,暮雲朝抱起一壇酒朝嘴裏倒,許是頭腦犯暈,大半都倒在了衣服上。
卞夷輕輕蹙眉,“暮雲朝,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暮雲朝咕嚕嚕地飲著,突然嗆了大口酒氣,她連忙扔了酒壇子,拍著胸口咳了起來,“咳咳……咳……”
這一咳,令她本就微紅的臉色,變得越發紅潤了。
半晌後,暮雲朝趴在桌上,歪頭看著卞夷,“嗝……為什麽長得好看的人,都這般深不可測?”
卞夷端坐在桌前,眸光深處有了淡淡的暖意,出聲卻仍舊冰冷,“暮雲朝,你可喝夠了?”
暮雲朝眉頭一蹙,伸手撫上太陽穴揉著,“好暈啊……我不過喝了兩壇……怎會這麽暈……卞夷,你是不是在這酒中下毒了?”
微扯嘴角,卞夷眸底的暖意瞬間消逝,“在你看來,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嗎?”
暮雲朝沒有回答這句話,她已經闔上雙眼,沉沉睡去。
卞夷目光一沉,掃視八方,狠戾暴怒的臉色令眾人齊齊一顫,他們連忙低下頭飲著自己桌前的酒,再也不敢朝這方多看一眼。
“嗝……”睡夢之中的暮雲朝,褪去了平日裏的堅韌軀殼,呈現在卞夷麵前的,是難得的乖巧和溫柔。
卞夷靜靜地望著熟睡中的暮雲朝,久久不曾動作。
若是此刻有人敢壯著膽子偷偷瞄上一眼,一定可以清楚地看見卞夷唇角淡淡的弧度,以及他眼底濃濃的愉悅。
半個時辰後,卞夷斂了笑意,起身走至暮雲朝身側,將她打橫抱起,“分明是你自己不勝酒力,卻要怪我不安好心……”
卞夷抱起暮雲朝走出酒館,卻突然察覺到一抹熟悉的目光,他轉眸看去,心中一驚。卻不曾做多停留,抬腳便走。
在他身後,一朵桃花悄然跟隨,攀上了暮雲朝的黑發。
“月兒,這城中戒備森嚴,你是如何進來的?”百裏丘的聲音響起,帶著一抹笑意。
月兒轉身,笑答,“這城門守衛隻知暮姐姐的名號,卻不曾見過我,我喬裝成百姓進城,並無難處。”
百裏丘揮扇,在這冰天雪地裏顯得格格不入,他笑著走至月兒身前,“我卻記得雲朝曾囑咐過你,要你留在明陽城等候消息。”
“百裏公子,我與暮姐姐情深義重,我擔心她會有危險,這才偷偷跟了來。”
百裏丘斂了笑意,負手道,“你心中藏著什麽本公子一清二楚,我雖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卻也絕不會允許有人傷害雲朝。隻望你好自為之,切莫引火自焚!”
月兒麵色一變,隨即收起笑容,她毫無畏懼地對上百裏丘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百裏公子自出生起便萬事順遂,自然體會不了我們這些人的苦楚,可若你從不曾感同身受,就沒有半點資格指責於我!”
百裏丘一怔,不知所言。
月兒回眸,卻再也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癡癡道,“我們這些人,生來便注定了要永留於黑暗。可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哪怕是欺師滅祖忍辱負重,哪怕是不擇手段背棄一切,也絕不會放過任何希望。”
“隻望你將來,莫要後悔!”百裏丘言罷,兀自離開。
月兒隻身處在鬧市之中,單薄的身子在寒冬中瑟瑟發抖,她手中緊緊握著那枚月牙玉佩,緊咬雙唇。
卞夷將暮雲朝帶回了衙門,並遣來侍女照料。
一路抱她入房,卞夷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並對侍女吩咐道,“照顧好這位姑娘,給她換身幹淨衣服。她醒後,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呃……”暮雲朝蹙眉,胡亂翻了個身,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縫,目光迷離。
卞夷複又看了她一眼,終抬腳離去。
暮雲朝再度闔上眼,心中長歎。
她躺在**看著卞夷,分明與明陽城客棧大醉那夜的身影相重合,原來那夜出手相助的人,當真是卞夷!
這麽算來,他救過她兩次了!
救命之恩,不得不報,可他殺害了蒙人全族亦是不爭的事實,她曾在蒙人墳前立誓,定要提著仇人的腦袋回去。如此這般,該當如何?
縣衙後院,密室之中。
黑暗裏,卞夷隻身一人走過長長的甬道,道路兩旁沒有半點星火,他便如此在黑暗中前行,無半點不適。仿佛這個純白得驚為天人的男子,生來便留在黑暗之中。
良久後,他終於到得甬道盡頭。
身前有一道石門,他伸手輕推,隻聽一道冗長刺耳的聲音響起,黑暗中顯得格外瘮人。
石門旋轉了九十度,隱約可見微弱的火光,卞夷抬腳便入,石門隨即闔上。
寂,萬籟俱寂;靜,靜若幽魂。
卞夷繼續朝前走著,在這寬敞卻又漫長的石室中前行著。
前方燭火忽明忽暗,隱約有水滴落在地麵的聲響,卞夷神色泰然,沒有半點腳步聲,卻兀自走著。
一炷香後,他終於走至石室盡頭。
左轉而立,他看向那被懸掛在刑架上早已昏厥的少年,神情始終不曾有變化。
火盆中一抹星火無力跳躍著,石牆上映出二人的身影,地麵上一道鮮血匯集而成的水流,正緩慢流動著。
許是察覺到異樣,刑架上的少年緩緩睜開雙眼,這麽輕微的一個動作,卻令他覺得鑽心的疼。
“怎麽樣?這蝕骨散的滋味,可還好受?”卞夷開口,言語之中有絲戲謔。
刑架上的少年似是不願理會於他,複又閉上雙眼。
卞夷輕笑,笑聲回響在偌大的石室,回音不斷,“不愧是南宮未昌看重的人,倒真有幾分血性!”
卞夷突然朝刑架走去,他站立在少年麵前,伸手捏上少年的顴骨,命他睜眼。
“蝕骨散的毒性可蔓延心肺,若七日內不服用解藥,便會全身潰爛毒發而亡。不過,在這死亡的過程中,你會清楚地看著自己的手腳一點點潰爛,清醒地觀察著全過程,直至你的心也徹底消弭。”
卞夷的嗓音有些沙啞,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有些不悅。
“你似乎很不以為然?”
那少年隻是瞥了他一眼,不曾出聲。
“嗬嗬……”卞夷又笑,“可惜你並不知道,有個人為了救你,不惜硬闖城門,如今已經落在了我的手中……”
少年的眸色終於有了變化,虛弱開口,“你休想騙我,豫王爺和公孫將軍本領高強,又怎會輕易落在你的手中?何況硬闖城門,也絕非他們的作風!”
“南宮未昌自然不會輕易落敗,公孫則也算有點腦子。可若是另一人呢?”
少年身子一顫,低吼出聲,“你想把暮姑娘怎麽樣?”
卞夷鬆開手,拂袖道,“她不勝酒力,如今身處衙門,想必不久後便會醒來……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是不會傷害她的……”
少年怒目,“卞夷!要殺要剮你衝我來,但求你放過暮姑娘!”
卞夷挑眉,“我是否聽錯了?柒小八,你方才說了什麽?求我?”
“昭山上你肯出手相救,我萬般感激!你對蒙人出手,我被你抓住也認命了,可暮姑娘她是無辜的,我求你放過她!”
卞夷突然冷哼一聲,目光變得狠戾,“在你們看來,我便是一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人,對嗎?”
柒小八抬眸,忍痛道,“你為求名利,欺師滅祖,狠心殺害養育你數十年的師父……如今為了消滅蒙人一族,用了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你實在,不是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