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日夜,昌國生出史上最為惡劣的篡位事件。

亂臣賊子在長公主南宮未央的指使下發動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亂,皇宮淪為戰場,宴席突生變故,禦花園更是慘遭血洗。

未央之亂,自此寫入昌國史冊。

彼時有新任太子南宮未昌運籌帷幄,早先部署一切事宜,這才挽救昌國於危難之中。太子勵精圖治,工於心計,慈悲天下,是為昌國大幸。

臘月二十三,皇帝在昌寧宮議政,最終判決長公主重罪。

史冊上是如此記載的:皇室有女名未央,心懷歹念數十年,心狠手辣害手足,勾結敵國貴權臣,私通敵軍挑戰亂,意圖謀權篡皇位,叛亂不成反被囚,削其宗籍秋後斬。

暮雲朝醒來已是未時。

祝陽羽被月兒帶去修養,南宮未昌一人守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暮雲朝,目光不曾移開半分。

這日陽光甚好,溫暖的氣息透過窗子照進屋內,一片又一片明晃晃金燦燦的光暈在眼角散開,暮雲朝輕輕扭頭,隨後瞧見了滿臉笑意的南宮未昌,是那般的溫柔。

“醒了。”南宮未昌開口,輕柔無比,又帶著濃濃的寵溺。

暮雲朝隻覺一陣眩暈襲來,緋紅立時爬上臉頰,她下意識挪開視線,不再去看這般溫柔的南宮未昌。

“現……現下幾時了?”眼珠子不住打轉,暮雲朝一時竟找不出任何話題來緩解眼下的尷尬。

隻聽南宮未昌輕輕一笑,道,“未時一刻。”

“我睡了這麽久?”暮雲朝眨眨眼,下意識轉眸,問,“你體內的毒素可是徹底清除了?”

“恩,”南宮未昌點頭,“辛苦你了。”

暮雲朝隻覺臉上火辣辣地燒著,她不禁皺起眉頭,在心中暗罵著:暮雲朝,你這是怎麽了?禁不住美男的**了嗎?

“那個……”

“對了……”

二人同時開口,隨後又同時住口,四隻眼睛圓滾滾地互相望著。

暮雲朝抬了抬手臂,想要坐起,卻覺渾身發軟,使不上任何力氣。

南宮未昌察覺到她的窘迫,隨即將她扶起,靠在床邊。

熟悉的梅花香氣撲鼻而入,暮雲朝的一顆心撲通亂跳著,她不安分地轉動著眼珠子,竟有些緊張。

許是察覺出她的異樣,南宮未昌笑問,“雲朝,你這是怎麽了?”說著並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隨後蹙眉,“為何這般燙熱?身子可有不適?可是染了風寒?”

南宮未昌一連拋出多個疑問,暮雲朝尷尬地咽了咽口水,連忙搖頭,“沒有!”許是聲音有些大了,南宮未昌輕輕怔住。

“呃……”暮雲朝一手扶額,無奈極了,“除卻渾身酸軟無力,再無其他不適。”

“啊對了!”似是想起什麽,暮雲朝急切開口,“長公主一案如何了結?小羽和百裏丘,還有陸信,他們人呢?”

南宮未昌眸色一暗,輕聲道,“祝姑娘與月兒就在隔壁屋中修養,百裏丘陸信二人已回到客棧,幾人一切安好,你無須擔憂。至於長姐……”

南宮未昌的聲音越發得輕了,他神色黯然,眸中閃過一抹苦澀,“今日早朝,父皇已判處長姐重罪。削去其公主之位,除去其皇家宗籍,自此淪為庶民。押入天牢,重兵把守,秋後問斬……”

自古牢中所囚罪犯,但凡判處秋後問斬之刑者,皆為窮凶極惡罪大惡極之人。

南宮未央一手促成了這場戰亂,引發了這場悲劇,雖算不上窮凶極惡,卻也絕對是罪大惡極之人。

沉默良久,暮雲朝突然開口,“南宮未昌,再過幾日便要跨入新的一年,昌國可有何風俗?”

南宮未昌思索片刻,而後搖頭。

“你們,都不過新年的嗎?”暮雲朝心生疑惑,“辭舊迎新,本當慶祝一番。”

“發生了如此慘烈的叛亂,傷透了父皇的心,要如何慶祝?”

暮雲朝搖頭,神秘一笑,“正因如此,才更要辭舊迎新!長公主一事已然過去,宮中上下便不該沉浸在悲痛之中。日子在向前走,人就更要向前看,朝前走,永不回頭。”

“雲朝,謝謝你。”

驀然跌進一寬廣溫暖的胸膛,方才的緊張與不安在這一刻消失殆盡,暮雲朝伸出手臂環抱著身前的男子,此刻的感受多麽真實。

暮雲朝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這個男子離她而去,她又該當如何?

臘月二十八,戌時。

天色已暗,暮雲朝手提竹籃,隻身一人朝地牢方向走去。

經過幾日修養,無論內傷還是外傷,都已好了大半。

穿行在陰暗潮濕的地牢之中,牢中燈火忽明忽滅,陰森可怖,兩側牢房中不時有囚犯伸出手來,想要將她抓住。

刺鼻的腥臭陣陣湧來,暮雲朝蹙眉,眼中有戾氣浮現。

南宮未昌也曾被囚禁在此處,這般艱苦的條件,他是如何忍受的。

一路前行,行至最深處,南宮未央被關押在牢房盡頭,門外有重兵把守。

“暮姑娘!”兵士們恭敬行禮,他們都是公孫則麾下猛將,此刻被派來看守牢門,可見朝廷對於南宮未央有多忌憚。

暮雲朝勾唇一笑,轉眸看向牢內,隻見一女子披頭散發,衣衫淩亂,正蹲在牢房一角。

“我奉太子之命,特來看望長公主。”看見淪落至此的南宮未央,暮雲朝心頭竟再也生不出恨意,故此仍舊喚她一聲長公主。

兵士們揖禮,隨即將牢門打開。

將竹籃放在石桌之上,暮雲朝緩步走向牆角,隨後蹲下身,直視南宮未央。

“公主,”暮雲朝輕喚一聲,“你還好嗎?”

南宮未央抬眸,眸中帶著狠意,隻見她咬牙切齒,猛地撲向暮雲朝。

南宮未央自然撲了空,摔倒在地。

暮雲朝淡淡瞥了她一眼,隨後坐在石凳上,泰然自若。

“南宮未昌呢?他為何不親自前來?”良久後,趴在地上的南宮未央問出聲,隨後便見她從地上爬起,渾身汙漬。

暮雲朝不去理會她的問話,猶自掀開竹籃,將其內飯菜端出,擺放在石桌之上。

飯菜的香氣瞬間彌漫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之中,南宮未央的肚子倏然叫了幾聲,她雙眸緊盯著石桌上的飯菜,口水止不住地流。

“請。”暮雲朝伸手,示意南宮未央用餐,“兩日後便是新的一年,前塵恩怨,是非對錯,便在今夜了結了吧。”

南宮未央緩緩走來,眸中竟有欣喜之意,“這是父皇的意思?還是他南宮未昌的意思?”

暮雲朝勾唇一笑,“這是我的意思。”

南宮未央在對麵的石凳上坐下,她簡單打理了亂發,隨後抓起白花花的饅頭便朝嘴裏送去。

暮雲朝又拿出酒壺,替南宮未央斟了一杯酒。

聽著酒水滑落的聲音,南宮未央咽下口中的飯菜,出聲問道,“這毒酒,多久能將我送去地府?”

“很快,”暮雲朝答,“這是我特意向小羽求來的劇毒,飲後可穿腸破肚,沒有解藥。”

“暮雲朝,若論狠毒,我如何也不及你。”南宮未央突然笑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在這牢中,我已是半刻也待不下去,若能早些死去,我倒是求之不得。”

暮雲朝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望著她。

牢中飯菜食不知味,南宮未央已有三日不曾入食,此刻卻是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不過片刻,盤中飯菜已被她盡數吃下。

“暮雲朝,你武功高強,不入世俗,為何甘心屈居人下?你便不曾想過,將這江山占為己有?”

似是料到南宮未央會這般問她,暮雲朝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得了江山又怎樣?”暮雲朝反問,“敢問公主,若你成功謀得皇位,當了這天下的主人,你可會高興?”

暮雲朝的問題令南宮未央怔住,她複又開口,“若你做了女皇帝,你的兄弟姐妹已被你盡數殺死,你的父親也會死去,朝中人人畏你,卻無人以真心待你。這番君臨天下的滋味,當真是你想要的?”

“我……”南宮未央語塞,不知該作何反駁。

“長公主,你手上沾染了無數生靈的鮮血,你當真快樂嗎?你以詭邪的手段逼迫他人為你賣命,從一開始,你便注定贏不了。”

暮雲朝已從祝陽羽口中得知真相,任軒義柯子瑜二人之所以會甘心替她賣命,不過是被逼無奈。

南宮未央不知從何處學來巫蠱之術,她在二人不經意間下了蠱毒,令二人不得不替她做事。

“不!”南宮未央出聲反駁,“我不過是輸給了南宮未昌,若他從不曾存在於世,這天下早就是我的了!”

“嗬……”暮雲朝冷笑出聲,對於一個直至臨死都沒有悔意的人,她已無耐心,“若是沒有南宮未昌,昌國早在幾年前便已然滅亡,而你南宮未央,隻會死得更早!”

暮雲朝拂袖起身,冷然道,“長公主,時辰到了。”

戌時二刻。

錦繡閣。

祝陽羽換回了南疆衣著,隻見她手中拿著一把匕首,站在床前不知默念著什麽,而在**,赫然躺著年幼的南宮未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