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隻有祝陽羽和南宮未榮兩人,而屋外卻分別站著月兒、百裏丘以及南宮未昌。
“雲朝為何不在?”不曾見到暮雲朝,百裏丘心生疑惑。
“百裏公子,姐姐眼下正在獄中探望長公主。”月兒恭恭敬敬地回答。
“探望長公主?”百裏丘挑眉,心下思索片刻,轉而看向南宮未昌,卻見他一派從容,“我說太子大人,您便如此放心?”
南宮未昌的眉角幾不可見地跳了一下,他負手而立守在屋外,沒有理會百裏丘的調侃。
依照祝陽羽的吩咐,月兒點了上好的龍涎香,香氣在屋中彌漫。
將匕首抵在南宮未榮額間,祝陽羽輕挑刀刃,隨即有血珠自南宮未榮額間溢出,刺鼻的血腥氣味隨即撲鼻而入,帶著一絲令人厭惡的腥臭。
隨後,祝陽羽拿起刀刃在自己手心上輕輕一劃,一陣疼痛鑽心而來。
祝陽羽咬牙忍著痛,將受了傷的手掌握起,鮮血隨之流下。她將流血的拳頭移向南宮未榮的唇畔,令自己的鮮血緩緩滴進南宮未榮口中。
地牢。
南宮未央端起酒盞,喃喃道,“若有下輩子,我隻願生來不再是女子……”隨後,她將酒盞湊至嘴邊,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墨魂穀的毒果然名不虛傳,南宮未央剛飲下不過片刻,便痛苦地捂住心腹,唇角隨即有鮮血溢出。
“暮……雲朝……”南宮未央開口,滿嘴的鮮血,卻是在笑,“你別……得意太早……在,你身邊,還有更大的……陰謀……等……等著……你……哈哈哈哈……”
南宮未央幾聲長笑過後,終於緩緩倒地,解脫似的閉上了雙眼。
暮雲朝自懷中摸出一卷刺繡,神色驀然變得溫柔,“娘,女兒已經替您報了仇……您放心,女兒一定會將您送到那個人身邊,一定會……”
錦繡閣。
祝陽羽緊閉雙眼,唇角張張合合,正默念著什麽,她的鮮血正一點點送進南宮未榮體內。
再看南宮未榮額間,原本鮮紅的血液此刻逐漸變成烏黑色,一股強烈的戾氣流出,卻始終徘徊在南宮未榮額間,遲遲不肯離去。
祝陽羽猛地張開雙眼,目光死死盯著南宮未榮額間的烏黑,隨後隻見她抬起一隻腳,輕輕晃動著。
清脆的鈴聲響起,一陣又一陣,沁人心脾。
然這屋中再無第三人,祝陽羽這鈴聲,又是讓誰聽的?
“呃……”南宮未榮突然擰緊雙眉,悶哼出聲,他雙眼緊閉,心念正在與那團烏黑的戾氣做著鬥爭。
祝陽羽的腳踝晃得愈發地快了,聲音也愈發清脆,她凝眸緊盯著南宮未榮的臉龐,半點也不敢鬆懈。
南宮未榮的額角逐漸有汗水溢出,他不住搖晃著腦袋,似是萬般痛苦。
祝陽羽也皺起了眉頭,她複又拿起匕首在方才受傷處再劃了一刀,大量的鮮血湧出,流進南宮未榮口中。
“榮兒,你要加油啊,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力,接下來,便隻有靠你自己了!”祝陽羽緩緩合上雙眼,口中仍然默念著咒語,試圖將心中所想傳達給尚且年幼的南宮未榮。
“呃……”似是聽見了祝陽羽的心聲,南宮未榮發出一聲更沉重的呻吟,而那團黑氣正逐漸擴散。
“榮兒,想想你的娘親,還有你的姐姐,你一定要挺住。”
而他額間的那團黑氣,似是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不安地凝聚著。
“啊!”一道尖銳而又稚嫩的喊叫聲傳出,祝陽羽連忙睜開雙眼,隻見南宮南宮未榮齜牙咧嘴,痛苦不已,卻不曾睜開雙眼。
“榮兒!”聽見那聲痛苦的吼叫,守在門外的南宮未昌心中一緊,竟欲推門而入。
一隻淡粉色的手臂擋在身前,百裏丘如往常一般地笑著,“太子莫要驚慌,請相信小羽。”
南宮未昌蹙眉,眸色變了又變,最終收回手臂,打消了進屋的念頭。
而屋內的祝陽羽眉宇間有喜色溢出,隻見她輕輕推掌,鮮血四濺,那團黑氣沾了她的鮮血後再也無力掙紮,緩緩散開,直至消失不見。
長舒一口氣,祝陽羽再去觀察南宮未榮額間的傷口,鮮紅的血液緩緩流淌著,專屬於孩童的清冽之氣溢出,再無先前那股刺鼻的腥臭之味。
“暮姑娘!”牢門外的兵士匆忙衝了進來,他們看著已然死去的南宮未央,一時竟不知言語,“這……”
暮雲朝勾唇,道,“長公主因受不得牢中艱苦,已自盡而亡。”
兵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換著神色。
“長公主雖被貶為庶人,卻仍是朝廷重犯,你們快去通報皇上與太子。”暮雲朝說著,轉眸最後看了眼南宮未央,她額間的黑氣正緩緩擴散,戾氣一點點褪去。
暮雲朝緩步走出牢房,眸光一片清明。
兵士們分站在兩側,給暮雲朝讓出道路,他們終究選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因這女子在他們心中太過高大。
回到錦繡閣時,祝陽羽正巧開了門,她手上的傷口仍在流血,麵色憔悴不堪。
“小羽,”百裏丘一臉關切,“你怎麽樣?”
祝陽羽朝他一笑,道,“蠱蟲已移除體內,榮兒眼下還很虛弱,暮姐姐若實在放心不下,便進屋看看罷。”
暮雲朝抬腳就朝屋內走去,身後突然響起南宮未昌的呼喚,“長姐她,如何了?”
暮雲朝身子一怔,轉眸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仵作將飯菜竹籃酒盞以及南宮未央的遺體仔仔細細檢查了便,也不曾查出任何異樣,最終判定南宮未央確為自盡而亡。
一六三五年的最後一日,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這日的雪雖大,卻不似先前那般寒氣逼人,暮雲朝身披貂裘大衣,在院中踱步走著,不時伸手去接雪花。
“雲朝,”蒼老凜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暮雲朝連忙轉身。
“師父!”暮雲朝麵露欣喜,小跑至師父身前,“您怎會在這時出現?”
老者捋了捋光禿禿的下巴,笑道,“前幾日宮中發生叛亂,為師掛念你的安危,這便來了。”
“嘎吱……”房門突然被人自內推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走了出來,是月兒和南宮未榮。
老者沒有回避,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這就是晴瑛的另一個孩子?”
暮雲朝走向南宮未榮,牽起他的小手,將他帶至老者身前,柔聲道,“榮兒,這是姐姐的師父。”
南宮未榮秀眉一蹙,不由朝暮雲朝懷裏縮了縮。雖恢複了神智,可這些年的遭遇帶給他的傷害實在不小,導致他如今見到陌生人便會瑟縮。
老者蹲下身子,輕輕一笑,卻沒有言語。
月兒很有眼力勁,心知暮雲朝與這位陌生的老者有事要說,便將南宮未榮帶回了屋中。
二人離開後,老者背對著暮雲朝,低聲問道,“雲朝,這個孩子,你有何打算?”
暮雲朝低眸思索片刻,道,“榮兒這些年過得辛苦,日後我想將他帶在身邊,護他周全,許他一個安穩的餘生。”
老者輕歎一聲,轉身對上暮雲朝熾烈的眸子,“十二星皇已插手各國紛亂,你千萬要小心!”
暮雲朝一怔,還未完全消化這句話的意味,便覺眼前一花,師父已經不在了。
沒有在院中停留太久,暮雲朝心中掛念著南宮未榮,伸手就欲推門而入。
突然,一陣香味襲來,眼前出現一簇桃花,它們興奮地扭動著身姿,似在向她問好。
暮雲朝抬眸,百裏丘正坐在屋簷上,不懼冰雪的侵襲,朝她笑著。
“雲朝,桃花隻為一人舞。”百裏丘說著,縱身躍下。
暮雲朝微微蹙眉,“百裏丘,我……”
卻見百裏丘擺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所以,不用說了。”
百裏丘突然上前兩步走至暮雲朝麵前,他笑意不減,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縫,“雲朝,今日我來,是要與你道別的。”
見他笑,暮雲朝也笑,“一路順風。”
百裏丘驀地一怔,卻很快恢複如常,雲淡風輕,他笑問,“雲朝,我離開後,你可會想念我?”
暮雲朝搖頭,沒有半點猶豫,“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百裏丘,回到本屬於你的地方去吧,你的家人還在等你。”
沉默半晌,百裏丘突然拉過暮雲朝的手,在她手心裏放了一樣物事,“那麽,我走了!”
百裏丘轉身離去,風雪似在為他送行。
暮雲朝望著他的背影,緩緩伸開手掌,隻見一朵桃花靜靜地躺在手心。
亥時三刻,暮雲朝前往東宮。
見到她出現,南宮未昌有些驚訝,“雲朝?這麽晚了,你為何還不休息?”
暮雲朝笑著拉起他的手,“你跟我來。”
大雪已停休,二人穿過宮廷,繞過禦花園,夜色之下,他們十指緊扣。
二人最終在昌寧宮大殿前停住腳步,廣場上除卻守夜侍衛,便再無一人。
“雲朝?”南宮未昌疑惑不解,“為何要來此處?”
“你還記不記得,我前些日子與你說過的辭舊迎新?”暮雲朝似是心情大好,她溫柔地笑著,眉眼如水。
南宮未昌點頭,“自然記得。”
“所謂辭舊迎新,便是拋卻過去一年裏發生的種種事端。”暮雲朝緊了緊手掌,“南宮未昌,在新年到來之際,我有個禮物想要送給你。”
話音剛落,隻聽陣陣聲響傳出,霎時間光亮大作。
硫磺的氣味彌漫天地,夜空被五顏六色的煙花照亮,照得南宮未昌心頭震顫不休。
“在我看來,無論發生了何種不快,在新的一年裏,是一定要慶賀的。”暮雲朝輕聲開口,她的聲音沒有被掩蓋,準確無誤地傳進南宮未昌耳中。
“雲朝,”南宮未昌轉身對著暮雲朝,柔聲道,“謝謝你。”
“嘣!嘣!”
兩道格外響亮的聲音傳出,南宮未昌下意識轉眸去看空中,這一看竟令他渾身一顫。
隻見空中出現了八個字,五顏六色,好看極了。
盛世可及,春華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