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自告奮勇的起身看向李世民道:“父皇,兒臣願意為父分憂,操練一支能夠適應高原氣候的兵馬,震懾吐蕃。”

“胡鬧!”李世民瞪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立刻老實的低下頭,不敢多說。

李承乾什麽本事,李世民心裏太清楚了。

此時,李世民的目光炯炯的看向羅雲生說道:“如何需要專門訓練,隻要我大唐天兵一到,吐蕃必定會煙消雲散!”

李世民對於羅雲生,培養一支專門適應高原氣候的軍隊的士兵明顯缺乏興趣。其實在曆史上,大唐對於吐蕃確實缺乏足夠的重視。

這和李世民的性格,以及大唐的強盛有足夠的關係。

羅雲生多少了解李世民的性格,自然而然的勸諫道:“聖人,臣覺得此時還要徐徐圖之,吐蕃不過是疥癬之患,想要解決並不是如何困難。不如……”

羅雲生這話才說了一半,李世民等人的臉色卻瞬間變了。

這廝不知道吐蕃打了我們的臉了嗎?

被打了臉,不立刻抽回來,這還叫大唐嗎?

李世民覺得,有些人口袋裏有了幾個銅板,就會變得軟弱。

所以李世民很是嫌棄的看著羅雲生道:“好了,你那些話先咽回去!”

羅雲生的表情很是尷尬,苦著臉道:“陛下,臣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有些難受……”

“不要說了,朕不相等!”李世民的表情很堅決。

見小家夥也很倔強,李世民倒是起了幾分愛才之心,李世民沒好氣的說道:“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對於軍國大事有所研究,看來李靖……”

說實話,羅雲生雖然並不是真的在朝堂參與處理國家政事,但是他所做的一件件事情,確實讓李世民欣賞。

比起自己家的太子不知道要強多少,李世民咳嗦了兩聲說道:“朕還有要事與諸位卿家商議,羅雲生,你去拜見皇後吧,身為人子,豈能少了孝順。”

顯然,李世民不願意聽羅雲生所謂徐徐圖之的話。

羅雲生歎了一口氣,隻能跟太子一起將李世民送出書房。

剛一出書房,李承乾立刻一臉崇拜道:“義弟,你真的厲害極了。”

看著李承乾那二傻子崇拜的目光,羅雲生感覺索然無趣,麵無表情道:“這才到哪兒?我真正的厲害還沒施展,就被嫌棄了。”

這聲音不可避免的傳入了李世民等人的耳朵。

眾人表情略顯尷尬,因為上一次人家勸諫的時候,大家的反應也是如此,李世民的表情很難看,臉沉下來說道:“所謂忠言逆耳,這件事情,我們錯過一次,便不能錯第二次,下令要劍南道收攏吐蕃的逃奴,選拔精銳之士,進行所謂的高原訓練。”

“聖人……”房玄齡尷尬的笑了笑,“既然聖人有此般念頭,為何剛才不與涇陽縣男明說,他既然提出了訓練高原士卒,肯定有他獨到的見解。”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房玄齡一眼,神色苦悶道:“現在雪災要靠他的煤石來解決,如果吐蕃之患,也要靠他的法子處置,那我們這些人的臉往哪裏放?”

房玄齡的臉好像紅了,可能是剛才屋裏有些熱――

送走李二,魏征沉默了許久。

魏征心裏清楚,當年跟如今早已不一樣,貞觀初年,那時候日子艱苦,戰亂結束也沒幾年,大家都不知道好日子是什麽樣子,苦也就苦了。可如今不一樣了,貞觀朝即將走向第九個年頭,老百姓實實在在的過了幾年好日子,國家又打了不少勝仗。

再讓他們忽然間回到貞觀二年那種痛苦中去,他們心裏難以接受,便是朝臣也接受不了。

這跟老百姓過日子一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當然,真正讓魏征感慨的,還是滿朝文武都沒看出來的問題,讓羅雲生看出來了。

現在想想,滿朝文武對雪災全都是束手無策,而羅雲生先是羽絨服,緊接著又是煤石,一樁樁,一件件,不僅僅富裕了自己,還給關中百姓解決了大麻煩。

這有形無形之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就是朝臣無能,而且嫉賢妒能。

而自己就是那嫉賢妒能的廢物中的一員。

魏征心裏不知道為何隱隱約約覺得這個跟自己一起趴在書房寫東西的少年,竟然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羅雲生送走李世民之後,又有些懶洋洋的,準備繼續投心於寫書事業。

得知真相的魏征有些慍怒,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寫書,這全天下的百姓可還都在寒風中忍耐著疾苦呢。

羅雲生也能看得出來,魏征這老東西八成是職業病又犯了。

他承認自己願意跟魏征一起度過這段實驗的日子,其實是敬佩魏征,是想給魏征接下來的日子,留下個完美的結尾。但是李世民每日要去麵對的事情,自己未必就能跟李世民一樣接受。

但羅雲生看魏征難受的樣子,他心裏也知道,眼前這位老大人,確確實實是為國為民,憂國憂民的人。

魏征這種心裏非常奇妙,明明大唐帝國不是他的,但是作為他的參與者和建設者,卻容不得帝國有絲毫的損毀。

這種心態,羅雲生稱之為主人翁心態。

正是這種主人翁心態,讓魏征根本不是大唐帝國的主人的情況下,拚勁一切陪著李世民兢兢業業的治理國家,無怨無悔。

“你早就知道鬆洲會敗?韓威不可信?”魏征聲音有些冰冷。

“對啊,吐蕃狼子野心,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隻是大家沉浸在大唐不可戰勝的幻想裏難以自拔,不願意去相信此事罷了。”羅雲生溫聲道。

“既然知道自己對的,為什麽不能堅持?跟老夫一樣向皇帝進諫?一次不行,便兩次,兩次不行,便三次,聖人不是那種不聽勸告之人。”魏征的話裏似乎充斥著對羅雲生恨鐵不成鋼般的怨氣,是啊,在他看來,羅雲生也是帝國的一份子,該跟他一樣為帝國付出,奉獻的。

“有的時候,讓人家打一頓,欺負一頓,未必就是壞事。”羅雲生搖搖頭道,“帝國上下最近有些病態,世家忙著收割利益,朝臣忙著歌功頌德,便是百姓們,都開始驕傲自滿,認為大唐帝國不可戰勝。要我看來,吃點虧沒什麽不好的,起碼可以認清自己。而且魏公願意進諫,那是魏公的大公無私,但是卻無權要求別人與你一樣,我羅雲生可沒那麽偉大。”

頓一頓,羅雲生又迎著魏征的目光沉聲道:“有的時候,帝國前進的阻力很大,像是魏公這樣的官員,麵對推廣煤石這種事情,不也是親身犯險嗎?而我,一個小小的男爵,那一日在弘文館被人像是個笑話一樣的對待,您又能要求我堅持什麽呢?”

這話說的非常現實,二人本是酒友,又在一起相處了一段時間,說話本身就比較隨意,魏征並沒有繼續為難羅雲生,而是不由自主的點點頭,“那一日,確實委屈你了。”

“其實老夫也經常有這般心態,很多事情知道他是錯的,卻無法祛毒拔邪,要君主改正。房喬雖然有才,滿腹謀略,卻也是修補匠,應聲蟲而已,他缺了老夫這份剛直;長孫無忌一肚子私心,本事不小,卻難堪大用。是故我雖為侍中,位列宰相,但也時常有孤掌難鳴之感。隋朝之強盛,老夫亦曾經曆過,但曆經二朝而亡,證明其很多路是錯的,是要避開的。

但今日之大唐所有之路,很多前隋也曾經走過,老夫想要改變他們,亦是千難萬難,所以很多時候情急之下,難免頂撞陛下。實在是不想大唐重蹈前隋覆轍而已。”

“魏公,時代的改變是需要一群人努力的結果,一個人的努力是難以改變一個時代的。其實陛下已經做得非常好了,今日之大唐勢必不會重蹈前隋之覆轍。魏公您太苛刻了。”

魏征上身不由的後傾,皺眉道:“非是老夫苛刻,而是想讓大唐更好,小子你明白麽?大唐可以更好的。”

羅雲生愣住了,因為他從魏征說出大唐可以更好的這句話的時候,像是一個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這種眼神,他從很多人身上看到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大唐有著滿腔的熱愛。這種眼神,魏征有,秦瓊有,李世民有,便是長孫無忌也有。

他們都是帝國聲勢的開創者,自然他們對於帝國有著滿腔的熱愛。

如果可以,羅雲生猜測,他們甚至可以一直這般滿腔熱血的創造戰鬥下去。

“其實我們都想讓大唐變得更好的。”羅雲生瀟灑笑道“但對於大唐如何變得更好,魏公可有方略?還是說,魏公所想之大唐,亦不過是跟其他新創王朝那般,在前朝的曆史上的修修補補?”

“本官乃是帝國侍中,於治國自有心得,何必與你這個黃口小兒多費口舌。”魏征板著臉冷哼著,很是傲嬌,“我的治國之道,隻能說與聖人聽。”

“快得了。”羅雲生根本不把魏征的傲嬌放在心裏,鄙視的說道:“自詡治國有道,結果連雪災、兵災都解決不了,談什麽治國?應付時局都難,何談未來?”

“誰說老夫應付不了時局?”魏征盯著羅雲生,恨不得將他攆出去。

“魏公若真的有治世之能,便不會有今日雪災,便不會有今日的鬆洲之敗,朝臣束手無策了。”羅雲生倚在胡床之上,看著魏征惱火的眼神,笑著說道:“當今時局,陛下也好,宰相也罷,將太多的心力都浪費在了時局、兵事之上,對於未來的籌劃越來越少,想要解決前隋覆滅之危都難,更不要說開創千秋偉業了。”

魏征皺著眉頭道:“若正如你所說,我們連解決前隋遇到過的困境都難嗎?”

“魏公號稱人鏡,熟讀詩書,自然應當清楚,陛下這幾年走的路,跟前隋其實沒太大區別,無非就是平滅亂世,恢複民生這八個字而已,論財富,論強盛,甚至還不如前隋,小子說的可對?”羅雲生沉聲問道。

“胡說,自陛下登基以來,這八年無一不是在避開前隋走過的錯路,怎麽會有你說的這般不堪?”魏征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呼吸都粗重了許多。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羅雲生說的是事實。如今的大唐,不論是人口,還是國力,比大隋遠遠不如。

“那為何百姓反而不如前隋富裕,為何雪災至今無法解決?也就是聖人賢明,啥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著,不然以隋煬帝的性格,可能早就把你們都砍了。”羅雲生淡淡一笑,其實他心裏確實有些看不起這些朝中的相公,他們每日忙碌著應付時局,對於帝國的的方略和布局,在他看來很多時候都非常可笑。

“眼下的時局雖然很快,百姓雖然困苦,但是陛下從未放棄過任何一個百姓,難道這還不夠嗎?要知道府庫裏的物資,都在優先供應給百姓的。”魏征也有些迷茫,為何他覺得眼前這個羅雲生比自己都激進。

“沒放棄百姓,就值得驕傲了?”羅雲生的表情很是嫌棄,用一種爾等都是屍位素餐的廢物的表情,直視魏征,不讓他躲開,“真的,作為碌碌無為朝臣中的一份子,您怎麽有資格嫌棄別人,您怎麽有資格教訓我呢?”

“我,我……”在羅雲生的目光逼視下,魏征的老臉竟然有些泛紅,最終喃喃道:“其實我知道,我終究是個普通人罷了。或者說,經驗比一般人豐富,史書讀的比別人讀的多一些的普通人罷了。”

“但你是魏征,你在這個位置上,你就想著將事情做好,讓王朝興盛,但你卻並不知道路該怎麽走?你隻知道,我們不要犯前人犯的錯誤,隻知道規勸君主,所以說,麵對雪災的時候,你不知道怎麽辦?對於未來,其實也沒有太遠的謀劃。”

“但是你很痛苦,因為你知道,這樣下去,大唐終究會根前隋,亦或是大漢一樣,早晚一天覆滅掉。”

羅雲生的話輕飄飄的,但是聽到魏征的耳朵裏卻非常的刺耳。

忽然,魏征低下了頭,聽不出是嗚咽,還是低吟,“你所得都對,所以我才異常苛刻的要求君主,這是我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方式。欲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陛下乃是一國之君,他若是一舉一動,都完美無缺,那麽這個帝國將來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起碼會比別的王朝要好。至於未來之路要如何走,老夫真的不知道。老夫沒那個本事。”

書房之中,魏征惶然的發現,自己竟然被一個少年說的眼角有了淚水。

因為無能而流淚。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偷偷的擦拭完淚水,魏征沉著臉說道:“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身為朝臣,老夫莫非做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誰說你做的不對了。”羅雲生淡然的看著魏征,但言語卻不容忽視,“因為這是時代局限給我們的東西,我們要想打破常規,打破曆史的規律,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你我都是凡人,能做到這個地步本身就不容易。而陛下,雖然有諸多不足,但是對比其他王朝的君主,也是千年難遇之明君。隻是時代的束縛,讓我們隻能走到今天這個樣子而已。因為曆史之上,也有很多君主,很多賢臣,他們甚至比我們更優秀,更強大,他們會遇到跟我們一樣的處境,他們也開創過盛世,但那也隻是盛世而已,不是嗎?”

羅雲生的說法,實在是有些離經叛道,但不可否認,卻竟然得到了魏征的認同。

可與此同時,這也挑戰了魏征這麽多年的努力,所以魏征忽然站起身來,質問道:“可若都如你一般,認為曆史循環難以打破,便不去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