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在繼續說話,忽然有羅家的部曲報信說道:“啟稟家主,田猛抓到了對麵這支軍隊的拓跋部落的老幼,大概千人左右,已經押解進城,問該如何處置?”
魏征一驚,覺得這可能是敵人故意送進城來,好來一手裏應外合。
要知道對麵數萬大軍壓境,雖然看起來拉胯了那麽一點,可是誰也知道,田猛在外巡邏的部隊,也有一二百人而已。這都能俘虜上千人,不是裏應外合,是什麽?
一二百人,抓一千頭豬都沒有那麽容易吧?
待見羅雲生表情平靜,魏征才意識到,田猛可是羅雲生手底下最厲害的家將,這種人豈能看不出俘虜是不是為了裏應外合而來呢。
自己真的是今日經曆了奇葩的事情太多,有點失態了。
不過魏征依然感覺很奇怪,外麵大軍壓境,怎麽會有一支一千人左右的老幼隊伍,為田猛所俘虜呢?
這裏麵似乎有點怪異,隻是自己一時間沒有猜透而已。
正思索著,田猛已經被羅雲生叫了進來。
進來之後,田猛趕忙給羅雲生行禮,又給諸位大人行禮,這些日子他忙於戰事,所以很少在涼州。整個人身上多了幾分滄桑,身上開始有了傷口,看起來也略顯疲憊,不過精氣神很足,一雙眸子炯炯中含著殺意。
尚未待羅雲生開口,田猛解釋道:“請家主恕罪,某一不小心中了賊子的調虎離山之計,被一千人的老幼所誘導,連追十餘裏,卻不知道賊軍已經兵臨城下。”
原來今日,田猛在巡邏之時,本來安穩的涼州忽然出現了一支千餘人左右的老幼,這群人雖然戰鬥力不強,但是速度非常快,在襲擊了田猛隊伍的斥候之後,迅速逃離。
田猛很是震驚,一邊兒派人去通知涼州城,一邊兒親自追擊。畢竟涼州境地,忽然出現一支千人規模的吐穀渾軍隊,實在是令人震驚。
田猛懷疑他們肯定還有援軍,所以一路追殺。
隻是讓田猛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這群老幼隻是誘餌,待他們追擊之後,派出去通知軍情的斥候,立刻被人無聲無息的圍殲斬殺。
而他率眾一番追擊之後,這群老幼竟然主動丟掉武器裝備,躲在坑窪地裏被生擒活捉。
真正的大軍則一路悄無聲息的趕製涼州城下。
田猛的臉色非常難看,沒想到吐穀渾人竟然跟自己玩了那麽個詭計,讓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
可他又不敢當場格殺俘虜,這在軍中可是大罪,尤其是家主的名聲可能受到牽連。所以隻能回來,先行稟告。
“你想怎麽處置這些俘虜?”
知曉了詳情之後,羅雲生對田猛問道。
田猛連想都沒想,就說道:“這群蠻夷,本意就是與大唐為敵,即便是投降,也不該給他們一條活路,我想將他們全部砍殺,頭顱懸掛在城頭,用來震懾城下的吐穀渾人,家主,您覺得是否可行?”
魏征今日的心情煩的要死,見羅雲生略顯踟躕,就揮揮手說道:“些許與大唐做對的蠻夷,你猶豫什麽?田猛,直接殺了了事。”
田猛卻不會聽從別人的命令,隻是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殺人的欲望非常強烈,隻待家主下令,他就會一個不留。
畢竟是蠻夷,在田猛眼裏都不算是人類,管你是五十老叟,還是十歲的稚子,隻要出現在戰場上,就要做好準備。
眾人紛紛看向羅雲生,本以為今日諸般情況下,這位觀風使會殺心四起。
隻是眾人如何也沒有想到,手指在桌子上不住敲擊的觀風使羅雲生,最終卻是搖搖頭說道:“不可。”
魏征皺著眉頭道:“我說你小子,是不是仁慈之心又犯了?一群蠻夷,殺了,正好震懾城下的敵軍。”
連崔雄亦開口道:“觀風使,你與我有活命之恩,若是怕髒了名聲,交給我做便是。我崔雄名聲已經夠臭了,不在乎多殺幾個蠻夷。”
羅雲生卻說道:“這群老幼沒有罪過,他們生活在吐穀渾人的部落裏,本身就是被隨時遺棄的存在,今日我們可以殺了他們,那明日也要殺光其他部落的老幼嗎?即便是再野蠻的蠻夷,也知道車輪之下的孩童不能殺,老者不隨便殺的規矩。我們是大唐的軍隊,所以我們做事情沒有必要那麽絕對,況且我覺得這個事情裏麵透著玄機,容我思索一番。”
李君羨說道:“雲生說的有道理,自古殺俘不祥,請魏相暫熄怒火。”
魏征氣的臉色難堪,卻並未繼續多言,畢竟他與羅雲生曾有約定,民政以他為主,而軍政要聽羅雲生的。
羅雲生說道:“田猛,你的失察之罪,我暫且給你記著,你回去之後,給這些俘虜準備些不錯的吃食,將我們大唐對待各族的政策宣講一番,然後便放了吧。”
崔雄沉吟道:“觀風使自從來涼州之後,就一直禁止屠殺蠻夷,可您莫要忘了,昔日裏,這群蠻夷是如何對待我唐人的?今日放他們回去,他們也可能會拿起刀劍,對我們刀兵相向的。”
羅雲生笑著說道:“請諸位放心,他們多半是不會對我們刀兵相向的。”
“你如何得知?”魏征疑惑道。
“我覺得這群人更像是某位有心人送給我們的菜。”羅雲生解釋說道:“我們先逼降了阿史那克羅,又殲滅了阿史那泗燁的精銳,適才對麵的戰兵,我們也看的清楚,根本就不足以對涼州造成威脅,對麵還一股腦的送上門來,你們不覺得他們是故意來送死的嗎?我有一種預感,這些人或許是對麵給我們釋放的一種信號,而我釋放他們也是一種回饋。當然,若是我猜錯了,也無傷大雅。可若是我猜對了,這對我們涼州可是極其有利的。”
魏征恍然,對眾人說道:“這麽一說,確實如此,眼下大唐與吐穀渾大戰在即,其實最佳的方法,是繼續隱匿不出,畢竟我們先前也沒發現他們,待吐穀渾與大唐交鋒,他們從背後捅一刀,才是最佳選擇。而眼下對麵諸將的操作,跟送死有什麽區別?”
田猛剛要走,羅雲生就說了一句,“記住,你一定要與那些俘虜說清楚,我們大唐乃是堂堂正正的仁義之師,不會亂殺無辜,你們回去之後,要好生與你們的族人說,早早投降,莫要多造殺孽。”
崔雄忍不住驚歎道:“這群人回營之後,肯定會大肆宣揚我大唐仁德,對麵若是有交好之心,肯定會想辦法聯係我們,若是對麵一心與我大唐為敵,而這些人,恰恰可以禍亂軍心,觀風使這一招投石問路用得好。”
涼州城下。拓跋木奇大營。
其實拓跋部落的日子本來就過得不好,一下子就損失了上千老幼,整個部落尚未與敵人交鋒,氣勢就變得異常低迷。
與洽川、呔魯兩個花天酒地的廢物不一樣,雖然第一日接戰,並未有劇烈的衝突,但是士兵也是有損傷的。
尤其是這種極端天氣下,士兵們勞累了一天,凍傷者不計其數,而與唐人小規模斥候的交鋒,也是互有勝負,傷者自然不少。
在慰問了傷兵,祭拜了犧牲掉的勇士之後,拓跋木奇麵如寒霜的望著涼州城的燈火。
這仗不好打。
剛剛巡視過部落的拓跋木奇很清楚,自己的將士士氣低迷到一種什麽樣的程度,大家對於離開草原,遠征大唐都非常的不理解。
甚至很多部落中的老者都清晰的知道,跟強悍的中原王朝作對,那是有滅頂之災的。
而相比之下,自己的對手,卻又是另外一種表現。
待夜色降臨時,城頭便開始飄來肉香,士兵們唱著雄渾的歌曲,城下的拓跋木奇聽得清清楚楚,很多是類似豈曰無衣之類的關中歌謠。
而對麵的神射手還會偷偷的溜出城來,趁著自己這一方不注意,放出一番冷箭,射殺數人後,瀟灑離去。
有此可以推斷,唐軍的士氣非常高昂。
而反觀自己這一方,今日白天與那支遊騎的交鋒,拓跋木奇到現在還曆曆在目,為首的那員將領,簡直是地獄的魔神一般,戰馬奔馳到哪兒,哪裏就是一片人頭。
無奈之下,拓跋木奇才心生一計,來了個調虎離山,將損失降到最小。
其實,以拓跋木奇的性格而言,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意放棄部落的任何一個人的。
越是巡視,拓跋木奇心裏異常難受,因為是急行軍,很多人都沒有帳篷,更是沒有足夠的薪柴,為了取暖,大家臨時砍伐了一些木頭,做了簡單的防風牆,走幾步就能看見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顫抖著。
夜裏,整個大營能聽見哭泣聲,抱怨聲,呻吟聲,各種混雜著負麵情緒的聲音響成一片,和洽川他們大營裏肆無忌憚的飲酒聲,舞蹈聲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
這個時候,拓跋木奇就知道,這仗還沒打,其實就已經輸了。
或許,自己該快速做出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