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艱深,涼州城內的將士們開始分批休息。

城頭上的喧鬧結束了,羅雲生安排好行轅的官員的輪值,讓疲憊不堪的眾人回去袖子,而自己則率領一眾部曲開始巡視。

田猛挑著燈籠,龐大的身軀擋在羅雲生麵前,仿佛一麵巨大的盾牌,一腳一腳的往前走著。

羅雲生披著厚厚的大氅,軍醫說他剛受過傷,要盡量避免受風,所以看起來格外的臃腫,將士們見到羅雲生在巡視,紛紛的朝著他默默的行了大唐軍禮。

對於這位年輕的觀風使,不論是大家是否嘴裏有過抱怨,沒有人不會給你最誠摯的敬意。

因為軍中從始至終,都信奉強者為尊的道理。而羅雲生恰恰是他們認定的強者。

對於軍士的軍禮,羅雲生一一認真回應。

唐軍的軍法嚴格,到了休息時間,城頭非常安靜,將士們都安靜的在自己的區域休息,而負責值夜的士兵則警惕的望著周圍和城牆下,不會有人擅離崗位。

用李靖開玩笑的話,即便是竄稀,這個時候也隻能拉到褲子裏。

每隔不遠的距離,會有一個正在燃燒的炭盆,亦或是一盞燈籠,即便是沒有敵軍的城牆方向,也掛著密密麻麻的燈籠,以防止敵人偷城。

城頭的弩箭散發著懾人的寒光,羅雲生用手摸了摸,非常鋒利,足夠穿透敵人的鎧甲。

將士們的兵刃,也都經過細心保養,可以保準一下刺穿敵人的心髒。

將士們水壺的水,都是燒開的水,不會因為鬧肚子,而降低戰鬥力。

他們的帳篷縫隙的很認真,不會漏風,休息的士兵可以睡個起碼的好覺。

城外的火光很大,仿佛天空中燃燒起一條條火龍,是對麵的吐穀渾人,因為忍耐不了寒冷,砍伐了涼州城周圍的樹木,然後燃燒不少整顆的樹木群暖。

城中的百姓以為天降異象,忍不住推開窗子,向外觀瞧,待看見巡邏的士兵並無異樣,才稍稍安心。

這不是第一次有異族進攻涼州城了,可因為涼州城有大軍坐鎮,再加上觀風使的強悍戰績,所以城中百姓倒也多了幾分習慣,幾分自信,甚至有不少百姓主動燒製熱水,飯食,等待天明好去勞軍。

整個涼州上下,不分貴賤,不分老少,有一個最起碼的共識,觀風使帶來了好日子,外敵破了城,這種好日子都沒玩完。

當然鐵腕是肯定少不了的。

鐵腕別駕崔雄,頂著不知道多少罵名,讓整個涼州城,即便是再有錢再有實力的家族,也不敢在戰爭時期搞什麽娛樂活動,而是老老實實的支援物料,加工各種兵刃,然後繳納給官府。

即便是到了夜晚,也不敢休息,而是輪番上陣,導致府庫裏的箭矢已經到了堆積如山的地步。

不過如今觀風使行轅在涼州,倒是不用白幹,忙活一頓,總歸可以換一些戰爭債券,據說回頭可以領取高額的報酬,一群豪強世家也不知道,這關中流行起的戰爭債券是什麽東西,反正就老老實實的收著。

城中沒有一個災民和乞丐露宿街頭,在魏征的治理下,這些人起碼有個安身之所,羅雲生來城頭之前,剛剛接見過他們,這群丟失了住所的貧困百姓已經將涼州當成他們的家,所以當見到觀風使的時候,無數乞丐和難民都問可不可以發給他們兵器,他們要與唐軍一起抗敵。

羅雲生看著這群百姓到現在都沒穿上厚實的衣服,但眼神裏卻透露著那股對家園的保衛之心的時候,他心裏其實是酸楚的。

這群可憐人,隻要你給他一丁點的關懷,他們就可以為之奔赴性命。

所以羅雲生很努力,即便是大軍壓境,心情抑鬱的情況下,他依然比平時多吃了一大碗米飯。

說句實話,羅雲生真的很煩,如果不是這群愛生亂子的異族,此時他應該在關中,過著無比舒坦的日子,哪用大半夜的來城頭受著寒風。

因此,他看向城下的吐穀渾人,眼神裏的殺意是止不住的。

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指揮大軍作戰,所以他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和認真。

不遠處的田猛默默的看著主人,他能看得出主人的心情,他恨不得現在就肋生雙翅,下去幹翻那些惱人的禽獸。

可田猛心裏又有些小小的欣喜,因為此次出行,他能感覺到自己家郎君的身體又強壯了幾分。

他眉宇間那種長安公子哥的風範,在涼州逐漸退去,取而代之則是那股讓人敬佩的堅毅。

他的皮膚有些開始發黑,但臉頰上一雙眸子顯得越發的精神。

他的肌肉也越發的結實,給人一種虎豹一般的感覺。

自己家主人,現在的氣勢越來越強烈,就像是父親嘴裏的老主人一樣,威風凜凜,這才是一家之主該有的樣子,不是麽?

羅雲生指著城外正在燃燒的樹木說道:“我們大唐的一草一木也是他們可以肆意毀壞的嗎?你下去準備準備,天明時分,率一千精銳,襲擊對方大營。”

田猛點點頭道:“是該教訓教訓這幫狗崽子的囂張氣焰,不過這種事情不需要跟魏相他們商議一番嗎?”

羅雲生笑著說道:“些許小事,不必如此,明日襲營,也隻是讓你去打探下虛實,對未來的戰事有個判斷。未來的戰事怎麽走,我還要考慮考慮。”

田猛抱拳道:“喏!”

待田猛走後,羅雲生尋了個箭樓,就站在上麵觀察著敵營。

箭樓上,他想了許多問題,忽而想到,李大亮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跟黨項人有了交集,又是因為什麽,跟吐穀渾人有了牽連,忽然有想到了家中的母親,長安的太子,自己似乎從離開長安到現在,連家書都沒寫過一封。

也不知道長孫皇後的身體最近怎麽樣,李淵這個老東西是不是又開始聲色犬馬了。李二郎一隻手折騰著長安的政治鬥爭,另外一隻手準備著吐穀渾的戰事,到底能不能玩得轉?

這種傳說中的滅國之戰,領兵的人物一定是恩師李靖吧。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六十多歲的高齡,還能不能提槍殺人。

“也不知道此次大唐與吐穀渾之戰,是否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若是自己被牽連其中,那麽家書還是早些寫為好。”

不知不覺間到了五更天。

少有的,東方出現了車軲轆般,紅彤彤的太陽。

他從若有若素的白蒙蒙中閃了出來,它的光芒照耀著被蓋了一層厚厚棉被的平原,照耀著那在涼州城下,依然休息著的吐穀渾人。

羅雲生能看得清楚,對麵雖然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一群戰鬥力不咋地的軍隊,但是他們的主將,一定是個頗有章法之人。

首先是他們營地的劃分,幾乎每一片區域都是獨立的存在,在非常艱難的情況下,依然留下的非常多的士兵運動通道。

而每一片區域,都有一麵不同顏色的旗幟。

那些畫著詭異猛獸的旗幟,大小不一,不用猜也知道其代表的意義不一樣,這些軍旗隨著風的吹拂,迎風招展,看起來就十分壯觀。

俘虜昨天已經送回去了,但是對麵沒有給出任何反饋。

這讓羅雲生不自覺的懷疑,是不是對方想多了,對麵僅僅是遵從著草原部落的原始法則,那老幼送死而已。

眺望遠方,不知道敵人準備怎麽跟自己作戰。

閉上眼睛,仔細回味,這時涼州城下的每一塊土地,仿佛都出現在他眼前。

李靖作為自己的老師,對自己的要求非常嚴格,背誦地圖,本身就是學習的必須內容,而當羅雲生抵達涼州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爬上城頭,暗暗將涼州城外的山川形勢,道路的寬窄,通行的程度,一一記載心上。

當戰爭來臨的時候,這些基本功,會成為勝利者必不或缺的籌碼。

雲生正想著,忽然一個部曲飛奔而來,向他行了一個軍禮,稟告道:

“昨夜返回的斥候稟告,阿史那泗燁部殘部,正在隴右遊弋,意圖不明,請主家早作準備。”

“嗯。”羅雲生點點頭說道:“外麵這支軍隊的情況,探查的如何?”

“對麵的布置頗有章法,昨晚有斥候弟兄摸過去,有數次小規模交鋒,其前軍精銳戰鬥力頗強,但是裝備落後,並不是我軍對手,而後軍幾乎沒有戰鬥力可言,我軍皆可以一當十,以一當百。”

“跟田猛說一聲,”羅雲生說,“告訴田猛,偷營要小心,對麵並不是泛泛之輩。”

“尊命!”部曲抱拳轉身離去。

羅雲生心裏明白,對麵這支軍隊的首領,雖然最終想得到什麽,他尚未猜透,但是既然雙方對峙,不好好的打一場,是不可能的。

他望見田猛的部隊已經悄無聲地離開了涼州城,消失在清晨的白霧之中,隻是偶爾能看見迷霧縫隙中的士兵。

“比我的弟子要強多了。”羅雲生止不住讚歎一聲,“這悄無聲息的,即便是自己這個下命令的人,如果不仔細觀察,都看不清楚,更何況是敵人呢?”

太陽升的更高了,陽光照耀在城牆上。

羅雲生就站在箭樓上,沐浴著這難得一見的陽光,感受著這份古老城池帶給自己的肅穆!壯觀!威嚴!

他能感受著那份在寒風中招搖的軍旗獵獵作響中醞釀著的那份激**。

他能感受到士兵手中寒光閃爍的長槍中醞釀的昂然戰意。

他知道,前方的戰鬥隨時會打響,隻是不知道結果到底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