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李暖星作為實習生,做的隻是一些送資料的簡單工作。有一些報表必須親自送給集團負責人。許義山不在,現在集團的負責人就是陸子期,想到要跟他在單位在工作上有接觸,她忍不住嘿嘿直笑。

陸子期的辦公室在十九樓,在電梯裏看著數字一層層的往上升,她的心砰砰直跳。才走到陸子期的門口,就聽見裏麵發出激烈地爭吵聲。

“趙叔,現在父親根本不管許氏,我也是空有理論沒有實踐,你忽然說要離開許氏,總得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集團元老中,能信的過的,我就隻剩下你了。”

是陸子期的聲音,她從來都沒見過陸子期用這種口氣說過話,好像有太多的無奈。

“在許氏我幹了快四十年,之所以一直在這裏,是因為它是許氏的江山,可現在,它就要改姓陸了……”

“趙叔,我以為你能相信我的。如果在這時候你也離開了,那許氏的江山就不再像從前那樣穩固,它是你看著發展起來的,對它的感情,你不會比我少半分,這樣做你又於心何忍?”

“不要跟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不是很有能耐麽。連義山身邊的李秘書你都挖過來變成自己人了,還有什麽辦不到的。這是股權轉讓書,在上麵簽了字,我拿錢走人,眼不見心不煩。”

“趙叔……”

“陸子期!我以當初入股所投的錢賣給你,是看在這麽多年你一直喊我叔的份上,你還想怎麽樣,不要欺人太甚!”

過了一會兒,門忽然從裏麵打開,李暖星這才看清開門的人是趙鋒,集團副總之一,她禮貌的朝他問了聲好。

趙鋒臉色很差,隻看了她一眼,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剛剛陸子期跟趙峰的話她都聽的一清二楚,明明知道現在不該進去,可是科長又交代了十點之前必須送到他手上,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進了辦公室,看見陸子期閉著眼睛,右手不停地揉著眉心,似乎十分疲憊。李暖星把資料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就想悄悄離開。

“把門關好。”陸子期眼睛都沒睜開,忽然說了一句話。

“你怎麽知道有人進來?”她動作明明很輕的。

“我聞到了茉莉味。”陸子期解釋。

她囧了一下,沒想到陸子期的嗅覺這麽靈敏,她喜歡茉莉味的東西,從香皂到沐浴露,甚至是香水,都買的是茉莉味的。

既然被他發現了,她也不用悄悄地出去,問他:“晚上要不要出去瀟灑一下?”

“瀟灑?”陸越辰睜開眼,微微有些疑惑。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去江灘丟石子發泄發泄,你要不要一起來?”

“你聽見我跟趙叔的話了?”她說這樣的話,不會沒有原因。

李暖星也不瞞他,大大方方的承認下來,被自己的叔叔誤會,應該是很難受的事,可他卻隻有疲憊,那是要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看著曾經信任的人一個個的離開他。

昨天晚上他才說過有一個看著他長大的人離開了集團,結果今天早上又有人離開了。集團裏上了年紀的副總,一隻手就數的過來。短短兩天之內就走了兩個,誰知道明天又有誰要離開。

李暖星想了半天,還是把心裏想說的話跟他一股腦兒說了出來:“陸先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所有的副總都走完了,集團該運營照樣運營。畢竟根基在這裏,品牌效應也是國內第一位,這都是咱們許氏最大的優勢。想我爸爸的小公司,注冊資金才二十多萬,根本沒有所謂的品牌推廣,現在也有百萬資產了呢。我爸爸從開公司到現在都沒有愁過,你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許氏的問題不僅僅隻是李暖星所說的這些,還有很多潛在的問題,可是聽著她這一番話,卻讓他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了。再多的問題,也總有辦法可以解決,他隻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中午吃飯,旁邊的會計問李暖星要不要下去吃飯,她一摸錢包,發現錢包裏沒錢了。於是搖了搖頭,隻能先去銀行取錢再去吃飯了。

到了銀行的自動取款機跟前,她正在外麵排隊,就看見宋遠知也從銀行裏出來,旁邊還有一個人跟著,那個人她倒是看著麵熟,前幾天來許氏的財務室跟科長談了一些合作業務。

後來她聽會計私下說,那個人是樓下銀行的理財顧問,專門找有錢人去銀行投資什麽的。想著宋遠知是在跟那個人談業務,她就沒跟宋遠知打招呼。進了ATM取款機處取了錢出來,卻看見宋遠知站在銀行門口等著她。

“你在等我啊?”李暖星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見你來這邊取錢,就想起你欠我一頓大餐,今天是不是該兌現了?”

“行啊,你想上哪兒吃?”反正下午兩點才上班,現在連十二點都不到,她有的是時間請他吃飯。

宋遠知眉梢一挑:“這麽大方,看來是找到合適的工作了。”

“等我上你的車子,再慢慢跟你說。”李暖星看見他車子就停在銀行不遠的地方,外麵太陽很大,曬得她不停地流汗。她隻想鑽進車子裏涼快涼快。

宋遠知一上了車子,就把車內空調調低了一些。

李暖星才上了車,就看見那個財務顧問又從銀行裏跑出來,給宋遠知送了一套包裝很精美的骨瓷茶具。嘴裏不停地說著讓宋先生多多照顧他們銀行之類的話。

等他走了之後,李暖星眉頭微微皺了皺,有些不滿:“現在的人真勢力,對有錢人就眉開眼笑的,對沒錢的,連搭理都不搭理。”

“你認識他?”宋遠知側過頭看著她笑。

“怎麽不認識,他經常去許氏啊。對許氏的態度就跟對你一樣,但是對許氏旁邊一棟的小公司,就愛理不理的。”

“你在許氏上班?”宋遠知來了興趣。

“你怎麽知道?”李暖星有些驚訝。

“在許氏看見他,自然是在財務室裏了,你能去財務室,自然說明你已經做了他們的會計了。”宋遠知問她:“就算你爸爸現在不缺錢治他的腿,可是你就不想多掙一些錢嗎?在我會計師事務所,工資可是比在許氏做實習生高出兩倍不止。”

宋遠知幫她爸爸買濕巾和餅幹那天跟她說過的話,讓她徹底打消了對宋遠知的顧忌。所以她也不打算對他隱瞞什麽,跟他說:“我爸爸也是開服裝公司的,從記事的時候起,爸爸就把許氏集團作為奮鬥的目標,隻可惜奮鬥了半輩子,連人家的一百分之一都不及。爸爸這幾年設計的衣服漸漸不如從前,公司的效益也在走下坡路。所以我想來許氏,看看能不能在裏麵學習到一些東西,然後回去幫爸爸。”

“你一個做會計的,跟設計又不沾邊,回去幫他管理記賬倒是可以。”宋遠知在一旁說。

“會計隻是我接近許氏最竭盡的一個辦法,如果要做他們的設計師,我至少還得奮鬥十年才可以。”李暖星很認真地看著他說:“我不怕你笑話,從填高考誌願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麽。如果選設計專業,就算我把博士生都讀完,許氏也不一定會要我。但是會計卻不一樣,許氏對招聘的會計沒有設計師那樣高的要求,往年的招聘信息上,最嚴格的也隻是達到高級會計師。”

宋遠知被她的一番話驚訝到:“你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謀劃要怎麽進許氏了?”

李暖星點點頭。

“在梅城上學,也是因為許氏的原因?”他很難想象,當年她還不到十八歲,卻已經將未來都計劃好,能夠想出以會計的身份進入許氏,卻在許氏裏學習設計這樣的方法。

“對。”

“既然你把許氏當成目標,那許義山跟陸子期你豈不是早就知道了?””

“許義山我知道長什麽模樣,但是陸子期我就不知道了,在我上大學期間,他一直都在國外,每次回國之後,都非常的低調。後來接手許氏後,對媒體的采訪也是能不露臉就不露臉。不然我第一次見到他,也不至於沒有認不出來。”

“他是不是你的偶像?”

“恩?”

“一提到他,你的眼睛就會發光。”宋遠知微微笑了笑。

“因為他優秀嘛。”

“他優秀麽?”宋遠知笑著搖了搖頭:“你才認識他幾天,怎麽能將一個人的本質看清楚。”

“你好像對他有些成見。”李暖星歪頭去看他。

“我隻是在講一個事實罷了。”宋遠知直視著前方,話題一轉:“既然進了許氏,那你有沒有學到設計方麵的知識?”

“別提了。”剛剛她還興衝衝的,現在就變的有氣無力:“有時候想想,我都覺得自己瘋了。進了許氏才知道,設計部跟財務部隔了好幾個樓層,我根本沒有機會去認識他們。就算運氣好,設計師跑來財務室,也隻是上來問問薪水績效的事兒。我壓根沒有機會跟他們學習。”

“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宋遠知在一家餐館的門口停了下來。

李暖星坐在車子裏等著他的下文。

“有了奮鬥的動力,生活才會過的充實,你現在每天都有事情做,不是挺好嗎?”

宋遠知選的是一家西餐廳,既然要她請客,她拿著菜單點餐。她要了一份水果沙拉,一個三明治,玉米甜湯。又為宋遠知點了一份七分熟的牛排。

上餐後,李暖星看宋遠知拿刀叉的姿勢十分熟練,好奇地問:“你以前是在國外生活麽?”

“對,我很小就在國外生活了。”

“那你母語居然這麽好?”

“我父親是中國人,母語說的好並不奇怪。”

“真羨慕你們這種會雙語的,我看個外國原聲電影,還得看字幕呢。”李暖星咬了一口三明治,還想說話,就聽見宋遠知的手機響了。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宋遠知朝她微微點了點頭,拿著手機出了門。

李暖星咬了一口三明治,拿出手機瀏覽新聞。正看得津津有味,微信就有人跟她發消息,是他們班的生活委員,通知她明天上午時間,準時到皇夏醫院參加體檢。

這幾年,每到下半學期的時候,許氏就會出資讓他們學校的學生到皇夏醫院進行身體檢查,算上今年的話,已經是第四年了。

李暖星回了一條信息表示收到,又問生活委員,是在學校集合,還是直接到黃夏醫院門口集合。

生活委員很快就回了信息,告訴她如果有工作的,可以拿著學生證直接去皇夏醫院,這樣就不必來回兩地跑。

這時候宋遠知接了電話回來,看見她一邊吃飯一邊發信息,笑了笑:“現在的年輕人得了一種不拿手機,就吃不下的怪病。”

李暖星知道他在開玩笑,不由也跟著笑開來:“我就是得了怪病的其中一個,不過我不是在聊天,是學校通知我明天去醫院參加體檢。”

宋遠知笑道:“你現在能掙錢了,為什麽還要參加學校的體檢,完全可以自己出錢體檢。”

“這你就不懂了,有錢的時候,也得省著花。”李暖星已經吃飽了,看著宋遠知吃飯:“我們兩個的階層不一樣,你這樣的,一看就是從小含著金鑰匙長大的,肯定不缺吃穿。我呢,我隻不過是個溫飽家庭裏的孩子,每分錢都得花在刀刃上。”

“我跟你談體檢,你跟我談階層。”宋遠知搖著頭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知道學校都體什麽麽?”

李暖星點點頭:“檢查的項目每年都一樣,都是些常規檢查。”

兩個人吃完飯,宋遠知很紳士的送她到了許氏集團的樓下。李暖星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剛好兩點鍾,現在上去還不算遲到。

下了車,對著宋遠知揮了揮手,急匆匆地往大樓裏跑。

宋遠知坐在車子裏,看著李暖星的背影,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消息可靠麽?”

“宋先生,十分可靠,我有熟人在醫院裏麵工作。”電話那頭的人說。

宋遠知掛了電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開車離去。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李暖星的手機忽然響了,當時她正在填一個單子,上麵要她簽字,一看見是陸子期打來的電話,她趕緊把手機翻了個麵兒,讓屏幕朝下。看了看身旁的李會計,笑著說:“李姐,我家裏人來電話了,我出去接一下。單子我過會兒給你。”

李會計恩了一聲,又轉頭跟旁邊的會計聊天:“你們還別說,這新上任的陸總還真有幾把刷子,才來幾天啊,就把集團的幾個元老都給趕出去了,要是再過一陣子,是不是把我們都攆出去啊……”

李暖星拿著電話往外走,李會計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到的時候,她才按了接聽。

“喂,陸先生。”他還沒說話,她就心跳加快了好幾倍。

“以後就叫我陸子期好了。”

“這不太好吧……”她覺得有些不禮貌。

“那我以後叫你李小姐?”陸子期問。

這樣聽起來好怪,她囧了囧。

“陸先生是外人叫的,你把我當朋友,再叫陸先生就不合適了。”陸子期又說。

“好吧,陸子期。”她抱著電話偷偷的在笑,這麽大的許氏,恐怕能直接喊他陸子期的人並不多,不知道她算不算有了特權的那一個。

“晚上我們去江灘走走吧。”

“什麽?”她以為她聽錯了,不由自主的又問了一遍,

“早上你說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江灘走走,我現在就想去,你能陪我麽?”陸子期問她。

當然啊。她求之不得呢!

李暖星連連恩了好幾聲,等掛了電話之後高興的抿著嘴使勁兒笑。陸子期約她去江灘哎,這是他們認識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約她。

回了辦公室,整個財務室的人都在聊陸子期,從學曆到人品,都八卦了一遍。她進來之後,辦公室的人還在說。

“你們以為念哈佛大學就是高才生麽?我們家隔壁也有個出國上學的,當時跟陸總一樣,被保送出去的,結果呢,去了學校就開始花天酒地的,畢業了什麽都不會,回來之後在家裏啃老呢。”

“呦,你這麽一說,陸總學曆也沒什麽啊。”

“現在是靠本事吃飯,學曆有什麽用啊。”

“說道本事,誰有陸總有本事啊,妹妹一生病,他就上任做總裁,聽說許總最近身體也不好,看樣子,以後這許氏集團,可就要改名換姓了。”

李暖星默默的收拾東西,她們說的話她不感興趣,所以也不參與。這時候王會計走到她跟前,忽然來了一句:“你的資質是我們這些會計裏最低的,聽說之前有很多來麵試的人都比你強,怎麽偏偏就選了你呢?”

“也許是因為我是裏麵最年輕的吧。”李暖星朝王會計微微一笑,把手機裝進包包裏,現在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她要去找陸子期。

王會計伸手將她攔住,一臉的嘲諷:“你以為進了許氏,就可以一直這麽待下去了?”

“王會計,我作為新人,就是想來多學習,至於其他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李暖星不知道她為什麽說那句話,有些無可奈何。

“陸總最近對你們新人很好嘛,經常給你們開會,恐怕都被他收買了吧,聽見我們談論陸總的不好,你是不是恨我們恨的牙癢癢呢?”王會計越說越來勁兒,就差沒指著李暖星的鼻子說話了。

李暖星在辦公室裏雖然平時話很少,卻不代表她就是個軟包子,任由人捏扁搓圓,王會計的語氣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好,她忍不下去了,抬頭看著她,語氣硬了好幾分:“王會計,你們怎麽看陸總那是你們的事,我才來單位,很多事都不清楚,所以很少說話。作為一名會計,我知道慎言慎行是基本準則,我隻管做好自己的賬,至於其他的,我從來都沒想著要去參合,你非得無中生有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麻煩你讓一讓,現在已經下班了,我要回家。”

王會計沒想到在財務室裏一直笑嘻嘻的李暖星會忽然這麽強勢,在原地楞了楞。李暖星直接繞過她,往辦公室門口走。

李暖星出了門,還聽見王會計在辦公室說:“看看,我就知道她是走後門進來的,你看她多硬氣……”

她從來都沒有走後門,她是看見人事部在網上發的招聘信息才來麵試,雖然最後是陸子期把關讓她進來的,可是她也是經過層層篩選出來的,現在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讓她心裏有些不愉快。

跟陸子期約定見麵的地方是陸氏對麵的商場門口,李暖星出了陸氏就給陸子期打電話,找到陸子期的車子後,她彎腰鑽進了車子。

陸子期把車子開出去之後,從後視鏡裏看見她緊抿著唇,一言不發,他微微笑了笑:“今天上午我心情不好,下午就換成你了?”

“我沒有心情不好。”李暖星否認。

陸子期也沒有拆穿她,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一直看著她。

難道她臉上有花兒,值得他這麽盯著看?李暖星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開口問道:“你看我做什麽?”

“以前婉雲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跟你一樣,安靜的坐在我跟前。”路燈亮了,陸子期收回了看她的視線,專心致誌地開著車子。

被他看出她不高興,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就是煩辦公室裏的人。”

“他們說什麽了麽?”

“也沒說什麽,就是說一些家長裏短的,聽著吵人。”她沒想到陸子期的聽力這麽好,趕緊岔開話題。潛意識裏不想讓陸子期知道他的員工私底下是怎麽議論他的。

在她心裏,陸子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優秀的要讓她伸長了脖子去仰望的那種人,她沒有辦法去阻止別人怎麽評判他,可是她覺得能維護一些是一些。

她不願意跟他說,他也沒有勉強,開車載著她去了江灘。

八月的梅城正是最熱的時候,還好江灘有風,下了車子,倒也沒有覺得有多熱。李暖星帶著陸子期到了江灘的燒烤攤上點了十幾串烤肉,又要了兩瓶啤酒。像個江湖女俠一樣,跟陸子期一邊喝酒一邊吃肉。

吃飽喝足,陸子期要付賬,李暖星說什麽也不讓他付,說他心情不好,這頓飯必須她來請。

陸子期看她太過堅持,也隻好作罷。

她付了錢,笑嘻嘻地走在他旁邊,跟他說她剛來梅城的時候,最喜歡來江灘吹江風,然後看著月亮在江中的倒影,她把石頭丟到江裏的月亮上,打散月亮以後,會有一大片零零散散的月光,看上去特別美。

從他記事的時候起,許義山就教他背古典詩詞,從《詩經》到唐詩宋詞元曲,他幾乎熟記於心。一直都以為再不會有比古典詩詞更美的句子。可是李暖星的三言兩語,卻讓他遠遠覺得超過了那些詩詞中的美。

他跟李暖星站在江灘邊上,李暖星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往江水裏丟,他看見了月光被打散時星星點點的灑在江麵上,李暖星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問:“江水美不美,好看不好看?”

月光下,李暖星對著他開心地笑著,潔白無瑕的麵龐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彼時有風拂過,微微吹著她垂順的直發,美的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帶著他來江灘散心,用她的方式來讓他開心。她這樣好,他卻卑鄙到要去接近她,隻為了她的那顆腎髒。他微微撇過頭,不敢再去看李暖星的眼睛。

“怎麽了,你覺得江水不好看嗎?”李暖星坐在水泥石的台子上,雙手撐著下吧,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語地說道:“也是,你在梅城長大的嘛,肯定見怪不怪了。”

陸子期也在她身邊坐下,笑著搖了搖頭:“雖然我從小就在梅城生活,可是父親對我管教很嚴,除了學習功課之外,還要去許氏學習經營管理,幾乎沒什麽時間出門玩。而且江灘也是近幾年才修的這麽完善,我又才回國沒多久……”

“所以呢?”李暖星抬頭去看他,臉上的笑比剛剛多了好幾分。

“江水很美。”他站起來,學著她剛剛的樣子,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顆石子,往江水裏丟,打散了江水裏的月亮。已經很久沒有做這種小孩子一樣的舉動,他丟完石子之後,覺得剛剛的行為幼稚極了,笑著又坐下。

李暖星卻拉著他起來,硬要讓他再丟一些石子到江水裏,說這樣可以發泄心中的不愉快。

他正想拒絕,一低頭,看見她眸子亮若星辰,竟然又鬼使神差的彎腰去撿石子。

這一晚上,他就像個孩子一樣,不停地彎腰去撿石子扔向江灘。自從接管許氏以來,公司上上下下都對他不滿,他不得不用強硬的手段讓那些反對他的人離開許氏,可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集團裏的元老,接二連三的提出離開許氏。他好話說盡,卻打動不了那些元老,隻能放他們離開,曾經跟許義山並肩作戰的那些人,在他羽翼還未豐麵的時候就提前離去,他要是說不難過,那都是騙人的。

壓抑了這麽多天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都釋放出來。他丟石子的力度越來越大,江麵上泛起點點浪花。

李暖星站在他身後,心裏為他感到難過。

那麽多人羨慕他年紀輕輕就掌管許氏集團,卻不知他背後的心酸苦楚。他信任的人一個個地都離開了他,如果換做她,她早就撐不住了。可是他卻依然每天再許氏上班,處理許氏的日常工作,

許氏的員工雖然對他的意見很大,卻沒有一個主動離開,原因很簡單,自從陸子期掌管許氏之後,將員工的待遇提高了一倍,工資也在原有的基礎又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她看得出來,陸子期是一個管理公司的高手,假以時日,他肯定能將許氏管理的蒸蒸日上,隻是現在麵對困局,就算是再有本事的英雄,麵對困局也沒有辦法施展手腳。

現在的陸子期,就是困局裏的英雄,她很想幫他走出這個局麵,卻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幫他渡過難關,她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帶著他來江灘散心。

她坐在江灘的水泥地板上,看著陸子期彎腰撿起石子往江水裏丟,打散了水裏的月亮。這一晚微風徐徐,十分涼爽。她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竟然覺得這是她看過的最美風景。

陸子期丟夠了石子,才發現已經到了十二點多。一轉頭,看見她坐在水泥地板上,手抱著膝蓋睡著了。

他長這麽大,除了婉雲跟許氏以外,他幾乎沒有再接觸別的人和事。小時候在學校裏學習,他除了學習之外,很少跟班上的同學來往。因為他知道,他跟那些學生是不一樣的,他沒有父母,他擁有的一切,都是許義山給的。長大以後,他出國留學,也沒有心思在外麵交朋友。一門心思的去學管理,然後想方設法的聯係醫生,去治婉雲的病。

在他的世界裏,隻有把許氏經營好,婉雲照顧好,就是回報許義山最大的恩情。除此之外,他從來沒有再想過別的事,可是現在出現了李暖星。

他彎下腰,將她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再不驚醒她的情況下,將她進了車子裏。他側過頭看著她的睡臉,輕聲歎了歎。他知道,她現在對他產生了好感,也知道這樣的年輕女孩子,他用什麽方法能夠讓她更加喜歡他。可是他就是做不出來,看著她一點點靠近他,他就有很深的負罪感。

將車子開出去,他打開了車載收音機,收音機裏正巧放的是一首輕音樂,是那首他最喜歡的《always with me》,他有一瞬間恍惚,仿佛時光倒流回幾個月前,那時候李暖星無意上了他的車子,他載著她去酒店,她聽見這個曲子時,雙手在膝蓋上模仿著彈鋼琴。如果時間能定格在那一刻該有多好,他不用背負愧疚與她接觸,她也不會對他產生好感。這樣,或許就能避開良心的譴責,讓他好過那麽一些。

隻是很可惜,時光永遠不能倒流。

時間太晚,他給她的朋友沐梓玲打了電話,手機是關機狀態。到了她的學校門口,發現學校的大門已經鎖了。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將她叫醒,問她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住。

李暖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她在什麽地方,等清醒過來以後,盯著學校的大門看了看,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她這是沒地兒可去了麽?

正準備給沐梓玲打電話,陸子期就在她旁邊開口說道:“我已經給你的朋友打過電話,但是她關機了。”

李暖星哦了一聲:“那也沒事,我去找地方睡。”

說完話,她就打開車子,準備下車。

陸子期轉過頭看著她問:“你去哪裏?”

“找旅館睡覺啊。”她打了哈欠,又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變得精神一些。

聽見她要去找旅館,陸子期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對於學校附近的旅館,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破舊髒亂的環境,還有一些不良青年經常會聚集的場所,實在不適合女孩子去住。

“要不你去我家住吧。”陸子期建議,雖然距離會有點遠,但好過去住旅館。

“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李暖星搖頭。

“那個房子一直是空的,沒人去住過,但有保潔經常去打掃衛生,還算幹淨,你去了可以直接睡。”陸子期沒有給她再開口的機會,直接發動了車子。

他說的房子是靠近湖邊的一棟別墅,停下車子後,陸子期在門口的石板底下摸到鑰匙,將門打開,把客廳裏的燈都按亮之後,側了身子讓她進來。看見她有些不自在的目光,他笑了笑,解釋說:“你放心睡吧,我一般很少回這裏。要是實在不放心,大門從裏麵可以鎖死,就是有鑰匙也打不開。”

“你不怕我偷東西啊。”李暖星忽然開口問他。

陸子期像是聽見了笑話,笑意更深:“你還在我公司上班呢,怎麽可能偷老板的東西。”

李暖星撓了撓頭,自己也笑了起來。

陸子期又跟她交待了浴室、洗手間在什麽地方,哪裏有備用的牙刷毛巾,她刻意選擇在哪個房間睡覺等等。

一切都交待完之後,他就準備離開。這幾天許氏很多事情要他處理,他都沒有時間去看婉雲,中午許義山打電話過來,說她這兩天又不好好吃東西,讓他去醫院裏勸一勸她,他本來想下了班就趕去醫院,沒想到會跟李暖星在江灘呆了這麽久。現在都快淩晨一點,他得趕著去醫院。

才走到門口,李暖星在他身後問:“許婉雲還好麽?”

陸子期腳步一頓,有些壓抑:“她的病不容易好,我們一直在給她找好的藥材。”

“我能幫上什麽忙麽?”她又問:“比如做個陪護什麽的。”

陸子期轉過身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她之前故意讓我發現她在幫你做設計圖,我還差點訓過你,你難道都沒生過她的氣?”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李暖星拜了拜手,表示不在意。剛開始她是有點生氣的,但是沒過幾天就不氣了。許婉雲生了那麽重的病,陸子期又幫助了她那麽多次,她完全有理由看在陸子期的麵子上去原諒許婉雲的行為。

“小星,你可真善良。”陸子期說完這句話,抬腳往門外走去。他不能再留在這裏,他怕忍不住會對她說出口,讓她明天不要去參加學校的體檢,她這麽善良單純,這麽容易的去相信別人,讓他根本不忍心下手。

出了別墅,他坐在車子裏握緊了方向盤。為什麽李暖星會是這樣一個女生,如果她驕橫無禮,或者野蠻霸道,完全入不了他的眼,或許他還沒有這麽深的負罪感,可是她偏偏不是。

他心亂如麻,完全找不出一絲頭緒,一腳將油門踩到底,疾馳離開。

李暖星站在窗子邊上看著越來越遠的車子,輕聲呢喃著小星這兩個字。今天晚上,他竟然叫她小星了,是不是說明他跟她之間,距離近了那麽一點點呢?

第二天她早早的起了床,看見廚房裏還有一些小米,就順手做了一個小米粥,放進保溫桶裏。反正她去做體檢的醫院跟許婉雲是一個醫院,她多做一些粥,她爸爸可以吃,許婉雲也可以吃。

把粥煮好後,把它倒進保溫飯盒裏,然後打車到了皇夏醫院。小米粥放涼了會不好吃,所以她刻意早到了一個多小時,先把粥送到李長生那邊,然後又給陸子期打電話,問他是不是還在醫院,如果在就下來拿粥。

許婉雲這幾天什麽也吃不下,不管吃什麽都會吐。基本要靠輸液來維持身體機能。李暖星給陸子期打電話的時候,陸子期正在許婉雲的床邊看著她打點滴。聽見她說給許婉雲帶了粥,轉過頭看著許婉雲問:“你想不想吃一點東西?小星煮了一點小米粥,要是想吃,我就下去給你拿上來,好不好?”

最後一句好不好,幾乎帶著一切請求的語氣。

病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都不敢再奢求什麽,隻希望她能多活一天。

許婉雲搖了搖頭,臉色慘白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麽也吃不下。”

“婉雲……”

許婉雲微微轉過頭,看見陸子期輕聲歎氣,又改口說:“那你下去拿吧,我試試看,看能不能吃下去。”

她不想看見陸子期為她難受,就算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她也要逼著自己吃一點。

陸子期摸了摸她的頭,起身下樓去拿粥。

許婉雲看著陸子期的背影,眼淚不自主的就流了下來,她也知道自己這個身體,要是再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她就活不了多久了。她不怕死,她隻是怕以後沒有辦法在陪在陸子期的身邊。她從小時候記事的時候,就一直期望能夠做他的妻子,這一盼,就盼了十五年。

她用十五年的光陰,在等她自己長大,本來想著等他國外留學回來之後,她就跟他表白,可沒有想到,還沒有等到他回國,她就先病倒在醫院裏。陸子期心疼她,她能看得出來。這些日子,陸子期每來醫院一次,她都能察覺到他比以前瘦了不少……她想抬手去擦眼淚,卻動了半天,連手都抬不起來,現在的她就是廢人一個,她越這麽想,越是止不住的哭起來。

許義山在隔壁的臥室裏早就醒了,聽見她的哭聲,眼眶也紅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