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他走向發出琴聲的那間屋子,仿佛有位陌生又熟悉的人在叫他?這感覺既親切且溫馨,就像身在天堂的雙親重回人世。
不請自來的客人推開庭院大門,門前兩旁均有一個十米見方的花圃,裏頭種植了成片的紫色風信子,居中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消逝由此經過,站在房門外輕輕叩門——咚咚咚。在等待屋主開門時,他尋思:為何此地的風信子竟會在冬天開花?
消逝想著想著,彎腰吻了一朵紫花。母親曾經說過,紫色風信子象征“悲傷”,花語是“遲來的歉意”。這一吻,蘊藏著無盡的思念,他在心中向母親致歉:媽媽,孩兒不孝!多年來為報血仇而疏於練琴,有愧您的教誨!
半晌,房門由外往內開。“誰啊?”問話的是位白發蒼蒼的阿婆。她褐色皮膚、黃色眼珠,像上了蠟又起皺褶的右手拿著一塊抹布,擦拭一半汙跡。
“婆婆,打擾了。”不善交際的消逝,竭力向阿婆釋出最大的善意,“我叫消逝,想借用您屋裏的鋼琴,不知您是否方便?”
“借什麽?”阿婆有些耳背。
“鋼琴。”消逝複述了一遍,盡可能地交代詳細:“我隻彈十五分鍾就立刻離開,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
“好啊好啊。”阿婆聽明白了,“我剛擦過它,它正跟我哭訴自己的寂寞呢。”老人大方地領消逝入屋,走到一架年代久遠的鋼琴旁,“我叫伊莎貝爾,勞您陪陪我的‘孩子’,尊敬的消逝先生。”
消逝再次致謝,隨後調整好鋼琴前的椅子,坐下,輕撫黑白分明的琴鍵,上頭一塵不染,光澤明亮依舊,顯是主人對它嗬護有加。隨著十指按壓,琴聲漸響,音符跳動靈活,結合出一支動人的旋律,好似春雨滋潤,點滴入心。待節奏加快,又如空穀長歌回旋婉轉,情深愛濃,仿佛飛瀑流泉激揚,每一個音節、每一段韻律,無不動人心弦。
一篇樂章奏罷,伊莎貝爾猶如聽完教化人心的詩歌,沉澱心田的淚水溢出,一發不可收拾。“不好意思!”她講話附鼻音,“人老了,容易想起往事,一想就流淚……”
消逝主動離開座位,深表歉意:“抱歉,伊莎貝爾夫人,讓您傷心了!”
“我平白聆聽了一回高雅的演奏,怎好讓您道謝。”她意猶未盡地說,“剛才您彈琴時,我仿佛置身一艘遊輪,船頭的甲板送來曙光,彼岸聚集了等候的親友,最靠前的是我那分別多年的兒子……或許這是老天有意安排,叫你來代替召雨送給我臨終前的一次感動吧。”
“相信有朝一日,你們定能母子團聚。”
“以前我也是這麽想的。自他外出修行,我終日牽腸掛肚,老盼望這個‘有朝一日’的到來!可熬過一個又一個冬夏,我也不曉得究竟是哪一朝?哪一日?”
“修行?”消逝問,“他是名武者?”
“沒錯,那孩子兒時便夢想成為一名傑出的武士,為此拜入名師門下日夜苦練。不到二十歲,他就外出修行,數數都十五個年頭了。我常在想,這骨肉分離之苦會不會是祖先遺留下來的報應?”伊莎貝爾透過窗戶望向庭院大門,她猶在期盼兒子歸來。
“您多慮了。世上若真有報應,那惡人早就死絕了,又何須法律與教育?”伊莎貝爾的話令消逝想起“黑色太陽”……
“你說什麽?”伊莎貝爾把耳朵湊近消逝。
“我不相信報應。”
“消逝先生,你錯了。我跟你講個故事,你就信服了……”伊莎貝爾望著窗外,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先是射手島‘黃泉族’遺跡的看守者。他因迷戀上當地酋長的女兒,多次求婚未果,竟憤而監守自盜,從遺跡內偷走島上的‘泉眼’,導致該島變為一片荒漠。
“之後,他逃亡在外多年,遲遲未敢返回十二星聯邦一步。
“在此期間,那名先祖的所有親屬全被綁在沙漠裏曝曬至死,而他的子孫後代隻要是男丁非夭折即不得好死,僅有召雨一人活了下來。先祖本人則在一次地震中被倒塌的房梁壓住下身,嚐盡幹渴的痛苦後,慘淡死去。你說這是‘巧合’,還是‘報應’?”
消逝默然。他在想,世間又有誰能“報應”得了太陽會?
“消逝先生,”伊莎貝爾轉過頭來看著消逝,說:“我在這裏沒有親友,平常很少與人來往,你算是近年來首位主動來訪的客人。而我居然如此坦然地跟你說起不堪回首的家族恥辱史,毫無陌生感,這太奇怪了。想是積壓在心太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傾述,說出來內心反而好受多了。可以的話,我想再請你幫個忙。”
“什麽事?您盡管說。”
“勞您代我把‘泉眼’交還給射手島,替先祖贖罪!我曾多次想過親自去償還,可實在沒臉去。”伊莎貝爾懇求真切,抹布的滴水打濕了她的布鞋也不在意,“拜托了!”
“我會辦到。”消逝壓上了劍客的信用。
“謝謝!”伊莎貝爾放下抹布,走進房裏,取出一個錦盒和一隻碗,重返大廳,雙雙交到消逝手中,“請務必親手將它轉交給當地酋長。原先還有一個鐵盒的,裏頭有部打不開的書,我爸少年時轉送給同為雇傭兵的戰友了。”
消逝未細聽那些陳年舊事,隻顧端詳置於盒上的瓷碗,問:“‘泉眼’想必裝在盒內,可這隻碗是做什麽用的?”
“那是給你的,做為報酬。”伊莎貝爾道,“別小看它,這隻黃瓷碗可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從前它有蓋的,但某位古董商一見便說:‘上麵的蓋子早該扔了,沒蓋子要比有蓋子,容易賣,價錢也好。’
“我公公當時很不服氣,說‘怎麽有這種道理?無蓋反比有蓋值錢?’商人說,‘當然!買主發現蓋子已破,還會買嗎?’對方把蓋子放在案上,並將碗捧到我公公的麵前:這樣子,幾人知道還有個蓋子呢?要有買主也隻當那是完美無缺的碗,而會愛不釋手了。”
消逝沒考慮接不接受餽贈,而是在想:人們為什麽總會在意那小小的疵缺,而忽略大體的美好?為什麽寧可被騙,也不願接受那有缺陷的事實呢?
他誠心誠意地把古董碗退還阿婆,告辭。隻後退了兩步,他又向伊莎貝爾表達了次不擅長的善意,然後才步出屋外。此刻,門旁的風信子隨風搖曳,宛如在向消逝揮手道別。
風信子的花期過後,若要再開花,需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所以,風信子也代表著“重生的愛”。道理正如做人:唯有忘記過去的悲傷,方可迎接嶄新的未來。
伊莎貝爾對過去的救贖,對未來的期待,全托付給這位一見如故的少年。可婆婆不了解他:他是一隻不肯丟掉破蓋的碗,一朵不願剪斷殘花的風信子。
不知是巧合還是習慣,無名烈總跟消逝“反著來”,無論性格、能力乃至所走的路線也是南轅北轍:消逝向海,無名烈就朝山。
這次,他溜達到天蠍島城郊的糖果加工園區。此時已是上班高峰期的尾聲,成群身著製服的工人下了交通工具,三三兩兩地步入周邊的工廠。
他的九點鍾方向,一幫穿著火辣的少女,吸引了無名烈的眼球。她們手上高舉告示牌,上書大字:招聘臨時工一名,年齡18到40歲之間,性別不限,待遇優厚,隻需身體健壯即可,先來先得!
瞧那告示內容,阿烈賤然一笑,琢磨著:這是要招聘什麽工種呀?搞來一群辣妹,還要求“身強體壯”,莫不是寂寞難耐想找“種馬”?愈想愈有搞頭,他快步湊上去,問:“美眉可是要招壯丁?你們看俺這24K純爺兒夠壯不?”
辣妹們打量了紅發痞子一番,皆陶醉崇拜,交口稱讚:“壯!一級棒的呦!”
“嘎嘎嘎……”無名烈仰天大笑,雙眉不住地聳動!常言道,禮尚往來,他馬上好言回敬:“花姑娘,水嫩嫩滴呦!烈爺大大滴喜歡,爺樂意免費為你們服務的呦。”
“真的?”辣妹像撿到寶似的,眉開眼笑!
“你們看我象是在說假話嗎?”無名烈用眼神宣泄自己的饑渴,電力超過800度。美眉們酥酥麻麻的,兩個挽住他的手,剩下的在後邊推:“快快隨我們進來!”
阿烈竊喜不已,確信今天是個幸運日:“看不出來你們這麽衝動?先聲明,做一小時要給我休息幾分鍾,不是體力不行,是我緊張!別推太快,我緊張……”
他半推半就地被辣妹拉進工廠,兜兜轉轉進到一間寬敞的實驗室內。此間三排貨架靠牆擺設,上麵排放齊整的玻璃罐,罐內放滿糖果,每罐顏色不一,但均貼有品名標簽。
“怎麽沒床呢?”無名烈檢視房間,“沒床不好‘辦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