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大會進入“罷兵期”。晉級的劍士或休養生息,或勤奮苦練,嘔心瀝血的努力隻為第二輪劍鬥的角逐。
這些劍客平常修行的方法緣於投身門派的差異,區分門道類別繁多:注重“氣”的人士主修內家心法;重“術”者鑽研外家劍術;求快心切的仰賴旁門左道…總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要問到底何為王道?自古莫衷一是。不過,倘若要評選最刻苦的一位,首推遠在寒山寺山壁上的攀岩武士。
他身綁四百餘斤重的鐵塊,單臂攀登山岩,所做出地每個躍動皆幹淨利索,手腕抓付結實穩固,彈跳便如彈塗魚,靈活勝似猿猴。叫人難以置信的,他之前已經連續做過多項非人地艱苦鍛煉。
比如,他運用單臂撐地,垂直倒立呈筆杆狀,依靠手臂力量一下一下地撐跳,環城一圈;武士會再徒手劈柴五十擔;背負千斤大石潛水五公裏……類似的日程,武士十年來未曾停息,天天從早到晚,不給自己一秒鍾的喘息之機。
該名武士複姓更木,雙名銀城,現年二十八歲,生得一張紫膛臉、臥蠶眉,兩顆虎牙擠出唇外,無論寒暑都穿一套褐色道服。與攣舞一樣,銀城也生長於海外島國。但他修習的非忍術,乃是一門將身體與意誌磨練到極致的“苦行劍道”。
早在五歲那年,他就立誌絕不在劍道上失敗一次,若敗而不死,必切腹自盡!因此,他展開了幾近變態的殘酷訓練,將生命裏可用的時間全用在訓練與冥想之中,就像油廠壓榨植物油脂,一滴不剩,理所當然無一絲一毫懈怠。
更木的師門稱作“苦門”,師父是名聾啞人,名黃連,平生最善吃苦,然有苦卻不能言。其門下每周都會推舉一位弟子的訓練故事,提供同門效仿學習。推舉的內容多樣,涵蓋成績、訓練量、器材……黃連提出的每項指標曆來冠軍隻有一人——更木銀城。
苦門苦修苦心人,絕無累贅——老師貫徹此道,教出弟子逐位真材實料。他們同門實力排行前五百位的弟子裏麵,找不出一個胖子,這隻是老師嚴苛管教的基本要求。
黃連練就一手好書法,道館畫報上每月都會更新一張他書寫的字帖,主題必與苦行相關。當中有一張寫道:
在時下的東方,“磨練”已是成功人士的指標。這起源於摩呼羅迦,在那的公眾眼裏,年輕是奮鬥事業的本錢,以致從業者年過四十就倍感壓力。他們不惜每天訓練數小時,證明自己的活力。
身材確實影響著行業領袖的形象,幹練身板會給人積極的印象,而連自己的身材都失控的人,怎能承擔管理大任?從商做買賣尚且如此,何況真刀真槍浴血奮戰的武士。
為師所要表達的唯有一語——成功出自苦行!
黃連的門人朝乾夕惕,除非與人比武論劍,否則,八十斤以上的鐵塊概不離身。他們綁鐵塊,睡大通鋪,牆邊的壁爐被師父改作雞窩,裏頭飼養一隻報曉用的公雞。初入門的徒弟經常會好奇:“為何不把雞養在外麵?”
師兄則會這麽告訴他:“這樣才能確保不賴床。每個人聽到公雞打鳴,不管天氣有多冷,身體有多疲乏,都會立刻起床。”
有若幹無知的新生笑問:“我們又不是行軍打仗的士兵,何必如此較真?”
師兄聽到這種話,通常會先給問話的人一巴掌,鄭重告誡:“人總會老到起不了床,所以要珍惜能自己起床的時候。生活最隨意的乞丐,都懂得自製,你有什麽理由,讓被窩埋葬你的武士夢?”
十年前,苦門創始人黃連敗於英八手中,切腹自盡。此後十年來,更木奮發圖強,十年磨一劍,飽經風霜不改初衷——鋒神會奪魁,再擊敗英八!
如今,他才真正展露鋒芒。這是一種厚積薄發地忍耐,也是踏上武者道路所必要的覺悟。
一個鍾頭後,寒山寺的鍾樓敲響了幕鍾,更木銀城也登上了頂峰。他盤腿而坐,寒風呼嘯而過,人專心參悟“劍”所衍生的繁複變化,以求邁入更深一層領域……
更木沒忘,他幼年時,黃連擅長爬樹,常教他們同門師兄弟爬高去砍樹枝。弟子到最高處時,師父不置可否;等弟子下到屋簷那麽高時,他才出示一張字帖,舉高搖晃,示意旁邊的師兄弟念出內容。帖子上麵寫著:要小心,別失足了。
師兄弟們,有的一言不發,專心思考;有的直追問:“為什麽呢?”
師父會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另一張字帖,上麵寫:人爬到最高點,枝危而目眩,自當有所防備,因此不必多言。而失誤常常發生於易處,因而就非說不可了。
上山當念下山時,向上膽大氣壯,向下謹小慎微:更木將此當作畢生教條,奉行終身。
他且位居高處修身養性,身後卻平添一男子,如是道:“施主,可還記得貧僧?”
“不動法師,別來無恙。”更木未反顧,光憑聲音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好耳力。”不動飄然飛起,轉而落在更木身前,雙手合十,道:“三年匆匆即過,今夜有幸在此重逢,當真有緣。”
“我出於修行中收斂的考慮,特意隱藏了氣息,你為何還能察覺得到?”更木懷疑自身能力不足,是否該加倍努力?
不動的語氣謙和:“施主的氣常帶特殊的‘苦味’,就像佛門的苦行僧。自三年前在貴國道場談論武道,至今不能忘懷。故而,縱然施主藏得再深,貧僧也能感覺得到。”
“從前與大師論武,令銀城大有長進。今夜既然有緣再見,不如……”更木眼神若寶劍開鋒,霎時雙目凝光,“你我就地實戰?”
“不敢,不願,不該,不會。”不動目光低垂,未敢直視好友。
“哈哈。”更木銀城冷笑了兩聲,又道:“不動,有句話壓在我心底三年了,不吐不快——其實,你六根未淨,對也不對?”
“你從何而知?”不動凡心已動,不再稱呼更木為“施主”。
“你的眼裏有‘情’,有‘仇’,有千絲萬縷的‘羈絆’,清清楚楚,使我一目了然。身在寺廟,卻心係紅塵,那為何還披著袈裟?是故作虛偽?還是想逃避糾纏,恐有後顧之憂?”更木一語道破玄機。
不動喉結顫動了一下,道:“你話中有話,不像僅憑眼光的判斷。說實話吧,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你若與我一戰,我就回答你。”更木眼帶殺氣,“我很想試試,你的金剛道‘諸佛劍’,與我的修羅道‘刺刀’,孰強孰弱?”
“南無阿彌陀佛……”
看不動搖頭以對,更木隨即收斂殺意,擺手道:“和尚,回你的寺廟去吧。好好想想,一名白衣女子夜裏上山,又含淚而下,究竟為何?”
“原來你一直在山下……”不動身姿騰空,飛往寺院。空中隨後傳來一陣話聲:“隻要你不過早敗陣,定能跟‘假和尚’一較高下。”
夜色沉沉,無名烈為祝賀頭馬韋斯特不戰而勝,和他喝了整甕的慶功酒。這會正值半夜,阿烈起床小解,清空**。放鬆後,阿烈走在安靜的廊道上,感覺背後老有人跟蹤?他疑神疑鬼,兩眼左瞄右看,如同老鼠防貓似的,防備遭遇神秘殺手偷襲行刺!
說來邪門,都夜深人靜了,武塚四座宮苑燈火俱滅,可在這片晦暗的院落裏,單單梅屋的男子澡堂燈光明亮,內伏人形陰影,八分落寞,二分孤苦伶仃,害人心神不寧。阿烈本已走過去了,又倍感納悶:這麽晚了,還有人特地跑來澡堂洗澡?怕是必有奸情……
他頓時慌了,惴惴不安,想轉身折返回來,先聽到澡堂內傳出一男子古怪地抽咽聲,嗚啊嗚地,時而像貓頭鷹在啼叫,時而如陰魂呼號。哭者淒淒切切,聞者百爪撓心。
阿烈脊背發寒,懷疑是不是撞鬼了?!他敲起退堂鼓,萌生去意,打算隔天再去廟裏收驚拜佛,消災解厄。但,假如就這麽一走了之,預計至少要鬧心一星期,日夜睡不著覺。故而,他逞強撐大膽子,踮腳一小步一小步走到澡堂門外,輕輕推開房門,探頭窺視:
澡堂中央擺了張矮凳,一金發少年坐在凳上搓洗。他背對房門,垂著頭,模樣十分沮喪,後背似乎還有一幅紋身。
阿烈揉揉模糊醉眼,看那圖案居然是一坨大便,上頭盤旋五隻蒼蠅,或高或低做急於吃屎狀。有幸參觀到此等“曠世巨作”,他先前的驚懼就像衝進馬桶的排泄物,解脫失笑:“嘎嘎嘎……”
“是誰?!”少年屁股像裝了彈簧,聳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要轉頭應對,阿烈已闖進澡堂,繼續捧腹大笑:嘎嘎嘎……
一哭,一笑,兩名少年在此相見真容,墓地,兩人均收聲!也許過於意外,他們仿佛給人施了定身術,口不能言,腿不能動。兩人都覺得對方十分眼熟,象是在哪碰過麵?經過短暫思索,雙方均恍然大悟,齊聲大喊:
“一杆進洞!”
“遛鳥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