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湧
那輛藏青色的馬車伴著夜色駛回了華京城,車夫甩著馬鞭不斷的調轉馬頭,繞了幾圈之後,在京兆尹卓運同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付岩給門房看過了自己的腰牌,門房一驚,匆匆稟報去了。
祈舜穿著黑色的鬥篷,碩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半張臉,露出精致的下巴,微風掀起他棉白的袍角,陰影下的雙眼一晃而過,是不符他年齡的沉穩睿智。
卓運同正在後院陪著妻女,下人來稟報說是翊王府來人,他手上的茶杯就是一抖,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兩下……老天爺誒,擱上那小祖宗準沒好事!
老遠就看見有一人站在廊簷下,身形清俊,脊背挺直,即便就這樣站著,也顯出一股不凡的氣度來。
走的近了,仔細一看,那分明就是翊王本人!卓運同心裏一驚,跪下行禮:“……不知王爺親臨!下官怠慢了!”
“卓大人免禮。”
卓運同見他這幅裝束,便知他是私下來尋自己的,當即道:“請王爺書房說話。”
進了書房四下裏沒人,祈舜就本性畢露了,翹著二郎腿慢悠悠道:“老卓呐……本王待你不薄吧。”
必須表忠心啊!卓運同嚴肅臉:“王爺待下官極好!”
“那本王有難……你是幫是不幫啊?”
卓運同心裏嘎登一下,默默流淚,就知道這小祖宗無事不登三寶殿,苦著臉道:“王爺有事,但請吩咐。”
“近日來,你可曾聽到諸多有關本王的謠言?”
“這……”卓運同吞吞吐吐的不敢說出來。
“放心,大膽說就是。”
“可是……傳言王爺為佞幸那則謠言?”卓運同試探說道。
“你知道啊……”祈舜抬起眼皮,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卓運同冷汗立時就下來了:“下官有罪!是下官治理不嚴!致使王爺清譽受損!”
“下官一定盡快查出幕後主使,將其法辦!”
“真正的幕後主使……你法辦的了嗎?”祈舜嘲諷的看著他。
卓運同訥訥不說話了,他也知道,這八成還是皇子們的內鬥。
“本王也不要你去查什麽幕後主使,也不要你去壓製這謠言,”祈舜二郎腿一翹:“你呀,隻要袖手旁觀……等這謠言傳的愈來愈盛……傳到父皇耳朵裏去。”
卓運同臉色一變,“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卓大人隻要不多事便成了。”
祈舜起身離開,輕笑著搖頭:“真不知道,這是罵本王佞幸呢……還是罵父皇昏君呢……”
事情發展的比祈舜想象的還要順利。
這罵他是佞幸的謠言沒了人阻攔,在幾日後那是甚囂塵上,那幕後之人還編出了許多例子來佐證他的驕縱蠻橫。溫玦和楚樓剛剛接手他創立不久的情報勢力,兩人倒是有本事的,沒幾天就整的像模像樣的了,以他們的能力,自然是能看出這則謠言背後有人操縱。
兩人還過來問他,需不需要對這則謠言進行壓製。
祈舜很輕巧地一笑,好像那個被至於輿論中心的人並不是他,他說:“你們的首戰不在這兒,去盯著科考吧……這謠言,你們且看著便是。”
他從知道這則謠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中傷他中傷太子都不要緊……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兄長”之前還牽扯上“君父”。
那可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啊。
一些大臣也顯然是在這則謠言中嗅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味道,隨著陛下將太子任命為科舉主考官……某些人,顯然是坐不住了。
禮部尚書府,馮敬之聽得自己的大兒子將消息和他說完後,麵色陰沉,咬牙道:“這哪裏是衝著翊王去的!分明是衝著太子去的!”
馮濤擔憂道:“太子殿下是主考官,方渝、韓三濁、您是副考官,三人之中,我們馮家已明顯的站到了太子這一邊,韓三濁教授玄河殿下和九殿下課業,與東宮素來親近,方渝為人清高,一向正直,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九殿下為巡查官也自是不用說——此次科舉陛下所用之人,幾乎全為太子親信!若是九殿下被拉了下來——此次科舉恐要生變!”
馮敬之臉色一變:“真是好算計……太子可曾吩咐什麽了沒有?”
“未曾。”馮濤搖搖頭。
馮敬之皺眉:“不急……先看著吧。太子殿下不會容許翊王出事的。”
兩個相府裏,左相王嶸聽聞這個消息後倒是沉思了一會兒,許久才道:“這倒是一個好機會……”
而右相劉培江的反應則全然不同,他起初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後輕笑著搖了搖頭,繼續澆花去了。
容國公府,現任容國公正是祈舜和太子嫡親的舅舅安瑾珩,他接到消息後臉色大變,倒是他的夫人還沉靜的給他遞茶,溫柔的勸解他:“夫君稍安勿躁……東宮和翊王府都還穩如泰山呢。”
東宮和翊王府確實穩如泰山。
祈舜手下的情報實力還隻是初初形成一個雛形,暫時還派不上什麽大用處,目前也就隻能盯盯人,收集一下消息,要做到風雨不透,有頂級的暗線存在,那必然需要的是時間的積累。
但是要探尋這則謠言的幕後之人,卻也不難。
至少這對於溫玦來說,是很顯而易見的一件事。
三管齊下,一方人馬去追溯這個謠言的源頭,從最先散播的人身上入手;一方人馬靜觀謠言發展,這其中又有哪些人在推波助瀾,而這些人又與哪方勢力有所牽扯;最後一方人馬從最後的推斷入手,假設此次針對翊王的謀劃成功,最終會有哪些人因此受益,這些勢力都派人去盯著——最後匯合三方人馬的情報,一個一個排除嫌疑,揪出幕後黑手。
仔細說來確是如此,但以溫玦的經驗,自然能夠一眼看出,謠言背後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在作祟。
可是最後查出來倒是讓他有點吃驚,此事似乎二皇子完全沒有插手,竟然是五皇子在折騰。
二皇子與五皇子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隻是這五皇子……溫玦搖了搖頭,未免也太沒腦子了吧。
祈舜聽完溫玦的稟報很是有點詫異:“……老五?”
祈舜倒是釋然了,他笑著說:“那就不奇怪了……本王那二哥,怎麽會犯這麽愚蠢的錯誤。”
東宮右書房。
玄瀾因為生氣,眉頭緊緊皺著,他生而為天潢貴胄,這下一生氣,平日裏華貴的氣度都隱隱威嚴起來。一路上下人都不敢攔他,他直直衝進書房,開口就是:“父王!他們憑什麽說阿舜是佞幸?!”
太子皺了皺眉,喝到:“沒規矩!先生就是這樣教你的?!”
兒子就這樣衝進他的書房,他自然是不滿的。但更多是因為,玄瀾已經十歲了,十歲的皇室子弟……應該要懂得很多東西了。
擅闖父親的書房,就是一般的世家,也沒這樣的規矩……段祈昭歎了口氣,平日裏還是太寵他了一些。
想當初自己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要抵抗後宮朝堂的雙重壓力了。
說到底,瀾兒過得還是太平順了。
生來即為天子驕子,爺爺是皇帝,父親是太子,還有一個皇室嫡長孫的身份,自小就被萬千人捧在手掌心,幾乎沒遭遇過什麽困境。
段祈昭轉過頭,他的小兒子咄咄逼人的看著他,眼裏鋒芒漸顯。他心裏一瞬間冒出無名火氣,忍不住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玄瀾毫不示弱的回瞪了他一眼。
段祈昭回過神來倒是啞然失笑,他怎麽就跟一個孩子較起勁來了。壓下心裏的火氣,他心裏一動……這孩子的確聰明,悟性也高,有些事情,也是時候讓他接觸了。
“別人說你的阿舜是佞幸,那你信了?”
“自然是不信的,阿舜怎麽可能是佞幸!”玄瀾斬釘截鐵。
“那你這樣跑來父王這裏,又是想做什麽!”段祈昭拿出做父親的威嚴問道。
玄瀾一瞬間有點心虛,但是想了想又挺起了胸脯:“這擺明就是汙蔑!阿舜可是您弟弟!父王怎麽什麽都不做呢!”
“有些事情,父王不說,你也該懂……身在皇家,兄弟,從來就不算什麽。”
——甚至,在某些時候,隻代表了爭奪與不死不休。
“可是,可是……”玄瀾漲紅了小臉爭辯:“可是阿舜待玄瀾那樣好!”
而且他是真心,所以才難得……段祈昭歎了口氣,又問:“二皇叔和五皇叔也待你很好啊,前段時日你生辰,他們還送來了價值千金的賀禮。”
“那不一樣!”玄瀾果斷說道,什麽價值千金的賀禮!在他心裏甚至完全比不上星子那頭可以說是來曆不明那的小貓!
“怎麽不一樣了?”段祈昭繼續誘哄他的小兒子。
玄瀾咬了咬唇,看了看他父親的臉色,慢吞吞的說道:“二皇叔和五皇叔才不是真心待玄瀾好……他們是陳妃娘娘的兒子,和我們不是一撥的!皇奶奶是貴妃娘娘的姐姐,阿舜是貴妃娘娘的兒子,我們才是一起的!”
“而且玄瀾知道……”他頓了頓,眸光一點點堅定下來,看著他的父親說:“玄瀾知道——二皇叔一直想爭奪父王的太子之位!”
“哦?你知道?”段祈昭唇角微微向上翹起,戲謔的看向他小兒子:“那你怎麽知道父王什麽都沒做?”
那一個弧度堪稱詭異,注定了某些人的不得善終。
——看著小兒子愣在原地,太子殿下為父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
玄瀾離開後,段祈昭眯著眼睛,總算想清楚了之前那一股無名火氣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混賬小子!別人說你的阿舜是佞幸,你就這麽跑來質問你父親!!有你這麽當兒子的嗎!!